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露06
第18章 白露06
吳村正看了看地上的棉花籽,又看了看程明月,吞吞吐吐地說:“我是在,在幫你取籽……”
吳村正說了一句就編不下去了,嘆了口氣,用幾乎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是看你棉花種的好,想拿點棉花籽子回家種。是我一時被迷了心,沒跟你說過就自己拿了。”
程明月看着吳村正那副窘迫的樣子,心中不忍。
她趕緊将吳村正扶起來,向她行了個大禮,又将地上的棉籽收攏到瓦罐裏,雙手捧着遞到吳村正面前。
吳村正的臉依舊紅着,她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扣着褲子邊縫。
她一輩子為人做事敞亮,以能稱得上一句‘問心無愧’為榮,如今被當場捉到趁着人家生病,偷摸跑來偷人家種子,她臉都不知道往哪擱了。
可昨天晚上吳村正回了家,回想起葉雲峥說程明月是因為收棉花才淋雨發燒,想到她家地裏那大朵綻開的雪白棉花,她翻來覆去愁的一夜都沒睡着。
天不亮就把吳俏喊了起來,頂着星光就往山上趕,她安慰自己說,是因為怕程明月家漏雨,把好好的棉花泡水漚爛了。
她們找到胡二娘領路來到程明月家,上次吳村正來沒仔細看程明月的房子,看見之後吓了一跳,她們村的泥瓦匠老張頭手藝很好,十裏八村的人蓋房子都請她,請不起的也會來跟她取經,總之橋頭村的房子都蓋的不差。
可程明月的房子吧……都不如她家牛棚。
她趕緊攆吳俏去把老張頭請來給程明月修房子,自己則帶着胡二娘把程明月屋裏的棉花全抱了出來,在晾曬場上攤開,不停的翻晾。
過了一會吳俏帶着老張頭回來了,她把手裏的耙子遞給吳俏之後,也不知道為什麽,當時就鬼迷心竅一般,偷偷抱了一堆棉花到屋子後頭了。
吳村正的臉依舊紅着,她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明月,我這也是一時糊塗,實在是對……”
吳村正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就鬼迷了心了,就覺得她對程明月有恩,還幫她請大夫,還幫她修房子,拿她兩個棉花種子算什麽。
眼看吳村正在自己面前都快擡不起頭來了,程明月心裏更急。
這棉花和玉米一樣,都是雜交育種,只要不懂選種雜交,就是把種子拿走也沒用。所以她倒是不擔心有人偷她種子,反而還有點擔心自己留的純合子親本太少,一代代的傳下去留不住優良性狀。而古代不能分子标記輔助選擇純合子,純靠自交和測交需要花費大量人時,她一個人力量微薄随着時間推移留不住高産親本。
農學不是魔法學,農林也不是武林,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掌控世界,現代每個種子專利研發的背後往往是一個核心領袖加無數默默無聞的基層人員,這些人有基層科研學生,也有當地農民教工。
因此,她總是要融入這個世界。
而農村是一個由宗族血脈鄰裏構成社會,古代更甚。
程明月孤身一人來到這裏,就算現在多帶了個葉雲峥,也是無根無基的。
她之前就聽胡二娘說這附近有姓家周的大戶橫行鄉裏很是厲害,也聽葉雲峥說過他們逃荒之前,當地的地主對佃戶毫不留情,逼迫他們交齊租子,導致許多村民因無法承受而餓死,不想死的只有走上逃荒這一條路。
從這些天的接觸來看,吳村正是個正派人物,胡二娘更是對她十分敬重,連李大夫都會因為吳村正少收她診費,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吳村正的品行是有保障的啊!
她太想結交吳村正了!
可她想要的是吳村正對她像關心小輩一樣愛護,而不是愧疚啊!
眼一閉心一橫,程明月直接上去抱住了吳村正,她嗓子紅腫發炎,一發聲就覺得有刀片在喉嚨裏割,在吳村正将“對不起”三個字說出來之前,她用嘶啞的聲音飽含感激的說:“吳姨,您不但救了我的命,幫我修屋子曬棉花,還怕棉籽泡久了壞掉,親手幫我剝棉籽!從我母親去世後再沒有人對我這樣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
吳村正:嘎?
發生了什麽誤會?她不但不怪我,還要謝我?
其實跪下去抱住吳村正的大腿效果更好,可程明月是個現代人,跪不下去。
吳村正見程明月誤會了,張張口想解釋。
程明月哪兒會給她解釋的機會,抱着她的胳膊就開始講自己那天夜裏多麽害怕,如果沒有吳村正讓吳俏把李大夫請回來,她可能小命都沒了,她死了不當緊,她家的雲峥一個男人,恐怕也難活下去,那就是兩屍兩命。
總之,吳村正是個大好人,救了她程明月一家兩口。
吳村正聽得臉都發燙了,她不由得上手摸了摸t程明月的頭,冰涼,跟她的臉比涼多了,也沒發燒啊,怎麽就說胡話了呢?
這時程明月已經把話題拐到房子年久失修,她一個小孩子也不懂怎麽修房子,怪她平時性格孤僻內向,也不認識村裏的人,需要修房子了都不知道找誰。吳村正上來就把村裏最好的泥瓦匠派過來,她都不知道怎麽感謝。
找人給程明月修房子确實是吳村正的一片好心,吳村正的腰杆直了起來。
村裏人的房子确實都不是縣城那種磚瓦房,請不起泥瓦匠木匠的人家,房子确實破,但破成程明月這三間土屋的不好找。她感慨說:“你家這房子也太破,過不了冬的。你娘也是,這麽多年也不說找鄉親幫忙把房子固一下,就硬湊活。”
說道這個吳村正有些傷感:“當年我也是沒法子,看着你程家的地被周家占走,你娘帶着你來了山上。”她那時候還不是村正。
“你娘也是性格怪的很,不喜歡跟人接觸,家裏土地被占了之後更是恨上了村裏人,一個人跑到溝後頭生活,誰要是敢從那個橋過,都被她拿着耙子打出去。”
村子裏的人都知道程明月她娘古怪,就算去山上撿柴,過了橋都直接轉彎往深山裏走,沒人去程家。
“我這個村正當的也不稱職……就算跟你娘之間有矛盾,但你娘死了之後也沒說來看看你,讓你一個人在山上住着破房子,還差點被凍死……”說着吳村正也流下了淚水,當初她們幾個一起來橋頭村開荒時感情多好,後來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又有周家在裏頭挑事,竟然都不來往了。
“你家連個厚棉被都沒有,我還……我還……”吳村正越想越羞愧,程明月娘什麽時候沒的她不知道,程明月怎麽在山上過活她也不知道,吳村正自從和程家鬧掰從來沒看顧過她家,從她家屋頂上的洞和殘缺的牆壁能看出程明月過得也十分艱辛。她咋就被那滿地金黃的玉米和雪白的棉花迷昏了眼,厚着臉皮跑來偷一小輩家的棉花種子了呢?
可若是讓她認錯……也錯過那個勁兒了,要是剛才程明月質問她,她指定就認錯了。但程明月現在一心把她當做救命的恩人了,這讓她怎麽認錯啊。
程明月:咋你哭就這麽容易,我哭就哭不出來?
她清了清嗓子,順杆摟着吳村正也裝作難過的樣子嗚咽兩聲,便聽到吳村正認真說道:“明月,你要是不嫌棄,就認我個幹娘,以後幹娘把你當親閨女待。”
程明月:還有這等好事?
她也不管嗓子疼了,親親熱熱的喊了一聲:“幹娘!”
一聲“娘”出口,程明月眼裏也自然的汪出來一泡淚花,她來到古代這麽久,一直孤軍奮戰。如果說買下葉雲峥是她找到一個心靈慰藉,那麽認吳村正為“幹娘”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得自己有了根基。
等到在程明月家晾曬場上幹完活找過來的胡二娘和吳俏,看到她們兩人抱頭痛哭的樣子,眼睛差點沒跌出來。
得知程明月認吳村正為“幹娘”了,胡二娘真心的為程明月感到高興,吳俏更是樂的一蹦三尺高,挽着明月的胳膊說:“明月,今後咱倆就是親姐妹了,你可不能藏私哦,你釣魚的那兩手得全部教給我才行!”
吳正夫和葉雲峥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家中準備晚飯,聽說僅半天的時間自己多了個幹女兒,也是高興的不知道怎麽好,直說要殺只雞賀賀,被程明月攔住了。
村裏的人們生活艱苦,平時吃的都是自家種的糧食和蔬菜,很少有肉吃。只有在過年過節或者有喜事的時候,才會殺只雞慶祝一下。
這會兒的程明月嗓子腫的已經完全講不出來話了,她拼命的使眼色給葉雲峥,好在葉雲峥看懂了她的意思,扯住要去磨刀的吳正夫:“已經快到中午了,再說正是農忙的時候,本來家裏都因為我家……明月,耽擱許久了,等閑下來了再說吧。”
吳正夫這才罷了:“也是,等稻子收完再說吧。”
又攆吳俏去捉魚中午來吃,吳俏開心的拉着程明月去溝裏捉了兩條回來,一家人圍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飯,吳村正還把她買回來那個叫滿倉的長工喊了回來,她一般住在地頭小屋裏,方便給吳村正家看地。
吳村正對程明月說:“你家那個屋子确實得修,就連滿倉住的那個屋子都比你的好。”
滿倉是個中年婦人,會養牛,名字又好。所以當初吳村正花了幾鬥糧食買下了她。
滿倉端着碗憨厚的笑着,說:“東家,地頭倒伏的稻子俺都紮把扶起來了,扶不起來的也割下來了。”
吳村正嘆氣,她自然知道自家稻子倒了不少。
“有多少扶不起來的?”
“兩捆。”一般來說扶不起來的青稻只能喂雞鴨牛,滿倉卻說:“東家,稻谷已經開長了,只是米粒有點小,就別喂牛了,俺晾晾把稻穗剝下來也能吃。”滿倉是經歷過逃荒的人,當時餓極了連土都吃,樹皮都是好東西,何況青稻。
她又補充道:“咱地裏已經是好的了,旁邊地裏倒了一半的稻,能扶起來七八成就不錯了。”
吳村正搖了搖頭:“吃青稻哪能吃飽?再等個十來天,稻子也得收了,還得翻地種麥,不吃飽你哪有力氣幹活。”
只是這麽一來,秋稅指定是難收齊了,自家倒是有屯糧,可村裏其他人呢?幸好有程明月給的四兩多銀子,得趕緊去換些糧食回來才是。
手裏有糧,心裏才能不慌啊。
想到這兒,她問程明月:“明月,我吃完飯想進城一趟,換些麥子回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看你家也沒種谷子,只有一點豆子,不夠到時候納秋稅的。”
程明月趕緊點頭表示同意,她連比劃帶氣聲的問吳村正要交多少糧。
吳村正說:“水田一畝一鬥五升稻谷,旱田一畝一鬥谷子或八升豆子。”
程明月心裏換算了下,也就是說水田一畝30斤稻谷,旱田20斤谷子。
好像也不多,正常來說水稻畝産1000斤,小米産量800斤是一般水平,程明月不是學傳統主糧的,對大米,小米,麥子的研究不是很深,只記得老師經常說和以前比翻了整整一倍什麽的。
如果水稻畝産500斤,小米畝産400斤,那這稅收的确實不高,只有将近二十分之一。
當趕路途中程明月拉着吳家的板車聽吳村正說了這裏的畝産的時候,驚訝的嗓子都好了。
她聲音顫抖:“多少?水田12鬥?旱田10鬥?這還是風調雨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