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處暑05
第05章 處暑05
程明月忙活了好一陣子,她看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曬場上的黃豆也只剩十分之一左右了,便将打出來的黃豆地攏在一起收拾了起來,明天還要用這些黃豆換錢。
幹完這些,她才提着從菜地裏摘的南瓜回了家。
推開院門,她看到手裏拿着一個草筐,一瘸一拐從廚房出來的男人,怔愣在了原地。
這真的是她從城門樓外災民堆裏花了半斛黃豆買回來的男人嗎!
葉雲峥個子很高,肩膀瘦削而剛直,面色蒼白難掩眼神的清澈,簡陋的粗布舊衣蓋不住他出塵絕色的氣質。
在程明月毫不掩飾的驚豔眼神中,葉雲峥有些局促的側過頭。
程明月沒想到自己竟然買回來這樣一個佳人,她一時沒做好心理準備就和如此品貌非凡的俊俏郎君站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一會她才恢複平靜,臉依舊紅紅的,看到他手裏拿着個自己沒見過的草筐,她接起來看了看,驚訝道:“這是你用豆稭編的?”
葉雲峥點點頭。
程明月贊嘆道:“你的手好巧啊!編的真好。”
她家裏正缺置物的東西,有了草筐就可以把豆子裝進去,而不是攤在地上。
葉雲峥真的很細心,也很主動,她沒有吩咐,他就自己主動的找到活幹。
“不過……”程明月話鋒一轉“跟你說了要好好休息,這些活都可以以後再幹,沒必要這麽急着幹活。”
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葉雲峥腿上的傷,雖然只是皮肉不影響走路,可萬一化膿就不妙了。
她抓起葉雲峥的手,他瑟縮了一下,但程明月力氣很大。
盡管葉雲峥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程明月沒有松開他,而是用另一只手展開他的手掌,輕柔撫摸着上面的紅痕緩緩地說:“你放心,我不是壞人,你既然來了我家,我會好好待你的。”
程明月的意思是既然葉雲峥來她家做幫工,她便會做個好老板,不會虐待打罵他。
葉雲峥也不用通過不要命式的幹活來換取她的認可。
可這話聽在葉雲峥耳朵裏,卻完全是另一個意思了。
她在城門外請郎中給他治腿,還雇車夫送他們回家。
她将他帶回家後,沒有讓他幹任何粗活累活。
她讓他睡在她卧室的外面。
她給他找來幹淨的換洗衣物。
她……小心翼翼的撫摸着他的手,像是撫摸着珍寶。
葉雲峥原本垂死的心突然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随着程明月的撫摸,他的心越跳越快,耳朵尖上也染上了一層紅色,熱的他發燙。
就在葉雲峥以為程明月會繼續下一步動作時,她忽然将他的手放下了。
“該餓了吧,你先歇一歇,我現在就做飯。”
程明月走到竈臺前,洗了一把豆子放在地鍋裏,又舀了一瓢水,然後蹲下在竈臺裏填上幾根柴火,一把幹豆稭,拿起火石敲擊了幾下。
沒反應。
她又用力敲了幾下。
出現幾個火星,沒引燃。
程明月無奈,她果然是不擅長點柴火啊。
這時,一雙雖滿是傷痕,骨節分明的手拿起她手中的火石。
程明月轉頭,葉雲峥拿着火石小聲說:“我來吧。”
她讓開位置,葉雲峥兩下便打出火,将柴火點着了。程明月驚嘆說:“你好厲害啊。”
葉雲峥有些好笑,一邊拿着火鉗在竈臺火塘裏翻動,讓空氣流通,柴火燃起來。一邊說:“只是點個火而已。”
程明月說:“只是點個火我也不會啊,我決定了,以後點火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葉雲峥點頭:“好。”
程明月從面缸挖出來一勺面粉,和了點水,感覺有點幹。又加了點面,有點稀。又加了點水,又幹了……
葉雲峥不太理解的看着程明月的動作,程明月有點尴尬的和他解釋:“我想沿着鍋邊貼個餅,掌握不好比例。”
水放少了太幹貼不住,放多了不成型。她以前都是随便捏捏,成型了就丢在水裏,哪怕掉到湯裏成糊糊了她閉着眼也能吃。
這不是家裏現在有第二個人了,程明月不好意思讓人家跟她一起吃糊糊。
葉雲峥撸起袖子,從水缸裏舀了點水洗洗手:“我來吧。”
程明月趕緊讓開案臺的位置,她看到葉雲峥就随便揉了揉,分次加了幾回水,就揉成型了。
看着他有條不紊的幹活,程明月內心感到一片寧靜。
水開了之後,葉雲峥将鍋蓋t掀開,将面餅沿着鍋邊貼了一圈。
程明月剛剛在旁邊已經把帶回來的南瓜切成小塊,也倒到鍋裏和豆子一起炖,還加了一把鹽。
兩個人傻愣愣的站在廚房裏等飯熟,氣氛一時間變得凝滞起來。
過了一會,程寧哎呀一聲,葉雲峥轉頭看她。
程明月:“忘了你腿不好,不能久站了。”
她從旁邊桌子下拉過來兩個凳子,讓葉雲峥和她一起坐下。
程明月拿着火鉗翻了翻柴火,不太自然問他:“我昨天都沒問過你以前的事,跟我講講好嗎?”
葉雲峥垂下眸,緊張的扣起手:“昨天我公爹說的就是全部,我嫁了人,妻主在我嫁過去之前就去了。後來老家大旱,流民四起,家裏待不下去,我們就來臨江縣投靠親戚。”
“再後來……錢財和糧食都被搶,我拼死搶回來一點,才和公爹還有小姑子一起勉強撐着來到臨江縣。”
感覺到他情緒低落下來,程明月擡起手放在他的手上:“不是公爹,你已經跟他沒關系了,最多是前公爹。”
葉雲峥乖順的點頭。
氣氛一時間又陷入安靜,好在鍋裏的飯很快就熟了,葉雲峥站起來掀開鍋蓋,食物的香氣鋪面而來,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程明月從一旁遞給他一個大盆和一個竹簍,他利落的将鍋裏的南瓜炖豆子盛了出來,又把餅拾到竹簍裏,兩個人配合默契,仿佛這樣的事做過很多遍。
程明月将菜飯都端到桌子上,拿了兩套筷子小碗和勺子,葉雲峥忙擺手說:“不用拿我的,我不用吃的,今天在城門下你給我吃過炊餅了。”
程明月拿起一個餅塞到他手裏,扶着他到桌邊坐下:“那都是中午的事兒了,不吃飽怎麽行。不過你餓了很久,确實不能多吃,不然傷胃。就先吃一點墊墊吧。對了,記得吃慢點。”
葉雲峥拿着手裏的餅咬了一小口,面粉在口中化開,貼餅的香甜充滿口腔,他心中滋味卻難言。
程明月将南瓜炖豆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餅你吃不完也行,先吃菜,現在天氣熱,菜放一天馊了可就浪費了。”
對一個餓了很久的人來說,補充維生素和膳食纖維很重要。
只加了鹽的南瓜炖豆子對于程明月來說是一道很奇怪的食物,以往她都是硬吞進去的,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了陪着吃飯的人,她吃的格外香。
晚上,葉雲峥縮在被褥上,這麽柔軟的床鋪,自他出嫁都就再也沒有享受過了。
程明月就睡在和他一牆之隔的室內,在夏日蟬鳴和蛙叫聲中,他仔細的分辨着屬于程明月的呼吸聲。
他從被子裏伸出手,借着透過糊紙的窗子照進來的月光,反複的看着自己的手心。下午編草筐勒出來的紅痕已經消失了,只有以前的舊傷和繭子。
在她拉着他的手滿臉心疼的撫摸上面的勒痕之前,他還能騙自己,或許她只是心底善良,她買他就只是為了家裏多個幹活的人。
可她當時的表情上寫滿了憐惜。
誰會對着一個普通的下人體貼至此呢?她待他的意思他能猜得到。
葉雲峥沒法再騙自己。
程明月尚未成親,家中也有田有屋,她又聰明肯幹。怎麽會娶一個嫁過人的鳏夫呢。
恐怕她買他只是為了一時的歡愉,并未做長久打算。
其實,程明月這個新主人待他真的很好,救了他不說,還待他小意溫柔,和他說話時聲調都是柔和的。
昨天的他身體疼痛難忍,心中惶恐不安。
今天的他身處安全舒适的小屋,內心安穩平靜。
如果沒有她,他還不知今天的命運如何,不知是身死荒野還是淪落賤籍。
葉雲峥緊緊握住手心,将手捂在自己的心口。
如果她,如果他的主人想要他,他說不出來拒絕的話。
只是這樣他便要對不起他早亡的妻主……
不,那已不是他的妻主,他公公已經和程娘子簽了文書,銀貨兩清,他只有一個主,那就是程娘子。
他以前的妻主和他是青梅竹馬,只可惜後來她跟着商隊出去跑馬,遇到強盜死了。
若他以前的妻主活着,或許他的日子不會那麽悲慘。
公公認為是他克死了他女兒,逼着他嫁過來之後,讓他住柴房,吃馊飯,一個人幹全家的活。
但可能也不會,他公公是那樣一個刻薄嚴厲的人,他過的好不好和他的妻主存活與否可能并沒有關系。
他的父親看到他受苦,夜夜流淚也無可奈何,畢竟他是錢家的人,他命該如此。
這是他的命,他只能認命。
可就算是他的命,在公爹簽下賣身契那一刻,他與他們已經沒有半分關系。
都過去了。
他忽然想到程明月清澈如水的眼眸,仿佛能洗滌人心。
她待人溫和,如清風朗月,如微風和煦。
程明月是個沒有娶夫郎的單身女性,趕在女性情潮前買一個幹淨身子的男子,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剛剛她回到家中看到他時,眼中的驚豔不似作假。
她當是滿意自己的容貌和身姿吧。
葉雲峥睜着眼看着窗外的月亮,聽着自己的心跳聲。
程明月。他将這三個字在自己的唇邊無聲的滾了一遍,心跳的越來越快。
明月啊。
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
是最皎潔的月光。
葉雲峥聽着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如果她想要他的話,他給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