第55章 夜談
第55章 夜談
下一秒, 貝芙被擁進了一個清冷的懷抱,他的下颌虛虛抵在她頭頂,鼻尖萦繞着草葉沾滿露水的氣息。
這味道讓她有些發懵。
就像奧森身上甜甜蜂蜜的味道一樣安心……潛意識完全不抗拒這樣近距離的接觸。
這種感覺就好像, 他們是她的家人。
很安心, 和記憶裏,蝴蝶翅膀擁住她的時候, 一模一樣的安心。
貝芙愈發為自己白天的冒昧而感到愧疚。
事實上,那都不能算是一個擁抱, 他只是短暫地穩住她,除了手腕, 身後的人與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接觸。
她已經站穩,就退開一步:“還沒睡下嗎?”
“嗯。”他聲音很輕,“您在抗拒與我的肢體接觸嗎?”
“啊,不,沒有。”貝芙想說自己其實有種奇怪的踏實感,但不太好意思。
他們不過一面之緣, 還并沒有熟稔到能夠坦率表露自己內心想法的地步。
“那,要進來嗎?”銀發男人退開一步。
“不了,我只是來說說話。”
“這樣啊。”菲薩垂下的眼簾裏滾過一抹晦澀。
他們都可以,為什麽他不可以呢?
即便只是成為單純被支配使用的工具也好,他想要這樣來證明……
隐沒在陰影中的臉,斑斓的鱗粉随着左眼眶中翅膀的抖動輕盈飛舞在空中, 這些無害的彩色光點将懷中的少女包圍, 它們會一點點喚醒她內心深處的欲望。
他想要知道, 她是需要他的。
貝芙的眼神變得朦胧起來, 似乎模糊思索了片刻,皙白的雙臂張開, 就像擁住一只玩具熊那樣,像是下一秒就要落進他的身體裏。
菲薩利烏斯單膝跪地前傾,這一次的擁抱親密無間。
鱗粉構築的幻象停駐在她清醒的最後一刻。
“菲薩。”
能夠想象,少女柔軟的唇距離他的脖頸極近,吐字的呵氣拍打在那片肌膚上讓他內心的克制漸漸松動。
“我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她大概是不希望自己成為某些對象,某個族群的錨點,這也許對它們來說很正常,但對她來說,暫時還難以消化。
貝芙的額頭抵靠下來:“你知道你真正想要什麽嗎?”
菲薩利烏斯懷着一種說不出的柔情,指間穿過她順滑冷涼的烏發:“這個問題重要嗎?”
“很重要。”她依舊陷在他編織的幻象裏,直面內心深處最赤誠的想法。
此時此刻,卻在問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菲薩利烏斯的眼睛琉璃般夢幻,睫毛的顏色卻很淡:“我不知道。”
不,他知道的。
他想要留在她的身邊,在還沒有生出本我理智的那一刻,還是蝴蝶的自己……在發現她的那一刻,那只小蝴蝶,就像發現了屬于它的紅鞋子,一刻不停地飛舞直至死歇在生命的盡頭。
從灰燼中複又燃起的,除了他的生命之火,還有恐懼再一次失去的,那顆卑劣的心……
然而,她是如此慷慨,得到饋贈的并非只有他一個。
「這是什麽?」
「我想是一顆卵」
「當然,這樣的潔白碩大。」
「是女王的卵。」
以真實的疑惑為基石,揣測的鋪墊為底座,盲目的肯定為支柱,他無師自通了幻象的編織……所有蟲的精神力量都來自于她,足夠強大的精神幻象甚至可以改變現實。
只要她稍稍迷茫,或者動搖。
他是主謀,他們都是謊言的共犯。
“族群需要您。”菲薩利烏斯坦然地看着她。
好像這樣,剛剛那一閃而逝的,洶湧的,深存于內心的,無比低賤的欲望,就從來沒有出現過。
女孩子的呼吸很輕緩,她抱着他的動作不含任何情欲,坦率地仰起臉來,濕潤的眼睛一眨不眨,認真無比:“那好吧,雖然我并不清楚該怎麽做,我會努力的。”
一邊說,一邊松開了他,絮絮叨叨地指指點點。
“但你得和奧森說說,包括你自己也是,第一,不要老想着把自己大卸八塊送到我的餐桌上,我又不是食人魔;第二,奧森肯定和楚烏偷偷計劃了什麽,我看到過……”
她如此真實,如此可愛,誘惑之下,也只是想要抱抱他。
自己已經得到這樣完美的一個擁抱,還在奢求什麽?
“抱歉,真是讓您為難了。”
他翹起嘴角,就像是翠綠樹葉尖端兜住的薄雪融化,清新撲面而來,連帶左眼眶的翅膀翕合動作都變得輕快,一掃先前的冷寂憂郁。
“菲薩……”
“嗯?”
“你笑起來真好看。”貝芙晃了一下神,意識到自己在說奇怪的話,“啊,那個,已經很晚了,就不打攪你休息了,早點睡,對身體比較好哦。”
“好。”
菲薩利烏斯看着那抹消失在門口的裙角,許久,緩緩伸手捂住左眼。
“好看麽?”
「做點什麽,做點什麽吧,菲薩利烏斯,将這個小小的意外抹平,将現實回歸到正常的弧線。」
意外,是的,如果不是希爾瓦拉,她已經順順利利成為蟲族的女王。
他聽見深淵濃重的惡意。
「你将要失去她了。」
「不,你從來就不擁有,這樣殘缺的你,如何能與她相匹。」
屬于“蝶”脈精神系的毒從左眼眶內裏的空洞深處一點點蔓延出來,勾勒出翅膀的輪廓。
「把她帶回來,她将徹底屬于深淵,你知道該怎麽做。」
「你想要看見她,我許諾了你。」
菲薩松開手,上面一片透明的水漬。
「現在,你該實現我們協議合同的最後一部分,把她帶回來,或者,我很願意取走你的另一只眼球,控制你的身體。」
「那樣的話,你再也看不見她。」
“蝶”脈王侍菲薩利烏斯,與深淵訂立的合同內容——蟲族将擁有部分驅使撕開裂隙骨爪的權利。
代價是深淵同樣擁有他的部分身體控制權,譬如此刻,那些層層回蕩的催促,讓菲薩幾乎無法分清,到底是他的私欲,還是深淵對于女王重歸的渴望。
亦或是……兩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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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木板上的柔和暖光随着少女腳步亮起,熄滅,似一連串寂靜森林裏的熒光蘑菇。
貝芙拉開自己的房間門,又摸了摸胸口,感覺晚上腦子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光自己亂七八糟說了一堆就走了。
她決定明天白天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和兩只蟲蟲再重新談一談。
不,等等……該不會整個蟲族都是這種狂熱女王唯粉心态吧,貝芙回想起白天在精神圖景裏看到的蠍尾男人和缱绻到起雞皮疙瘩的深情呼喚。
她忽然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裏,貝芙關上了門,一轉頭。
嚯,有個眼熟得不能再熟的家夥抱着枕頭坐在她的床邊。
“楚——烏……咳咳咳,大半夜不睡覺,做什麽呢?”這個問題怎麽感覺這麽耳熟,一個禮拜之前,這家夥已經在她床邊莫名其妙出現過兩三次。
“我以為你睡着了。”楚烏的語氣莫名有些奇怪,聽起來有點幽幽怨怨,“但你去找那只蝴蝶。”
“呃,是的,但是沒待多久。”貝芙試圖轉移話題,“之前,你出現在這裏,只是為了看我睡覺嗎?”
她就随便那麽一猜。
“嗯。”他認真地點頭。
貝芙:“呃……”
還真是簡單得可以的腦回路。
“那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會讓人感覺非常沒有安全感。”
“我在這裏,很安全。”他縮緊自己,好像這樣就能顯得一米九幾的身段不占地方。
“那不一樣,我之前和你呆在一起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緊張,一點點都放松不下來,更說不上好好睡覺。”貝芙嘆息。
下一秒,她看見抱着枕頭坐在那兒的男人把自己縮得更緊了,動作之間露出一片細細密密的咬痕。
罪證啊,罪證,她怎麽能這樣欺負一只笨蛋生物,這家夥還有她的孩子。
“啊,不是,我現在不緊張,沒有要怪你的意思。”貝芙看到他擡眸。
“真的嗎?”
老天,他怎麽學會了做表情的,可憐巴巴的樣子跟誰學的。
“啊,你……要不要換一件衣服。”她的眼睛不知道該看哪裏好,落在他身上的直筒兩片式實驗衣上。
“大概是不需要的。”楚烏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尴尬,話音未落,活生生的男人就在眼前變成了一顆球。
漆黑,圓碩……不,不太圓,楚烏現在看起來像被某只蛀蟲咬了好多洞洞,東一塊西一塊的孔洞遍布在身軀上。
貝芙更難以直視了,她的牙口有這麽好嗎?
“你的傷……”
“沒事。”楚烏一下子挪到了床對面的牆壁,慢慢地把自己貼成一張薄餅嵌在牆壁上,“你會害怕我這個樣子嗎?”
更在乎的居然是這個麽。
“不,不會,當然不會,我……”心疼還來不及。
貝芙怔住,胡亂地把冒出在腦海卻沒說完的後半截話咽了下去:“我的錯,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的錯。”他一下子伸出一條軟趴趴的觸須像是想要來摸摸她,像是想到什麽又縮了回去。
安靜,好安靜,最怕空氣中的氛圍忽然變得尴尬。
貝芙小小咳嗽一聲:“你當時,為什麽不反抗我。”
“因為……”
是因為舍不得,還是其實他本來就也對自己有某種不太一般的想法。
貝芙依稀感覺有彩色的小泡泡一連串一連串,仿佛在西柚色的冰沙裏咕嚕嚕。
它們從自己的腦袋上慢悠悠地飄出來。
她的臉也慢慢變得熱燙,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向那邊的大黑球。
“會變成弱智。”
“啊?”
所有粉色的,夢幻的,有那麽一丁點兒旖念的想法都啵得消失。
“如果那個時候停止你的行為,精神上的欲望空虛感得不到飽足,會向內蠶食理智。”
貝芙:“哦……”
楚烏耐心地解釋原理:“以人類的身體條件,變成弱智的大腦是不可逆的,當然我可以取出來,然後再給你重新捏一個腦子,但是……”
真是,一如既往符合這只家夥的性格啊。
貝芙嘆了口氣。
聽到對面傳來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但是,你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