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露09
第21章 白露09
在愛爾蘭大/饑/荒之前, 因為土豆的推廣,當地人口如潮水般增多,對糧食的需求也随之蹭蹭上漲, 其他作物根本滿足不了這麽多人, 大家就只能更加依賴土豆。
但土豆容易退化,第二年畝産量比第一年低不說,又容易積累病毒害,現代人種土豆都是買脫毒的種薯,不會自己留種,所以沒這些問題。
可古代沒有脫毒的種薯可以買啊, 一但遇到了土豆毒害轉播導致土豆減産, 沒有其他糧食能養得活多出來的人口。
屆時,那些因土豆增産多出來的人口,都會随着土豆的減産而消失。
輕飄飄的一句話, 實際發生時會多麽的殘忍。
西方人說番茄是惡魔的果實, 明明土豆更像是惡魔的果實,它用絕對的高産引誘着人們,卻可能引人堕入無底深淵。
然而此刻, 程明月卻想起她本科選修西方歷史學時,那位女老師在講臺上說的一番話。
她學校是專門的農業大學,各科老師們上課時也喜歡結合農業來講自己的課程,那位穿着素色旗袍的女老師推了推眼鏡,對臺下的同學們說:“土豆的推廣種植使得歐洲有了充足的食物供應,而充足的食物供應使得歐洲人口在工業革命前夕和期間得以快速增長。更多的人口意味着有更多的勞動力可供工業生産使用。充足的食物也讓人們從繁重的勞動中解放出來, 可以思考如何改進生産方式, 提高勞動效率。”
程明月拿起一顆土豆,用指腹摸了摸上面凸起來的芽點。
正常來說, 秋土豆不容易發芽,但她為了縮短種植時間,費了好大勁才讓這堆土豆發了芽。當初為了這些土豆,她好多天不眠不休,長時間坐在操作臺前給土豆莖尖剝離進行脫毒。
如果只是為了虛無缥缈的恐懼就輕言放棄,未免也太可惜了。
程明月深呼吸一口氣,下定決心。
關關難過也要關關過,她這筐種薯是脫了毒的,真要發生病毒害也是多年後的事兒了,而且有她把關,控制住土豆的傳播和推廣,提前把利潤收攏在自己手裏。等以後有錢有閑了,多扶持些實驗室做脫毒處理就行。
在整套土豆脫毒處理過程中,除了病毒檢測這裏做不了,其他流程中最難的也就是莖尖剝離,克服下困難也能搞。
做了決定後,程明月不再猶豫。她燒了點草木灰做鉀肥,又把種薯按芽點切塊,在切面上抹上草木灰防止種下去後切面腐爛,然後利落起壟開溝,把土豆一個個按進土裏。
覆土,完事。
種土豆就是這麽的簡單。
沒多久她就種了一畝地,便收手不打算再種,剩的土地她打算種點麥子,雖說吳村正說要幫她看着買幾畝土地,新買的土地還可以集中種本地作物。但程明月覺得新土地可以花錢請長工來種,家門口這兩塊地還是做實驗田用,觀察起來方便。
這麽一來就剩了一筐薯種,還是發芽的也不能吃。
她決定把這些薯種分別送給胡二娘和吳村正,自打來了之後她麻煩了她們兩家不少,卻還沒用實際行動感謝過她們呢,送些土豆給她們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不過就算去,程明月也打算先回家吃個飯再去找她們,這個點家家戶戶都快要吃午飯了,她跑到別人家裏,人家還能不留她吃飯?那她不就成了蹭飯的了。
回到家,她驚喜地發現葉雲峥的煎魚剛做好,在簍子裏壘的高高的。
魚塊裹着面,煎得金黃,頂上還冒着熱氣,十分誘人。她捏起一個魚塊吃了一口,燙得直擺手,嘴裏不停 “呼呼”。
葉雲峥剛正在彎腰撤柴火呢,一擡頭就看到程明月小貓似得在竈臺上偷吃魚,還把自己燙着了。
他見程明月燙的直轉圈,忙把她拉到水盆前,拉着她的手埋入涼水中,用埋怨似的口氣道:“這麽多魚,又不是不給你吃,急什麽?再說了,底下這麽多涼了的,不知道拿下面涼點的吃嗎?看把你手燙的。”
就算煎魚燙的幾乎能把程明月嘴裏燙t出個泡,她也舍不得吐出來,在舌頭上翻滾幾圈後不燙了,趕緊趁熱嚼了一口,外焦裏嫩,果然和想象中一樣好吃。
葉雲峥依舊在念叨她:“手指頭都燙紅了,被燙着了還往嘴裏扔,真是不曉得怎麽說你。我看看,舌頭上燙出來泡沒。”
程明月連忙幾口把嘴裏的煎魚嚼吧嚼吧咽下肚,才張開嘴把嫣紅的小舌頭伸出來。
葉雲峥修長的手指捏着她的小下巴,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圈,見只是燙紅并沒起泡才放下心來,松開她的臉,點了點她的鼻頭說:“你呀你,這要是燙傷了一周都不能喝熱湯。還有,吃魚要細細的嚼,有刺的,不要這麽快咽下去。”
程明月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她覺得自己幸福極了,每次葉雲峥這麽關心的責備她時,她都覺得……他好像媽媽啊!
就像關心愛護她的溫柔大姐姐一樣。
她強詞奪理的說:“我吃的是魚肚子,沒刺。”
“那也不行,只是沒有小刺,萬一你卡到了可就麻煩了,這裏去山下找大夫,至少要一炷香。”
看葉雲峥有些認真起來,程明月這才笑嘻嘻的保證自己以後吃魚一定小心。
她和葉雲峥認識時間說起來并不長,卻感覺像是共同生活了很多年。
有個詞叫有效時間,程明月之前學校裏交往過的感情,和男生之間暧昧數年或短暫的相處,覺得也不過是陌生人,因為他們彼此都有忙碌的學業,能留給對方的時間并不多。
就算相處一年,綜合所有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也未必有她認識葉雲峥這短短一個月朝夕相處的有效時間長。
她和葉雲峥一起收了豆子,掰了玉米,摘了棉花,還共同犁了将近兩畝地。
期間共同經歷了豐收的喜悅,也經歷過風雨的恐懼。
其實自從接受義務教育以來,她和家人的有效時間加起來也未必有她和葉雲峥相處的這段時間長。
午飯是煎魚和炒白菜,主食是不白的大饅頭,配着一碗南瓜清湯。
吃一口魚,咬一口饅頭,再來一口甜滋滋的南瓜湯,超贊!
剛剛被葉雲峥教育了吃魚不能說話,程明月很聽話的先一言不發地把魚吃了,吃完後才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說事兒:“我一會兒去山下找吳村正,會去一趟村正家,你要跟我一起嗎?”
程明月記得葉雲峥和村正夫婿相處兩天後關系很好,葉雲峥經常在吃飯的時候告訴她桌子上的哪樣菜是從村正家裏帶回來的,做法也是吳正夫教他的。
葉雲峥問她:“是有事兒要辦?”
程明月點點頭:“剩了些土豆種子想帶給胡二娘和幹娘,讓她們也種點試試。”
葉雲峥一聽程明月是要去幹正事,道:“你自去忙就是了,我在家裏也有好些要做的事,要把棉花裏的籽一顆顆取出來,取出籽後的棉絮才能用。”
程明月卻說:“就是想着你要幹摘棉花籽的活,才想說你可以帶去村正家,一邊串門一邊把活幹了。”
這種活計就像是織毛衣,是可以一邊唠嗑一邊幹,或者一邊看電視一邊幹的,如果只專注的幹,就太無聊了。葉雲峥性格溫和,非常注意言行,如果她不主動說的話,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去找村子裏別的男人一起一邊幹活一邊唠嗑。
“而且村正家說不定有軋花機,一下子就把這些棉花的籽去掉了。”
“不會的,橋頭村又不是專門種棉花的地方,軋花機只有布莊或者專門産棉的鄉才有。”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争論着村正家到底有沒有軋花機,等葉雲峥反應過來,已經背着一筐棉花被程明月帶到村正家了。
吳正夫聽完程明月把兩人争論的點說完,搖着頭說:“你們這些女孩子,不懂織布紡紗就不要亂說,哪有普通人家裏有軋花機的,各家種點棉花苎麻都是留着自家穿用,哪裏值當花錢請人做個軋花機,誰還不是自己一點點扣棉籽的。”
他說完程明月,又一臉慈愛的接過葉雲峥手裏的煎魚:“瞧這孩子,來就來,還帶東西。”
說着把兩個人請進院子裏,把吳村正從屋裏喊了出來,讓她帶着程明月去說女人之間的話。
葉雲峥被吳正夫領去屋子裏時,扭頭看了一眼程明月,剛好和她狡黠的目光撞上,看到葉雲峥在看她,她略顯慌忙收回目光,仔細聽吳村正說話。
他怎麽覺得,自己被程明月給算計了呢,不知不覺的,就順着她的意思,背着棉花來了吳村正家,要和吳正夫一起摘棉籽做活計了。她甚至還貼心的帶了一小籃家裏的煎魚,進吳家院子前塞到了他的手裏。
程明月這個人,看似不懂人情世故,她也總說自己不懂怎麽和村裏人相處。可真到了要和人相處的時候卻似乎從不疏忽,竟然連他們男人之間相處的一些小細節都能提前照顧到。
秋日午後的陽光還很烈,他坐在吳家寬敞涼爽的東屋裏,一邊聽吳正夫說着家長裏短,一邊将棉籽從棉絮中剝離出來,往日覺得如撿佛米一般枯燥磨時間的活計,似乎也變得有趣起來了。
另一邊,程明月和吳村正、胡二娘來到了吳村正家的菜園子裏。
土豆的推廣效果與玉米相比,确實差了一大截,這也在程明月的預料之內。
玉米是她已經成功種出來的作物。
吳村正和胡二娘親眼目睹城裏掌櫃用高價收購,自然不用程明月多費口舌,她們就真心請求程明月來年再種的時候帶上她們一份。
可土豆不是,作為一種見都沒見過的物種,還被程明月反複強調發芽的土豆不能吃,吃了會中毒甚至會死人。以及這玩意不能留種,留種只會一年不如一年之後,吳村正發出誠摯的困惑:“這麽多壞處,為什麽要種啊?”
胡二娘也表示不能理解,盤腿坐在地上,好奇地摳着程明月背下山的一筐土豆上的小芽,問道:“真的一吃就中毒嗎?就這些小芽,一吃就會死?”
她本來中午吃完飯,正在地裏幹活幹的好好的,她的夫郎過來說橋那邊的程娘子剛剛來了又走了,帶着她家小夫郎一起,身上背着一筐不知道什麽的東西,留下了一半在她家裏,說是能種的新玩意,讓她等回去山下吳村正家,程娘子說她會教這玩意是怎麽種的,還再三強調這是種子,一定不能吃,千萬千萬不能入口。
胡二娘翻來覆去地看着土豆,疑惑道:“看着有點像山藥,可小山藥也沒毒啊。”
程明月咳了一聲,她剛只顧着說土豆的壞處了,解釋道:“是真的有毒,但不會一吃就死,吃的多了會死。這個土豆産量很高,長得快,現在種,過年之前就能收。也不咋挑地方,吃起來也方便,就是長芽了就有毒外加沒法自己留種……那個,你們先種種看,它可以當菜吃,如果喜歡的話明年再多種點。”
先不跟她們說土豆能做主糧了,土豆炒成土豆絲還是很好吃的,炖雞炖肉也是絕配。
胡二娘和吳村正糾結了一會,雖然心裏有點打鼓,還是接受了程明月贈送的種子,打算把它在自家園子裏種起來。
她倆其實不咋信任這個叫土豆的作物,但她們信程明月,就瞅瞅程明月那兩塊薄田裏的玉米和棉花,也得信她能種出來好東西。
程明月給胡二娘和吳村正的土豆也只夠她們一人種三分地的,也不用特意種在田裏裏,她親自在吳村正家菜園子裏頭劃拉幾塊零散碎地,一邊講解一邊把土豆刨坑埋進去。
“就這麽簡單”
胡二娘幹活非常利索,她抱着一堆土豆跟在程明月後頭,程明月做什麽她就跟着做,等程明月講完,她也把吳家的種薯種完了。
“就是這麽簡單!”
程明月自己種的時候按芽點切塊,是為了提高種薯利用率,而且切塊的話單位種植效率反而會提升,但這麽做尤其是在秋天其實有切面腐爛的風險,因此她在教胡二娘和吳村正種土豆時,有意的只教她們把土豆整個埋到土裏。
“也不用特意澆水,土豆不怕旱只怕澇,咱們這兒前些日子剛下過雨,種下去之後一個月都不下雨再澆。”
“那回頭肥咋給?”
瞧瞧,這就是種地的人,剛種下去就知道問怎麽施肥了,程明月說:“土豆不用特意施肥,要是想施肥在埋的時候就能給了,但我看這塊地肥力還成,不給也能長。”
“之後就不用管了?”
“嗯嗯。”程明月點頭:“回頭看見雜草可以拔一拔,t等苗長高了培一次土,長到…唔…到時候需要培土時,我來喊你們吧。”
程明月對古代度量衡還沒有很具象化的概念,她原本想說15厘米左右,可15厘米換算成這裏的說話是多少尺?還是寸?搞不清,回頭問問葉雲峥吧,就不在村正和胡二娘面前問了,以免在太多人面前暴露她沒有生活常識的事實。
到時候能培土了來喊她們也是一樣的,有了這個由頭還能順道多找她們幾次,加強關系鏈接,計劃通。
“土豆三四個月就能收,開花之後兩三周的樣子。”
吳村正跟在二人旁邊,有兩個小輩在,她都沒插上手,種薯就被她們兩個種完了。她感慨說:“這麽簡單,吳俏都能種好。”她又想罵女兒了,瞧瞧人家女兒,什麽都會,還能養活自己。
吳俏呢?事事都依靠她,讓她做什麽她都不願意做,做也是都三分鐘熱度,一天到晚就知道釣魚,想揍她一頓吧家裏男人還護的結實。
別人家閨女沒有娘都能活的好好的,又愛學又肯幹,吳俏完全小孩子心性,難道只有她死了,讓吳俏也成為一個沒娘的閨女,她才能學着長大嗎?
吳村正說了一通吳俏吃完飯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就知道躲懶之類的抱怨之後,對程明月和胡二娘說:“以前她老是瞎玩不正混,認識你們後聽話多了,前陣子還給明月掰玉米,你們以後多帶帶她。”
吳村正罵女兒,程明月和胡二娘也不好接話,聽到她這樣說,二人自然滿口答應,哄着吳村正回了家,胡二娘惦記着回去把程明月放自己家的那點土豆種了,也沒進門,高聲跟屋裏的吳正夫打了聲招呼,就匆匆回家了。
程明月則陪着吳村正進了家門,葉雲峥正微笑着坐在吳正夫身旁摘棉籽。
看到葉雲峥,程明月唇角忍不住勾起些許弧度,眼神中洋溢着幸福:“雲峥,走,我們回家啦!~”
吳家夫婦自然是留:“急啥,才來沒多久,晚上吃過飯再回去。”
兩邊正推拉着呢,外頭跑進來一個小孩,哭着喊說:“吳阿叔,吳阿嬸,不好了,俏姐和周家人打起來了!”
“啥?周家人!”
小男孩哭的臉上袖子上全是鼻涕眼淚,抽搭一聲說:“嗯,周家人非逼着我娘還錢,我娘還不起,就又是要占我家地,又是要拉我哥去抵債,俏姐攔着不讓她們欺負我哥,就跟周家人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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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門口,人群圍攏在一起,議論紛紛。
楊家的女人正滿臉愁苦地站在門口,她的四個孩子緊緊依偎在她身旁,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助。老大是個男孩,他緊緊握着拳頭,試圖保護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妹妹。
周家的下人正肆無忌憚用力踢踹着楊家的大門,門栓斷裂,門板搖搖欲墜。一個惡仆沖進院子,揮舞着手中的棍棒,将楊家的雞籠打翻,雞群受驚四處逃竄,咯咯亂叫。
另一個惡仆則在屋裏翻箱倒櫃,把楊家為數不多的值錢東西扔得滿地都是,還叫嚷着:“快把錢交出來,不然就把你們的田賣了!”
楊母試圖阻止他們,但被惡仆一把推開,摔倒在地。她的四個孩子吓得大哭起來,緊緊抱住母親。
楊母哭着求饒:“我們真的沒錢了,求求你們過幾日再來吧。”
惡仆們卻不理會她的哀求,繼續逼迫道:“沒錢就賣田,不然就把你兒子賣了!” 說着,就要去抓楊家的大兒子。
男孩吓得緊緊抱住楊氏,哭喊道:“娘!救我!不要賣我!”
楊氏拼命護住兒子,哭着說:“我們不賣田,也不賣兒子,求求你們了,再寬限我幾日,當初周家奶奶不是說可以給我們寬限一個月的嗎?”
周家惡仆們哄笑道:“今日還不上,下個月就能還上了?周家奶奶說寬限一個月?有字條嗎?沒字條誰信!不賣?可由不得你們!”
“我家可是有六畝地,就欠了十六兩銀子,我賣一半還不行嗎?”
“不行,要賣就得賣完,今天你們必須做出選擇,要麽賣田,要麽賣兒子!”說着便有那膽大的惡仆去拉扯楊家大郎,就在這時,人群的議論聲中,一個身影突然從人群中沖了出來。
“誰準你欺負我橋頭村的人了!”吳俏大喝一聲,幾步跨到楊家門口,擋在了惡仆和楊氏母子之間。
周家惡仆們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兇狠的表情。其中一個惡仆揮舞着棍棒朝吳俏沖過來,嘴裏罵罵咧咧:“哪裏來的不知死活的東西,敢管我們周家的事!”
吳俏敏捷地側身一閃,躲過了這一擊。接着,她飛起一腳,狠狠地踢在那個惡仆的肚子上,惡仆痛得彎下了腰。
其他惡仆見狀,紛紛圍了上來。雖然周家惡仆人多勢衆,但吳俏打架非常兇狠,他們也沒占到什麽便宜。幾個回合下來,吳俏身上也挂了彩,衣服被扯破,臉上也有了瘀青。
周家惡仆們畢竟人多,見硬拼不過,便有人悄悄溜出院子,似是去搬救兵。楊家這邊,也有個小兒子偷偷溜了出去。
不一會,兩個高大的猛女走進院子,她們一來,吳俏便落了下風,眼看吳俏被她們打趴在地上,一個惡仆騎到吳俏背上揮拳要打,吳村正帶着一幫人氣喘籲籲的趕到,大喝道:“住手!”
衆人一看吳村正來了,就有那早已看不下去的女兒們互相招呼着,上去把惡仆圍上拉開,還有幾個趁亂給了這些惡仆幾拳。
大家早就看不下去想出手,只是畢竟欠債還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且周家在當地人多勢衆,就算一時占上風了,回頭他們還能報複回來。
但吳村正來了,她們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不再袖手旁觀了,紛紛上前相助。
旁邊站着的一看就是領頭的女人看見吳村正來了,皺着眉頭陰陽怪氣道:“村正來這兒做什麽?還能攔着不讓我們讨債?”
吳村正冷聲道:“周有財,你自己當周家的狗,替周家要錢可以,別來我們村裏逞威風!”
周有財不屑的哼了一聲:“那這欠的錢呢?難不成不還了?”
吳村正道:“錢自然還你,我橋頭村的人還做不出那賴賬的事來。”
在離楊家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幾個衣着光鮮的人坐在馬車裏,冷眼旁觀着楊家的鬧劇。
為首的男人正是周家三房長女夫婿,周主夫。他身側坐着前不久投奔而來的親弟弟莫主夫,對面則是莫家唯一的遺孤小女莫雪宣。
在女兒再三的眼神暗示下,莫主夫扯了扯哥哥的袖子,滿臉嫌棄地對哥哥說:“這橋頭村看上去窮山惡水的,人也十分刁蠻,真能住嗎?萬一我們在這兒安置下來,往後有人欺負我們可怎麽辦?”
周主父瞥了他一眼:“有人欺負你?你當我周家是擺設不成?”
前不久,周主父的弟弟莫家主夫帶着小女兒前來投奔,說是老家遭了荒,只能來投靠弟弟。
周家對這種窮親戚厭煩得很,卻又不能直接将他們攆出去,不然容易被人戳脊梁骨。尤其據說這個莫家女兒是個童生,周主夫記得哥哥有個女兒在家鄉是小有名氣的才女,将來能中舉人的,自然不能輕易得罪。
周家只能忍氣吞聲,随後給他們在家宅裏騰出地方,置辦住處。可讓他們住在周家,還要管他們吃喝,一兩個月倒還罷了,長年累月下來誰能受得了?
更何況前段日子,他妻主氣沖沖地跟他說,這莫家女兒根本就是個草包,淨領着她家女兒吃喝玩樂。一打探才知道,莫家有個才女女兒不錯,但那是她家已去世的大女兒,并非這個小女兒。
于是,周家主夫便想把他哥哥趕出去,最好趕到村子裏,免得帶壞他女兒。正好他周家在好幾個村子的集上都有房子,只要再給莫主夫置辦幾畝田産,讓他們住到村上,遠離周家即可。
如此一來,他們有了田産,以後過得好與不好都與周家無關。就算偶爾讓他們過來打打秋風,也比讓他們住在城裏,天天蹭周家的合算。
于是就有了周家門房管事周有財過來楊家收債這一出,實際便是想占楊家的田給莫家。
莫主夫當然知道哥哥不太待見自己,但他實在不想住回到鄉下村子裏。
“我家裏還有錢,給我們在城裏置辦個地方不也一樣的……”當初逃難的時候,莫家所有田地房子都賣了換成一張五十兩的絲制銀票,莫主夫的大女婿給他縫在衣角裏,才帶了過來,這是他身上唯一的錢了。
周主夫道:“我的弟弟喲,城裏哪樣不要花錢t?買菜買米要花錢,連燒火喝口水都要花錢。前些日子你不是帶着你女兒去鼓樓前街那塊住過幾日,你說說,花了多少銀子了?你那點錢夠你花幾日的?”
說完,他瞪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小外甥女,慢悠悠地說:“這人吶,別太眼高于頂,淨想着城裏的富貴。要知道,城裏的富貴都是拿銀子堆出來的。成日裏坐吃山空,便是金山銀山也不夠敗的。”
莫主夫臉色微變,他們找到周家後,便被周主夫安排在周家偏房,一開始還好,吃住都是一等一的,時間一長,周家下人摸清楚他倆的底細,知道他們不過是府上三房主夫爹家投奔過來的窮親戚,竟然開始擺臉色來,送過來的也是殘羹冷飯。
莫雪宣受不了鬧着不要吃周家的飯,要自己開竈搭火。可他們獨自開火後不過短短一周,便花了好幾兩銀子。就像周主夫說的,只有出項沒有進項,就算有金山銀山也總有敗幹淨的時候。
想到這兒,莫主夫語氣也不像之前那麽抵觸了,可他還是有些顧慮,委婉地說:“住到鄉下之後,樣樣都得自己來,我怕過不慣。”
周主夫疑道:“你家之前家財被你妻主禍禍完之後,不就搬去鄉下了嗎?好幾年都過來了,咋來了我們臨江就過不慣了。”
莫主夫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他家當年去了鄉下之後,他和女兒幾乎沒幹過農活,全靠他大女兒留下的那個鳏夫女婿葉雲峥幹活養活一家三口。如今只剩他和小女兒,自然過不習慣。
莫主夫爹家也是城裏行商的大戶人家,他從小便是嬌滴滴的小公子。當時嫁到的莫家,也是盛極一時的鄉族大戶。他養尊處優這麽多年,從沒親自幹過活。只是命不好,妻主好賭,把個萬貫家財敗個精光。有出息的大女兒又早早去世,才淪落到今天這地步。
想到這裏,他又恨上他那個掃把星大女婿了。
全都怪他命硬,克死了他女兒,否則以她大女兒的才幹,定能撐得起來莫家,哪至于小小的饑荒就要背井離鄉。他也不至于淪落到要看他哥哥的臉色過日子。
周主夫語重心長地對莫主夫說:“弟弟,我真是為你好。你搬到鄉裏,房子是現成的,土地一會也有了,最多添個幾兩銀子。你回頭拿着你剩的錢再置辦幾畝地也好,買頭牛或者買個下人也好。往後吃是地裏的,喝是井裏的,一分錢都不用花就把日子過了。”
他其實并不覺得莫雪宣能中舉,就連秀才她都未必能考上,但為了勸說弟弟,他還是這樣說:“橋頭村離縣裏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也不耽誤小雪在縣裏念書。不比在城裏天天花那冤枉錢強?”
莫主夫看看有理有據勸說自己的哥哥,又看看一直使眼色讓自己拒絕的女兒,十分為難,半天才想出一個拒絕的理由::“種地的話,年年交了租子還能剩啥……”不光是女兒,他也不想住在鄉下,鄉下什麽都不方便,還有自己種田養雞養鴨,想吃什麽都得自己做。他現在沒有女婿了,樣樣都得自己來,可他這樣一把年紀了,哪裏還幹得動。
周主夫壓低聲音,在莫主夫耳邊說:“回頭我給你把田地記在周家,連官府的租子都不用你交。哪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兒。”
田地記在周家便可由周家納糧。一來他家是周家三房,由公賬納糧可礙不着他一點關系。二來周家這種鄉紳,和官府關系千絲萬縷,有一萬種方法少交稅糧。
周主夫這番話倒是真心。老家亂了之後他爹娘妹妹全都死了,世上除了妻族這邊,在這世上他也就莫主夫一個親人了。他是說的情真意切,只是莫主夫能不能聽得進去,就是另一說了。
周主夫還想再說些什麽勸勸弟弟,擡頭卻看見門房管事周有財聳眉搭眼地領着一堆人過來了。他立刻意識到事情有變,板着臉問:“你過來做什麽?”
周有財走上前來,攤開手,手掌心上放着幾塊碎銀:“楊家的銀子,有人替她還了。”
周主夫眉毛一豎,罵道:“廢物!連個債都要不到。你去跟他們說,咱家不要銀子,只要拿田地頂債,反正那女人連字都不識,還不咱們說什麽就是什麽。”
“我說了,可他們說要看欠條,那欠條當初是在縣裏師爺眼皮子底下簽的,我這不是……”
二人正說着,吳村正走近,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周家三姐夫,我是吳家老四啊。您過來怎麽不提前打個招呼,我也好提前準備準備招待您。”
“唉,吳老四!我記得你,吳家最小的妹妹,我女人跟你二姐關系可好了。”周主夫換了副嘴臉,笑容滿面的看着吳村正。
吳村正懶得和他客套,直接切入正題:“我這聽說我們村楊家妹子年前為了給男人看病,在城裏欠了你周家的錢。本金八兩,借了一年,利息八兩,一共十六兩?本來說是要下月還的,但你家急用的話,我做主看着讓她把錢還你。哪有欠債不還的道理。”
周主夫假笑兩聲:“我怎麽記得是借銀子,還她家那幾畝水田呢?”
“乖乖,那指定是你記錯了,她家那可是六畝地,有五畝都是上好的水田,二三兩銀子買畝水田?哪有人做這麽傻的買賣啊。”
“誰說要三兩買一畝了,這不是楊家還不起十六兩銀子嗎?我們家自會添足銀子的。”
吳村正笑眯眯地說:“這不正好,不用您費心添銀子啦。十六兩銀子剛剛已經給你家門房管事了。您看這欠條是不是拿出來,讓咱過個目。我來做這個中間人,看着你兩家把欠款清了。”
周主夫半天沒說話,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說:“欠條要撕也不是不行,可撕欠條不光需要中間人,借貸兩邊都得出個識字的人代替簽字才好讓本人畫押吧。而且這個人,還不能是中間人家裏人。您這橋頭村,除了你吳村正家,還有識字的人?”
他眼神不屑地看向吳村正身後的村民。
聽着這話,吳村正眼睛都笑彎了:“可不是嗎?正是來了個識字的小郎君呢。” 吳村正說着把站在身後的葉雲峥拉到身邊,溫柔地說:“阿峥,來,一會幫你楊嬸子寫個她的名字。”
吳村正這句 “阿峥” 語調異常溫柔,讓後頭和程明月站在一起的吳俏聽了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葉雲峥低着頭被吳村正拉出來的那一刻,莫家父女兩個就認出了他來。莫雪宣臉色大變,面部扭曲地給她爹使臉色,她爹也沒好到哪兒去,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緊張的往後靠了靠,将自己隐藏在簾子後頭。
周主夫在那兒還想說什麽,被莫主夫輕扯了一下:“算了,不買了,我們在城裏住也是一樣的。”
周主夫扭頭用惡狠狠地眼神刮了弟弟一眼:“你先給我閉嘴!”
這已經不是買不買地的事情了,這是他周家的臉,被吳老四撕下來往地上踩。
何況提前出來收債這個事兒本來他妻主不知道,他想先下手為強把地定下來給莫主夫。到時候已成事實了,還是給自家人住,妻主也不好說什麽。
可要是因為他在中間插了一腳,到嘴的肉沒吃成,到時候這個姓吳的還天天去宣揚她家提前要債的事兒壞他家名聲,周家和吳家本就面和心不和,知道他在吳家面前丢了人,那他的管家能力都會受到質疑。不光是他妻主可能不信他,連周家其他幾房都得看他笑話。
周主夫繃着臉冷笑,對吳村正說:“可不是會寫個名字就叫認識字。”
吳村正皺眉:“你還想怎麽樣?”
周主夫眼神輕蔑,嘴角勾起:“不如讓我來考考他,也不考太難的,我出個成語,若是他會寫,我就認了他會識字,能做這個中間人。”
吳村正不太高興了,這不是故意刁難人嗎!他們以前識字的标準就是會寫名字啊,正想說什麽反駁周主夫,站在她身側的程明月家的小夫郎葉雲峥微微擡眼,伸手攔住了想要上前理論的吳村正。
他目光平靜而淡然,聲音內斂又不失沉穩,絲毫不見慌亂與局促。
“無妨,任他考便是,我應當能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