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露04

第16章 白露04

程明月覺得自己的擔心非常有道理,醒來聽到別人家公雞這麽有力的打鳴。

便想到自家那個由石頭塊、樹枝和豆稭搭成的簡易雞窩,昨夜風那麽大,肯定頂不住,那些雞要麽跑了要麽死了,估計一只都不剩。

這幾只雞買得太虧了,她還沒吃到母雞的蛋,也沒聽到公雞打鳴,它們就可能慘死在風雨中了。

以後她真的要吸取這次的教訓,得把雞窩搭結實些。

可她的話才說完,葉雲峥就紅了雙眼,抽回握住她的手,趴在床上委屈的哭了起來。

程明月看他哭了,有些手足無措。

“你你你,你哭什麽?”一發聲她才發現嗓子腫了,只能發出來氣聲。

吳正夫端着藥過來,幫着程明月撐着床半坐起來,把藥放到她手中:“別欺負人家!你是不知道,前兒夜裏阿峥都快被你吓壞了。”

前天?程明月疑惑的看着吳正夫,用氣聲問。

“可不是嗎,你暈過去了整整一天兩夜。”吳正夫把藥放在一邊的桌子上,一手端起小米粥,一手拍拍程明月的肩膀,說:“往後可得對你夫郎好一點,要不是阿峥冒着雨連夜喊人去救你,你早就死了。來,先吃點飯,吃完喝藥。”

這碗粥原本是給葉雲峥的,既然程明月醒了,便讓她先墊墊。

程明月接過粥碗,小米粥散發着淡淡的米香,上面漂着一層厚厚的米油,她輕輕吹開粥面的熱氣,低頭喝了一口,感覺整個人都被這溫暖綿密的感覺熨帖了。

在程明月大口喝粥的時候,吳正夫便拿手輕輕的拍着葉雲峥的背安慰他:“好了好了,別哭了,你妻主這不是好好的。”

葉雲峥抽噎着擡起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他仿佛還沒從那股委屈勁裏恢複過來,仍然一抽一抽的。

程明月覺得有必要解釋下身份問題,不能讓吳正夫這又是妻主又是夫郎的誤會下去。

吳正夫說的要她以後對葉雲峥好,她自是無可辯駁。

程明月模模糊糊的能記得,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葉雲峥沖進來将她抱在懷裏的感覺。那時她就在想如果她命大活下來,一定好好報答他。如果她命弱死了,就把所有錢財都留給他。

只是,既然她命大活下來了,這身份問題還是得澄清下,畢竟兩個人清清白白,不能平白污了他的名聲。

她虛弱的用氣聲說:“不是夫郎。”

吳正夫聽不清:“你說什麽?”

“我說不是……”

“你不吃?”吳正夫疑惑皺眉,把小米粥的碗從程明月手中拿走。

“吃,我是說……”

“是?是什麽?哦,你是說往後對夫郎好是吧。唉呀,你這以後懂得心疼夫郎就好,我就說程丫頭本來就是疼人的。這飯你還是吃點吧,餓了一天兩夜了不墊點哪行。”

程明月:……

吳爹爹,你怎麽不帶聽人說話的。

程明月嗓子裏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樣,說幾句話就非常痛,她無力再解釋,端過吳正夫手裏的碗後就埋頭吃起來,生怕他又聽錯話,把她的小米粥搶走。

一碗粥喝完,程明月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不像剛剛那麽虛弱了,只是嗓子依舊發不出聲音,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喝粥的時候嗓子只是隐隐作痛,可一說話就疼的厲害。

葉雲峥終于在吳正夫的勸說下不哭了,只是眼睛還紅腫着,可憐巴巴的瞅着程明月,眼睛都不錯一錯。吳正夫很是識趣,他輕輕接過程明月手中的空粥碗,又将藥碗穩穩地放到葉雲峥手裏,溫聲說道:“阿峥,你來服侍你家妻主把藥喝了,我出去溜達一圈。”

葉雲峥小心的服侍着程明月喝完藥,在程明月充滿求知欲的目光注視下,将這兩日發生的驚心動魄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前天夜裏,程明月高燒不止,葉雲峥心急如焚,想着拿着銀子下山去尋之前為他看腿的李大夫。

他記得程明月曾提過,李大夫是橋頭村的人,不過平時都在城裏看診。

既然她家是開醫館的,即便她不在,家裏人想必也懂些醫術,一定有治療風寒的藥材。

程家那三間小屋實在破舊,加上狂風肆虐,葉雲峥生怕屋子被風吹垮了,下山前先去拍開了胡二娘家的大門,懇請她将程明月接到她家暫避風雨。

胡二娘開門聽說程明月病了,二話不說,披上蓑衣就往程家趕奔去。葉雲峥則獨自地奔向山下,他不知道李大夫家住在哪裏,但他想吳村正一定知道,就去敲了吳家的門。

吳村正得知此事後,當機立斷的讓吳俏去城裏請李大夫,她自己帶着葉雲峥前往李家。

李家是李大夫的侄子開的門,她家有個懂醫的年長老太奶在家,見是吳村正來求助,毫不猶豫的從家裏翻出來常用的治療傷寒的藥,還要親自跟葉雲峥他們去山上看程明月。

但吳村正擔憂她年歲已高,天黑路滑易摔倒,極力勸阻了她。

随後,吳村正跟着葉雲峥一同來到山上胡二娘家。此時的程明月已被胡二娘背到她家,躺在胡二娘的床上,她病情卻越發嚴重,甚至開始呼吸紊亂。

吳正夫和胡二夫郎給她炖了藥,吳村正喂給她喝下之後,病情才終于不再惡化下去。

等到吳俏帶着李大夫趕來,已經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李大夫重新為她配了藥方,又親自為她擦身降溫。程明月昨天白天一直在發燒退燒發燒的循環中,期間喝了多次藥。

李大夫這才松了一口氣,說如果不再發燒,基本上就脫離危險了。

雨漸停後,吳村正看胡家簡陋狹小。若讓李大夫回家,萬一程明月又燒起來再找她耽誤時間;若不讓李大夫回家,又沒地方讓她休息。便做主讓胡二娘和吳俏将程明月背到她家。

然後就是程明月剛剛醒來之後的事情了。

葉雲峥講述這一段的時候,聲音微微顫抖,仿佛還沉浸在當時的緊迫中。

程明月輕聲問:“其他人呢?”

“李大夫家就在村正家隔壁不遠,胡二娘昨天将你背來之後就回山上去了,前天那場暴雨來的急,她家谷子地裏也有不少谷子倒了要去扶。”

說完,葉雲峥糾結一會兒,認真地對程明月說:“程娘子,這次大家都幫了大忙,前天晚上大家一宿都未合眼,白天李大夫也一直照看着你。以後,定要好好謝謝大家才是。”

程明月微微揚起嘴角,笑容中帶着一絲苦澀與感動。她t擡起頭看向屋頂,眼中似乎有淚花在打轉。她喃喃自語道:“是啊,得好好報答大家,這下人情債可欠大了。”

她其實從未将這裏當作自己的家,也未曾把這裏當成自己的村子。在她的內心深處,從未真正融入過這裏。

無論是胡二還是吳俏,她在與她們交往之時,打的也是要建立自己關系網的主意,從未将她們視為真正的朋友過。

可當危難來臨的時候,卻是她們不遺餘力的去救她,沒有考慮如果救不活怎麽辦,沒有考慮救了她之後她會不會答謝。

而她呢?

吳村正說需要錢買點糧食,放在村裏公倉裏頭,如果真的到快餓死人的時候了,拿出來救大家的命。

雖然她确實把銀子拿出來了,可那個時候她是怎麽想的?她想的是就當我是在交投名狀了。

她想的交的是投名狀,是結交吳村正這個人脈,而不是想着為村子出自己的一份力。

程明月端着藥碗的手微微顫抖,葉雲峥把手放上去,擔憂的看着她,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過了許久,程明月終于平複了情緒,勉強在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問葉雲峥:“不只是她們,這兩天你也一直沒睡吧,還有前天晚上,下那麽大的雨,刮那麽大的風,你一個人是怎麽從山上跑到山下的?”

“程娘子,我……”

“別叫我程娘子啦,雲峥,我以後都叫你雲峥好不好?” 程明月緊緊地看着他:“你以後都喊我明月吧。”

葉雲峥面露糾結之色:“可是……這于理不合。”

“管他什麽理不理的,你就叫我明月吧,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人。”

葉雲峥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說道:“明月……”

程明月笑着說:“我是說真的,你不是實際年齡比身契上大一歲,那你比我大,以後在這裏,你就是我親哥哥,有我程明月一口吃的,就有你葉雲峥的半口,我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我一定會讓你過讓比旁人都好的日子。”她頓了下:“還有橋頭村。”

她以前對田園生活的想象是“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雞栖半掩扉。”[1]

可橋頭村根本沒有這詩裏面的富足安寧,橋頭村稻枯糧瘦,沒有一家養豬的,連牛都養不起,全村只有吳村正一家養了頭牛。

整首詩只有最後半句半掩扉是貼合橋頭村的,這裏的村民倒是經常敞着門就出去幹活,以前程明月還曾經腹诽過,覺得這橋頭村也太窮了,窮到大家出去幹活都不鎖門。

等她種田有了錢,她就包下來幾個莊子,雇一大堆佃農,自己去城裏住去。

因為只有住城裏才能過上每天吃到肉的日子。古代又沒有冰箱,殺了豬之後一天賣不完就臭了,只有縣城以上級別的城市,才有足夠多的需求支撐屠戶每天殺一頭豬。

可她現在卻不這麽想了,她想的是,我要留在橋頭村,讓大家都過上能吃到肉的生活。

但不管哪條路,單靠她單打獨鬥肯定不行,這麽看這場病反而是因禍得福。

從賣玉米接觸的短短一日,以及她生病了吳村正不遺餘力的相助來看,這個村正倒是個可以付出真心去結交的人。

程明月琢磨着心事,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葉雲峥眼中閃過的一絲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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