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處暑04
第04章 處暑04
胡二娘走後,程明月沒了急着趕回去的壓力,便讓葉雲峥不要急,他餓了這麽久,腳步虛浮渾身無力,當是需要些能飽腹的食物。
路過城門時,她見城門附近有支攤賣小吃的,便買了兩個炊餅。
她把其中一個遞給葉雲峥,說:“慢點吃,小心燙。”
這炊餅其實并不好吃,麸皮都沒去幹淨,吃起來幹巴巴的。
但這絲毫不耽誤一個經歷了旱災、逃荒,被半斛糧食賣掉的人吃的狼吞虎咽。
程明月看着他剝皮瞪眼一般吞咽着手裏的燒餅,一手拿着剩下的那個炊餅,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唉,你,你吃慢點,這麽幹,別噎着了。”
葉雲峥咽下最後一口燒餅,眼睛中氤氲出淚,克制不住的簌簌落淚。
程明月安慰道:“哎呀,你別哭啊,還是餓嗎,要不然我這個也給你。”
葉雲峥看着她手中還冒着熱氣的燒餅,他伸出手,可在即将觸碰到的時候,又猛地用另一只手拽了回去。
他搖着頭,不是因為這個。
葉雲峥的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可他的身體控制不住渴望着食物通過喉管抵達胃裏的感覺。
因為一口飯,他的公公,那個自稱是自稱是大戶人家出身的男人;那個拿着道義之名脅迫他,口口聲聲說“餓死是小,失節事大”,逼着他不能改嫁的公公;那個說着“我錢家還能養不起一個人”的公公,将他用半斛糧食買給了眼前的陌生人。
他們并不是吃不起飯,他們的包袱裏還有糧食,可因為他們是來投靠隔壁縣的親戚,公公他們怕親戚嫌棄多一個人浪費糧食,所以就将他賣了。
逃荒路上他便時刻擔心他公公不帶他,每天辛辛苦苦的幹活,遇到放糧時他拼了命也要搶,搶到後也不敢多吃,就怕公公嫌她累贅。
結果公公還是狠心不再留他。
上路前不讓他走是因為行李沒人拉,包袱沒人背。
現在到了臨江縣,快要找到依靠了,公公便想要打發他了。
可葉雲峥沒想到他公公竟然狠心到要賣掉他!他原本以為最壞不過不要他了。
他苦苦哀求公公不要賣了他,他可以不跟着他們,他可以自己去讨飯,寧願餓死也不想淪落賤籍。
可他卻偷聽到平日悉心照顧的小姑子對公公說:“爹,去小叔家還要走一天路,萬一路上耽擱,包袱裏的糧食吃完了可怎麽辦?”
葉雲峥倉皇想要逃跑,又因饑餓無力,頭昏眼花且腿受傷跑不動,被抓回來之後,小姑指着他對公公說:“我就說吧,得趕緊把他賣了,不然他要是先自盡了,咱們連個餅都換不來。”
當時葉雲峥的公公和牙婆說:“良賤由你。”
良賤由人,不由他。
程明月小心的用袖子給他擦了擦眼淚:“你還好嗎?”
葉雲峥忽然想到自己在新主子面前失态,連忙跪下說:“我,我只是一時控制不住,以後不敢再犯了,求你不要賣了我。”
如果再賣的話,就一定是往見不得人的地方去了,那他寧願一頭碰死。
程明月無奈道:“放心,我不會賣你的,只要你……”
葉雲峥心中默念,只要他乖乖聽話,安分守己,就一定不會賣了他。
這句話他聽過很多遍,可當危機來臨,他不再有利用價值,他便被拉去人市,像牛馬一樣的被賣了出去。
“只要你不違法亂紀,不作奸犯科,我就不會賣你。”說完,她笑着向他伸出手。
葉雲峥擡起頭怔愣的看向程明月,程明月眼睛亮亮的,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補充道:“就算你違法亂紀,作奸犯科,我也不會賣你,我會把你交給衙役。”
葉雲峥從未料到能聽到這樣的回答,他內心的震撼,如在湖水中投入一顆石子,漣漪般層層擴散,他一直緊繃的神經似乎松弛了下來。
他怔愣着,将手輕輕地放到程明月手中,如同尋求溫暖的雛鳥。
程明月想着葉雲峥實在傷的厲害,幹脆在街上付了十文錢租了個板車,讓車夫将她和葉雲峥拉到橋頭村。
她半扶半抱的将葉雲峥帶回到山腰上試驗田邊的那三間小屋,給葉雲峥介紹自己的小家:“西屋是連着的兩件卧房,最裏面的一間是我睡,你睡外面這間,東屋是廚房。”
實驗田旁本來是三間研究所的簡易房,格局和這裏也很像,一個大通間,裏面一間是宿舍,外頭是工作間,旁邊有一間簡易廚房。
穿越過來之後就變成了三間土房,裏面的設備也變成了和環境貼合的木制桌椅、土炕、竈臺等。
對于一個農村家庭來說,這樣的三間土房就太少了,沒有收納導致很多東西沒有地方放。
例如現在,大堆的稭稈和柴火沒地方放只能堆在外頭的小院裏,廚房的竈臺旁只堆了小部分柴火以免下雨時家裏沒有幹柴,旁邊是糧缸和水缸,再旁邊就堆滿了收獲的大豆,下面墊着幹草,堆得很高,幾乎能碰到房梁。
葉雲峥看到這麽多大豆的時候,眼睛都直了。
因現在是初秋,還沒到當地水稻收獲的季節,很多家庭都拿不出來這麽多糧食的。
這也是為什麽逃難來的災民賣的價格這樣低,如果再等上一個月,糧食豐收了,半斛主糧肯定就買不到一個大小夥了。
不過今年臨江縣很難豐收,天旱的厲害,凡是家裏只有水田的基本上顆粒無收,程明月住村莊北邊山地上,地勢有點高,不适合水田,只能種麥子、粟這一類的,反而受到的影響少。
程明月交代葉雲峥:“以後廚房就交給你了,廚房堆着的豆子你随便煮,還有面粉,你都可以看着做。不過用藤框吊在梁上的東西你都別動,那是我留的種子。”
葉雲峥四下打量,能看得出來程明月很愛幹淨,房子雖然簡陋但收拾的井然有序,所有東西放的都很有秩序。
整個房間,最髒的其實是他。
他自從逃難以來就沒有洗過澡,衣服也破爛不堪勉強蔽體,之前他身邊都是和他一樣髒的災民,他才不覺的有什麽。
現在到了整潔幹淨的室內,他有些局促的縮了縮肩膀,想要用手遮住手肘處暴露出來肮髒的肌膚。
他不知道這其是程明月作為一個研究生,養成的良好習慣。以前如果工作室雜亂是會被整組扣分的。
程明月看出了他的局促,帶着他來到卧房,外間放着一些農耕工具,按理這些應該t擺在柴房,但程明月沒有柴房,收大豆之前她都是把這麽工具放在廚房。大豆放在廚房後,工具沒地方放了,只好放在卧房外間。
靠裏面一點用木板拼了一張床,上面放着幹淨的被褥,還放了兩件衣服。
程明月說:“以後你就睡在這裏了,被褥和衣服都是我和村裏人換的,是幹淨的。”
之前用大豆種子換的,她想到家裏要來個幫工,怎麽得給人家準備個睡的地方。
她買的可是男人,總不能和她睡吧。
葉雲峥看着幹淨的衣服和被褥,覺得眼眶熱熱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程明月跟他說話,他就只點頭。
葉雲峥從沒想過他能來到這樣一個好人家,遇到這麽好的主人。
在他設想中,能給他一頓飽飯,一個遮雨的地方已經很好了,更何況是這樣的好地方。
哪怕是在當初的夫家錢家,落魄後他也是睡在柴房裏,每天天不亮就幹活的。
程明月指了指水缸說:“那啥,阿峥你自己擦一下身子換個衣服,火石在這裏,你燒點熱水一會在院子裏洗哈,我去田裏看看。”
她只有一個簡陋的小茅房沒有浴室,一般古代農家也沒有浴室。
除了夏天其他季節洗澡都要燒熱水,所以人們都會燒完熱水後,直接在廚房洗澡。
可她家廚房滿滿當當的不适合洗,只能在院子洗澡,那她一個女人在這裏就太不方便了。
“你一會換好衣服就躺着好好休息,飯等晚上我回來會煮。”
程明月想到葉雲峥腿上的傷,叮囑道:“一會兒擦身子時千萬小心傷口,別沾上水了。”說完就趕緊躲了出去。
葉雲峥嗅着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難聞氣味,那是長時間沒有清洗,混合着汗水、灰塵與傷口異味的味道。
他就像是個肮髒的野狗。
葉雲峥深吸一口氣,反複對自己說,這個時候不要胡思亂想,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沒有燒新的水,而是用瓢舀出來一盆涼水端到院子裏。
不能再讓這樣的異味留在他的身上,也不能髒了她的家。
他看了眼緊閉着的大門,咬了咬唇,輕輕褪下身上破爛難聞的衣裳。
程明月來到菜地裏摘了些南瓜,然後她又去看了看地裏的農作物,玉米很快就能收,棉花和玉米應該會同期成熟,下一步再把土豆種了,土豆收獲要秋冬了。
加上家裏的豆子和面粉,這些可以說是她的全部財産。
之前她用40斤大豆換了20斤面粉。
她前段日子實在太累了,實在沒時間去集上賣糧食,只跟住附近的胡二娘家換了一點面粉吃。
畢竟大豆不适合做主糧,吃多了容易鬧肚子。
程明月每天一睜眼就在地裏忙活,割大豆,搬運回家,剝豆莢,曬幹大豆和豆稭,這還只是豆子相關的一點點小活。
還有玉米之類作物要除草,除蟲,蔬菜要澆水,哦,每天還要挑水。
以前她有各種現代化工具,收割機,脫豆機之類的都覺得很累,更何況現在是古代,要自己幹。
農民實在太苦了。
古代的農民更是苦。
農學生也苦。
穿越到古代當農民的農學生更是苦上加苦。
跑題了,訴苦結束。
按照一個人一天一斤口糧來算,她和葉雲峥兩個人一年至少需要720斤糧食,
目測現在還剩120斤大豆,20斤的面粉。
她和葉雲峥兩個人一年總共要吃720斤糧,現在就按已經擁有120斤主糧算,接下來保守一點按玉米收1000斤,土豆3000斤算,至少能有4000斤糧食。
真不是她多算,這已經估的很保守了,正常來說玉米每畝收個1200斤不是問題,土豆更是每畝能收5000斤。
但她玉米因為當時研究單株結實率所以沒追求最大産量,畢竟她實驗田是實驗性質的。土豆她以後也打算先只種一畝,剩下一畝可以種些麥子什麽的,上次她跟胡二娘聊天,覺得這裏的小麥産量低的很不合理,應該有很大提升空間。
除掉吃飯的720斤,剩下2780斤糧食假設留種280,剩下的2500斤是多出來的。
棉花大概能收600斤。
那麽這2500斤糧和600斤棉花需要覆蓋她和葉雲峥的所有開銷。
聽起來多,可為了過冬還得準備棉被,還得修房子。
這茅草屋可過不了冬。
緊巴巴。
程明月望天,希望這裏的人對玉米和土豆接受度良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