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發辮
第59章 發辮
和貝芙想象的不太一樣, 她以為去深淵要從全景公園那種地面綻放的裂口進入通道,事實上,恰恰相反。
就在院子的正上方, 菲薩利烏斯吹出一捧細碎的彩光, 虛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開一道幽深的縫隙,然後變成标準的圓形, 那道裂隙往下覆蓋的空間,完全隔絕雨水。
熟悉的幹燥冷風刀子般淩厲兜頭而來……
即便還沒進去, 貝芙已經确定,自己曾經在那個地方呆過很久很久。
她往前走去, 眼前的景色既陌生又熟悉,她的身上再度出現朦胧的白光。
“诶?”貝芙有些疑惑。
“你的力量在屬地可以更輕易地做到外顯。”楚烏坐在她的肩膀上,一條毛毛小手托在球體的一側,看起來像是在思考,“換句話來說,貝芙, 這裏是你的地盤。”
這聽起來可真酷。
裹着白沙席卷的風一如既往發出詭魅的聲音,視野正中,數座瑩白的“蟻丘”高聳直接天空。
“您還記得嗎?”奧森走在最前方,聲音有些顫抖,“巢依舊保持着您離開之前的樣子。”
“額,我印象裏, 之前好像沒有這麽大。”貝芙摸了摸小黑毛球, 跟在後面。
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近前, 忽然聽見一陣喧嘩騷亂。
“嘶!”「啊, 是女王!」
“嘶嘶嘶。”「我帶了禮物,讓我過去。」
“嘶嘶!”「女王回來了, 我也有禮物!」
“嘶——!”「不要在這裏啊擋着我落地了!」
奧森歉疚得很,他們蜂脈向來是最井然有序的,此刻依舊遵循本能,在王巢門口排起了長龍:“抱歉,蟲兵們有些激動。”
他轉身就要呵斥,卻被拉了拉胳膊。
貝芙搖了搖頭:“沒有關系的。”
“我想,它們不會傷害我。”她能感覺到,蟲群的精神波動非常不穩定,雖然現在還不清楚自己具體要怎麽做才能安撫它們。
但她會試着努力的,她承諾過菲薩。
隊列的最前方,是一只蜂,赤金的紋路蜿蜒在猩紅的翅底上,好像在哪裏見過……
它有些拘謹地伸出前足,上面懸挂着什麽東西。
貝芙走前去。
啊,一頂有些稀疏的花環,不知名的灰白色藤條,點綴着白色的小花,仔細看那些花瓣上有着紅色的紋路。
難以想象它是怎麽用堪比死神鐮刀的兩只前足編成這麽小巧的一頂花環。
“我很喜歡。”貝芙稍稍仰起臉,“你能為我戴上嗎?”
紅蜂身體微微顫抖,發出嗡聲。
能夠為女王獻上自己的心意,只要能時刻感受到她的存在與精神波動就無比快樂,更不要說得到一眼正視,已經是它小小的腦袋裏所能想象到最極限的幸福。
現在,她說……
【喜歡。】
她說……
【為我戴上。】
蟲群在這一刻面對直擊精神深處的震撼不比紅蜂少到哪裏去。
其中僅存的幾只“蛛”脈更是陷入狂熱的迷蒙狀态,眼紅得滴血,恨不得此刻将那枚小小的花環奪過。
貝芙注意到不遠處的躁動:“不可以插隊。”
【我就在這裏,不會離開。】
奧森本來打算采取強制手段,但只是少女的一句話,這群瀕臨自毀的瘋子居然破天荒的穩定下來。
蒼白樸素的花環斜斜戴在她漆黑如鴉羽的柔順烏發上,卻不損少女的美貌分毫。
貝芙:“怎麽樣?”
肩膀上的小黑毛球伸出兩條毛毛手給她扶正:“超級,好看。”
真是好捧場。
紅蜂圓碩的眼瞳映出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謝謝你。”她擡起手剛好可以碰到這只蜂脖頸處那一圈金燦燦的鮮豔細絨,手感出乎意料的柔軟。
觸碰,觸碰。
她觸碰着……
紅蜂将頭低地更下,感覺自己隆起的胸腹處傳來難耐的瘙癢,仿佛有什麽的東西蠢蠢欲動将要随着這股濃烈無法遏制的情緒劇烈撕開內腔,翅膀無規律地開始抖動。
沸騰奔湧的情感随着血液脈動,心髒也壓緊,到整具身體幾乎僵硬。
喀嚓——
貝芙聽見細微碎裂的聲響,心裏咯噔一聲:完了,不會被摸壞了吧。
她呆呆地收回手。
下一刻,細細密密的金色絲線從蜂的身體流淌而出,一點點包裹,直到它最後注視的眼瞳,巨大的蜂消失不見,眼前多出了一顆……
金紅色的繭。
“啊?”貝芙有些摸不着頭腦。
菲薩利烏斯與奧森交換眼神,後者極快命令蟲兵将紅蜂的繭搬運至特殊巢室內。
他解釋道:“不必擔心,它得到了您的饋贈,您很快會再見到它。”
此起彼伏的蟲類嘶鳴聲層層疊疊恍如浪潮。
貝芙眼皮沉重:“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累。”
楚烏嘆了口氣,她現在根本是在潛意識用精神力安撫這些蟲類,完全控制不好程度,能夠湧出來的力量現在恐怕是見底了。
“嘗一嘗。”
濃郁的巧克力香味遞送到了嘴邊,貝芙張嘴,入口即化,低頭看見小黑球從圓滾滾的小身子裏掏出了第二塊。
啊……完美的小黑,像一只便攜零食小包包。
菲薩利烏斯不動聲色地看着,他遠比貝芙更加敏銳,完全知道楚烏投喂的是什麽,氣味和滋味的僞裝下,是神經元的小塊聚合體。
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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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芙并沒有在巢裏待很久,她被帶去了菲薩的房間,奧森把楚烏叫走了,說是要準備一下。
是菲薩的主意吧,特意支開他們倆……
貝芙覺得菲薩和粗神經的奧森,單純的楚烏都不同。
這只小蝴蝶,和過去比起來,似乎藏着很多事情,像是不能說出口的和她有關的事情?
她問:“怎麽了?”
坐在窗邊的菲薩不看她:“沒什麽,只是以後,我想會很少有這樣和您單獨呆在一起的時光。”
貝芙默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的男人有一種自帶憂郁濾鏡的感覺,聽見柔和的語調,總是讓她莫名其妙生出一股憐惜。
“您并不想留在深淵。”他語氣不疾不徐,“不是麽?”
“啊,倒不是這麽個意思。”
如果回不去人類世界的話,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吧,記憶中看到的過去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事情那樣遙遠,她對這裏沒有什麽感覺,只是不陌生。
貝芙看了看四周,空曠的房間只有一張類似于妝臺的小桌,鏡面破裂如蛛網,一把梳子随意擱置在那兒。
她自然地拿起來,走到他的身後:“可以嗎?”
他并沒有制止或是反對。
貝芙小小嘆了一口氣:“很多事情不是我想不想就能決定的,好比,我只是希望維持現狀,我和蟲族想象中女王的樣子,很不一樣吧。”
菲薩利烏斯感受着梳齒穿過發絲劃過頭皮的輕緩力道:“嗯。”
“那你們會失望嗎?”
“不。”
“我希望我們能找到一個平衡的解決辦法,我不能丢下楚烏,對奧森也一樣,這不僅僅是出于責任。”
貝芙将沉甸甸的銀發攏在一起,均勻地分成四股。
“你,奧森,希爾還有索倫,都是我的家人。”
菲薩接過梳子,手掌不自覺地用力:“那麽,那只黑色的球呢,他也是家人麽?”
“楚烏他……”貝芙尴尬地頓住一秒,“他就是個笨蛋。”
“我知道了。”
他又知道什麽了?不要瞎腦補啊。
說多錯多,貝芙不說話了,默默調整着發辮的蓬松弧度。
“貝芙。”
“嗯?”貝芙滿意地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将柔順的粗長發辮擱到菲薩的左胸前,又挑了一縷散開的發絲,垂落到耳畔。
這樣溫柔的發型,完美符合他精致清冷的五官。
“好啦。”身後的少女似乎從口袋裏掏出什麽,臉頰貼了過來。
鏡子。
菲薩利烏斯下意識地想要轉開臉——失去左眼之後他再也沒有照過鏡子。
退卻的動作卻被環住脖頸的胳膊止住。
“不看看嗎,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給人梳過頭發了,唉,大概也不好看……”聲音的距離極近,漸漸低落下去。
“不,很好看。”菲薩利烏斯飛快地瞥了一眼,眼眶中蝶翼微微起伏翕張。
小小的方形鏡面上映出兩張臉。
“是吧,我也覺得很合适菲薩。”貝芙說話的時候腦袋下意識地歪了歪,軟軟的臉頰貼蹭到銀色的發絲。
“我記憶中的那只小蝴蝶,無論怎麽樣,都是好看的。”她真心實意地稱贊。
菲薩利烏斯屏住呼吸。
“所以,不要不開心啦。”貝芙不太會安慰人,但多多少少有從某只笨蛋小金毛身上學到一點。
“您也為其他人,這樣做過嗎?”
“什麽?”貝芙搖了搖頭,“沒有哦。”
楚烏和奧森的性格都很簡單幹脆,什麽話直接說就好,當然他們聽了之後理解成完全不正常的意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對于菲薩,他也許會腦補到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然後更加自厭自棄。
所以,還是慢慢來,循序漸進,總有一天他會敞開心扉的。
貝芙把小鏡子遞過去:“以後還可以拜托菲薩嗎?這樣漂亮的長頭發用來給我練手是不是太浪費了啊。”
一個約定,只屬于他們之間的約定,任何人都無從插足的約定。
菲薩利烏斯如是想着。
“當然不會。”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的少女,唇瓣開合。
門口傳來沉穩的腳步和奇怪的争吵聲,貝芙轉頭看到一臉嫌棄揪着楚烏的奧森。
“這是在巢你以為是在哪裏怎麽可能會有危險!”
“不信。”
奧森大步邁進來:“都準備好了,我們出發吧。”
“那我們走吧。”貝芙蹭了蹭跳到她肩膀上的小黑毛球。
菲薩利烏斯漠然地看着她的動作,半垂眼眸掃過那只球形生物,目光一瞬間勝過鋒利的刀。
少女卻無知無覺。
她轉過頭來,疑惑地眨了眨眼:“對了,菲薩剛剛是有什麽想要說的嗎?
他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潮湧,輕聲說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