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露08

第20章 白露08

回到山上的家中,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葉雲峥一只手裏提着吳正夫送的蔬菜瓜果、醬菜之類的,一只手抱着一卷鋪蓋,鋪蓋卷得整整齊齊,隐隐散發着陽光曬過的幹爽味道。程明月則扛了一袋子粗面。

算得上是滿載而歸。

葉雲峥自從那日下山後便沒再回來過,如今回到這間簡陋的小院中,竟有種鳥雀還巢的親切感,他來到此處連一個月都不到,竟然已有這裏是他家的感覺了。

古人說吾心歸處是吾鄉,或許就是這個意思。村正家雖好,卻不如自己家安心。

想到這兒,他轉頭看向程明月,程明月估計也是一樣的感受,她撲倒自己的木床上翻騰了好幾圈。木床發出輕微的嘎吱聲,葉雲峥無奈地搖了搖頭,走上前去将她攆下去,然後開始細心地把床鋪好。又去拿了掃帚和抹布将家裏簡單打掃了一下,才放程明月進屋裏。

程明月已經在三間屋子裏都轉了一圈,她跟葉雲峥興奮地說:“老張頭手藝還蠻不錯的,我看房頂上都已經蓋住了,內間這兒的牆壁也修好了,這下就算是刮上次那樣的大風也不至于屋頂都給掀翻了。”

葉雲峥卻帶着一絲擔憂地說:“看着雖好,若是冬天下雪卻未必禁t得住。”

程明月聽了點頭稱是:“幹娘也是這麽說的,不過快農忙了,大家都忙着自己田裏的事情,找不到人。等農忙過去她就找人來幫咱們把房子翻修一遍。到時候把房子好好加固一下,最好再弄點保暖的措施,這樣冬天住着就會踏實多了。”

咱們。

這個詞從程明月嘴裏說出來的時候,葉雲峥的心仿佛被什麽輕輕觸動了一下。

他很喜歡從程明月嘴裏聽到這個詞,就仿佛他和程明月才是一個屋檐下真正的一家人,他們将共同面對生活中的風雨陽光,共同度過每一個清晨與黃昏。其他的人就算再親近也只是外人。

可還沒來得及暗自回味這份歡喜,下一秒他便聽到程明月說:“到時候沿着我這件屋,給你也蓋一間,就不用再委屈你睡在我這屋的外間了。”在程明月眼裏,有兩個門的房間不足以稱之為房間,不過是個過道,充其量算是客廳。

說着她就把白天吳村正跟她盤算的修屋蓋房,買紡車織機和田地的事情說了,二十五兩銀子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聽着她歡快說着打算如何布置他以後的獨立小房間,葉雲峥手上的動作逐漸變慢,像是被什麽東西牽絆住了思緒。他正在擦拭桌子的手漸漸停了下來,抹布還握在手中,卻忘記了動作。

程明月坐在小凳子上,雙腳像兩個調皮的小鼓槌一樣搖晃着,臉上帶着沒心沒肺的笑容,她仿佛邀功似的和他分說有這麽一間獨立房間的好處:“等你有了自己的房間,就能擁有自己獨立的私人空間,想換個衣服什麽的也方便,不用再防備我了。你看現在,每次你換衣服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我突然闖進去,多不方便呀。而且你也能有自己的小角落,可以給你打個櫃子,你也能放一些自己的小物件,像小梳子之類的。”

程明月覺得他住在自己的外間到底是有些不方便,孤男寡女朝夕相處,經常會推門撞到對方衣不蔽體,或者睡眼朦胧的模樣,每當這個時候,總是有一抹紅暈從他的脖子一直暈染到耳朵上去。

好看是好看,但程明月心裏想着,他畢竟是個古代封建男子,總是要尊重他的習俗,給他幾分尊重。

他因為過去的經歷,本就有些敏感自卑,所以更不能讓他覺得自己輕視他,看不起他。

葉雲峥心內酸楚,他咬了咬唇,輕輕啓齒道:“我覺得,家裏缺個放東西的地方呢,還有,洗澡的地方之前也是臨時搭的,等冬天就不能用了。”

他雖然和程明月接觸時間不多,對她的生活喜好卻一清二楚,知道她非常愛幹淨,只要不是累的沾床就睡,睡前是一定要洗澡的。她不願意在吳村正家睡覺,多少有覺得在別人家洗澡不方便的因素。

程明月晃動的雙腳漸漸停下來,陷入沉思:“是啊,家裏确實缺放糧食的地方。等土豆挖了沒處放。也沒處洗澡。”

其實冬天在廚房洗也行,廚房燒柴火也暖和,正是洗澡的好地方。問題是她們家的糧食大部分都堆在廚房裏,如果冬天在廚房洗澡的話,霧氣升騰,那些糧食都會受潮的。

也就是說她要麽多蓋一間儲物室,要麽多搭一間浴室。

再加上給葉雲峥多蓋的一間卧房,就要蓋兩間屋子,開銷就有點大了。

葉雲峥又說:“你不是見到村正家的牛覺得好,想再咱家也養上一只嗎?我覺得同樣是花錢,與其蓋間卧房,不如搭個牛圈,挨着蓋間柴房,既能養牛又能放柴火堆糧食,若是下雨下雪的,還能把牛牽到柴房裏避雨。”

程明月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這樣一舉兩得,柴房不用額外平地,能省不少錢。”

葉雲峥見程明月已經開始順着他的思路去思考了,松了一口氣,說:“糧食和柴火都放到柴房裏,紡車和織布機正好可以放到我那間屋裏。只是這樣的話,怕是就沒錢再多蓋一間房了。不過現在的情況也只能先顧着實用的地方,等以後條件好了再考慮其他的。”

程明月想了想,柴房加牛圈算是工作間,有工具屬性,卧室卻只能充當潤色生活的作用。不論從哪個角度考慮,确實柴房更重要一點:“那就只能委屈你再在外間多住一段時間了。”

“我沒關系的,咱們又不是什麽富貴人家,住的地方沒必要那麽講究。”葉雲峥嘴角露出幾不可查的微笑,繼續打掃起來房間。

葉雲峥的話有道理,農村人家确實對住的地方不是很講究,很多人家一家好幾口都睡在一間屋子裏,這也是為什麽吳村正聽說她要蓋一間卧室,臉上全是不理解。在吳村正的觀念裏,房子只要能遮風擋雨,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足夠了,何必浪費錢財去單獨蓋一間卧室呢。

只是這樣的話,就要委屈葉雲峥再在她外頭湊活一陣子了。

以前給他安排住處時,她與他還不曾相識,在程明月心裏,是給一個新來的幫工安排睡覺的地方,自然不能委屈自己體諒幫工。可和葉雲峥相識後,她卻

程明月不再糾結這個,她看葉雲峥一直在打掃,自己反而閑着什麽也不做,跑到院子裏想把院子收拾收拾,忽然,她從院子角落裏發現了一個撲騰亂動的東西。

她的眼睛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屏住呼吸,悄悄地跟在母雞後頭。那兩只母雞在院子裏踱步,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臨近,程明月瞅準時機,一下子就伸出手抓住了它們。

“葉雲峥!你快來看!竟然有兩只能動的母雞。”程明月腦子裏已經浮現出了雞湯濃郁的香味“正好明天咱們喝雞湯!”

白天在吳村正家,吳正夫說要殺雞慶賀吳村正認了她這個幹女兒的時候,天曉得她費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找到理智,勸吳正夫不要殺雞。

程明月原本買雞的時候,覺得以她的性格,真到了殺雞那天肯定會心疼。

萬沒想到,心疼是心疼了,卻不是她想象的那種心疼法,她一想到養了這麽久的雞全跑了,連個毛都沒摸到就心疼的緊,覺得早知道不如剛長大就宰了吃掉。

葉雲峥從窗戶看到兩只雞在程明月月手裏撲騰,腳步匆匆從屋裏跑了過來,過去的半個多月這幾只雞一直是他在喂。

葉雲峥趕緊從屋裏跑了過來,看到小雞在程明月手裏拼命掙紮,過來把它們解救下來,對程明月說:“都養這麽大了,回頭就能下蛋了,怎麽能這個時候殺呢!你看這雞長得多好,再過不久就能給我們下好多蛋了。這些蛋可以用來孵小雞,也可以拿來做菜,殺了吃肉就太可惜了。”

程明月道:“留着萬一又刮風吹跑了就白養了。”

葉雲峥睫毛撲朔:“這次搭的結實一點便不會塌了。”

葉雲峥領她到雞窩處,指揮她把雞窩的磚頭和樹枝拾起來重新壘了一個雞窩,又跟她說:“便是要殺,也等養大點再說,還這麽小呢。”

“好吧。”

程明月失望。

她多麽想吃兩條腿的肉啊,自從她來了這裏,就只吃過沒腿的肉(魚),兩條腿的肉一次都沒吃過,四條腿的更是想都不用想。

她嘆了口氣,看看已經黑了的天色,現在去抓魚也來不及了,明天她還得翻地好種土豆,種地這事兒趕天時,等冷了再種土豆,産量會受影響,她接下來一段時間怕是很忙,沒時間去抓魚,估計連沒腿的肉都吃不上。

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過上頓頓有肉的生活啊。

為什麽這裏的人都不饞呢?葉雲峥,胡二娘,吳家三口,全都是覺得吃飽就滿足了,仿佛只有她,吃飽了之後還想吃肉,想吃糖,想用油炸薯片和薯條安撫她的胃。

現代社會裏有各種各樣的美食,肉的種類繁多,烹饪方式也多種多樣,而現在她卻只能吃用最樸素做法做的最簡單的食物。

算了,再忍一忍,等土豆種出來她就能吃上炸薯條了。

接下來的四天,葉雲峥和程明月把幾乎将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土地的翻耕裏面。

土地翻耕,向來是累活重活,古代農具又簡陋,還好程明月家有個犁,否則就要用鋤頭把兩畝地一鋤頭一鋤頭的翻完,不光辛苦還耗時。

即便有犁,拉犁的過程也不是一個人能輕松完成的。當初程明月下定決心要去山下買個人回來,就是因為她一個人拉不了犁。不能像現在這樣,她在前面弓着背拉動沉重的犁把,葉雲峥則在一旁扶着犁,控制方向和深度。

腳下的土地也并非平坦光滑,時不時會遇到石塊、硬土塊,還有玉米棉花大豆的的根茬。

程明月每走一步都感覺像是背負着千斤重擔,每一步,都像是拖着一座無形的大山,犁铧艱難地切入土地,t土地與犁具抗拒,發出沉悶的“嘎吱”聲。

随着時間的推移,太陽高懸天空,熾熱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灑在他們身上。程明月的臉被曬得通紅,汗水從發根滲出,沿着額頭、眉毛流淌下來,模糊了視線,她也無暇擦拭。

葉雲峥看着程明月汗水打濕了衣衫,緊緊貼在身體上,有些心疼,不住的要和程明月換一換,被程明月堅定地拒絕了。

他扶犁也并不輕松,時刻要保持專注,手臂也需要不斷用力來穩住犁,防止其偏離方向,時間一長,手臂會變得麻木無力。

回到田邊休息喝水的時候,她看到葉雲峥拿着水瓢的手都在抖。

跟掰玉米比起來,犁地累的太多了,還不像收獲時能看到碩果累累,看着高興能有點正反饋,而翻耕就只有累,眼前只有一片還未翻耕完的土地,看不到盡頭。

程明月剛病了一場,家裏也有點積蓄,其實沒有幹的那麽急。她已經很注意控制每天工作量了,中午烈日當頭時,就會帶着葉雲峥去一旁陰涼處休息。

饒是如此,她依舊累的每天回去倒頭就睡,一點也不想說話,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所有的力氣都被土地吸走了。

可葉雲峥竟然還有時間把棉花白天倒騰出去曬,晚上回來收,以及每天從廚房變出來兩頓飯。

對,變,在程明月眼裏,就是變出來的,她是真不知道他到底從哪兒偷出來的時間去做飯。

所以當程明月看到葉雲峥累的手抖,心裏滿是愧疚,難受的不得了,她覺得自己這個雇主差勁極了,早知道這個活這麽累,又不是沒錢,怎麽不早點買頭牛回來呢?

葉雲峥聽着程明月愧疚的說完後悔沒買牛,沒忍住笑了出來:“這算什麽,我以前可是一個人操持全家的活,還要趕牛種地……”說着,他停了下來,他之前便發現程明月每次聽到他之前的事都會有些郁悶許久。

他便換了個角度,道:“再說了,現在就快收谷收稻種小麥了,誰會賣你牛啊,能買也得花大價錢,太不值得了。而且牛要從小養才能聽你的,大家都是初春買牛犢子回來養,哪有秋天買牛的啊。”

程明月想想他說的有道理,也只能作罷。

等到兩畝地翻完,終于空出手來,程明月天不亮就去河裏撈了兩條魚回來。

葉雲峥拎着魚說:“這幾天明月辛苦了,是得做點好吃的犒勞犒勞你。中午随便吃點煎魚,晚上就把煎魚炖了吃。”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和眼睛都彎彎的,非常好看。就是程明月聽着,覺得很像是在調侃她吃不得苦,要不就是在笑話她嘴饞。

程明月聽着只笑,這說明如今的葉雲峥已經不像初相識那樣拘謹了,是好事。

她巴不得他能放下過去。

和耕地相比,種地相對來說沒這麽累。所以今天程明月讓葉雲峥在家做魚,她自己去種土豆。

嗯……插秧還是很累的,但種土豆很簡單,土豆是個公認的懶漢作物,只要挖個坑,埋點土,數個九九八十一,種一個,長十個……不行不行,如果種一個只能長十個,那就說明她之前的育種失敗了,起碼得給她長二十。

程明月搬着一筐土豆種子到田邊,盤腿坐了下來,除了玉米留種的那片土地,其他的玉米杆子和棉花枝丫都被她清掉了,凡是能摘的棉花都摘走了,有些剩的青色的棉桃她也沒有管直接清掉。

吃一塹長一智,她不能再幹這種撿芝麻丢西瓜的蠢事了,不能讓這些未開的棉桃影響到土豆的播種。

可當一切準備就緒,挖坑翻土就能開種了,她卻陷入深深的沉思。

土豆這個東西,如果要說好處,那是一天都說不完。

高産,絕對的高産,在現代,水稻一畝地突破兩千斤大家都會歡呼雀躍,可土豆呢,随随便便就能長個四五千斤。

就連我們國家都研究土豆主糧化。很多專家都在搞這個,研究土豆很好拿經費,這也是為什麽程明月會有幾筐土豆種薯。

适應性強,貧瘠的山地上都能長。

營養還豐富,适應性又強,種植周期也短,還挖出來就吃,不像水稻小麥谷子要脫殼。儲存也方便,堆起來就能儲存,也不像玉米還得費勁地剝下籽粒。

可以說,再沒有比它更高産的糧食了,很多地方大規模種土豆後,人口都迎來了一波大爆炸。

不愧被贊譽為“大地的饋贈”,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珍貴禮物。

可就是這麽個禮物,卻間接導致了愛爾蘭大饑/荒,餓死了一百多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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