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第30章

◇ 第30章

“阿恪……”

昏暗的卧房中,傳來幾聲呢喃輕語。

蘇融側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腦袋下,另一只手抱着他的鴛鴦小被發呆,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錦被上的刺繡,口中喃喃似是呼喚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昨晚醉酒後的記憶還殘存在腦海之中,說不尴尬是假的,蘇融一時不敢去見燕沉山,卻又十分好奇這無端來的記憶又是怎麽一回事。

阿恪……

為什麽他一點都不記得,但昨晚卻又好似突兀地多出一段經歷。

應當是很小的時候。

但自己爹娘怎麽從未提及自己幼時曾落水過?如果是燕沉山救了自己,還和自己熟識,那爹娘應該也認識他才是。

蘇融這般想着,眼神卻忽地晦暗。

去問爹娘嗎,這又要如何開得了口。

蘇融輕嘆一聲,腹中愁緒無處釋放,想要起身卻因着殘存的酒意而頭暈腦脹,只得翻了個身面對房門發呆。

忽地房門被推開,日光瞬間湧入,一道高大人影逆光而立,一手推門一手端着什麽,見蘇融醒了這才邊走邊笑道,

"主子醒了?給你煮了點醒酒湯,來先喝點。"

燕沉山走到床邊坐下,一手端着碗一手就要來扶蘇融起身。

蘇融局促不已,側身躲開了他的手,忙自己撐着身體坐直了,“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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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沉山卻不放手,蘇融要來接,他就朝後躲去,“昨天的酒烈,主子飲酒又吹了冷風,今日還是好好歇息着吧。”

說完,燕沉山又拿出瓷勺一點點盛着醒酒湯遞到蘇融唇邊,輕聲道:“來,張口。”

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

蘇融張了張口,無奈含住瓷勺,在燕沉山的目光下将一碗醒酒湯都給喝了。

燕沉山十分滿意,“主子若是有不适之處就去請大夫來,千萬莫要一個人扛,知道嗎?”

蘇融靠坐在床頭,一頭青絲散亂毛躁着披垂,寝衣下的呼吸逐漸急促,握着被褥的手緊了又松,在燕沉山将要離開的時候,蘇融終于喊出了口。

“等等,你過來。”

燕沉山腳步一頓,轉身望來。

蘇融喉結滾動,神色不變,像是想要維持主家的威嚴,卻在不經意間因發顫的聲線而露了怯。

“過來,蹲下。”

燕沉山腳步一轉,來到床邊,高大的身軀如同被馴服的猛獸,在蘇融的目光下慢慢蹲了下來。

蘇融咬着下唇,遲疑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觸碰到燕沉山面頰的時候頓住了,燕沉山眨了眨眼,主動湊上來。

“怎麽了?”

燕沉山說着,目光柔和地望向蘇融。

“我們小時候見過?”蘇融伸手捏了捏燕沉山的耳朵,随後一點點朝上挪至眉峰,再往下劃過高挺的鼻梁,最終落到下巴處。

這是一張極其富有男子氣概的臉龐,眉目深邃五官英挺,但蘇融卻沒有任何記憶。

燕沉山回過味來,倏然輕笑,反手将蘇融亂摸的手給按住了,“我如果說見過,恐怕主子也會以為我是在扯謊吧?不如等主子自己慢慢回想,我們來日方長。”

蘇融心思被點破,面上不禁帶了幾分窘迫,含糊着應聲,“那你先下去吧。”

燕沉山道,“我待會兒去鋪子裏,主子今天去嗎?”

蘇融随口回答,“再說吧。”

燕沉山剛走到門口,正要将門帶上,忽地聽見不遠處響起咋咋呼呼的喊聲,随着那聲音主人愈來愈近,幾近要掀翻房頂。

燕沉山眉梢微揚,反手将門關上,悠然立在門口。

“蘇融——!蘇大老板!蘇掌櫃!我來給你送好東西了!”

一道身影轉過拱門,一手捧着木箱,一手拿着折扇,滿面春風地邁進院落。

蘇融一聽見聲音就知道是祝雲霆這個大少爺,認命起身穿衣。

祝雲霆看見燕沉山也不見外,上前就用扇柄敲了敲燕沉山的肩膀,擠眉弄眼道:“你家主子呢?還睡着呢?這麽用功啊。”

燕沉山好笑道:“昨晚喝了酒,現下還沒全醒。”

祝雲霆笑得古怪,“還助興啊,玩這麽大。”

“你們在說什麽?”蘇融披了外衫,又用發帶簡單挽起繁亂的青絲,走到門口拉開門,入眼便看到祝雲霆沒正行的模樣,只恐他帶壞了燕沉山,忍不住發話,“你不到處跑着玩兒怎麽今日來我這裏了,我剛開新鋪,有的忙呢。”

言外之意,沒有重要的事別來找他。

祝雲霆大大咧咧笑道:“诶诶诶,話說這麽滿,我可是來當財神爺了。”

蘇融與燕沉山對望一眼,兩人目光齊齊落在祝雲霆腰間夾着的木箱上,祝雲霆嘿嘿一笑,擠開燕沉山就要往卧房裏鑽,口中還念念叨叨故作玄虛。

“都進來,進來。”

蘇融折身入內,燕沉山也跟着走進屋子反手将門關上。

三人來到桌邊,祝雲霆将那木箱往桌上一丢,賊兮兮地用扇子敲了敲木箱,對蘇融道:“送給你的,你來打開。”

“什麽東西,故作玄虛。”蘇融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打開木箱,待看清裏面東西後登時愣在原地。

燕沉山湊上來看,不禁也有些詫異,脫口而出道:“這麽多金子?你從哪兒弄來的。”

一箱黃金,整整齊齊碼放在一起。

毫不誇張地說,這一箱黃金足夠蘇融再開上七八家鋪子了。

而這顯然不可能是祝雲霆送給他的,如若真是他的錢,送祝采倒是舍得,卻決計舍不得拿來送他的。

“誰給你的?”

蘇融心口打了個突,啪地一下将木箱給合上,“這麽多金子,你不說清楚了我是絕對不會收下的。”

燕沉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一會兒看看那箱金子,一會兒又看看蘇融,最後落在喝水的祝雲霆身上。

祝雲霆被二人盯着發毛,忙道:“欸,急什麽,我這不是正要說嗎。”

蘇融心底隐隐有了一個想法,卻不敢去細想,只瞪着祝雲霆等他開口。

“這是我爹讓我送來的。”祝雲霆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咂摸着味道繼續開口,“我爹正好前段時間去了一趟京城,說是要談商路的事,也見着了幾個商會的老板,回來就帶了這麽一箱金子,指名要我來送給你。”

祝雲霆說罷,屋內瞬間氣氛凝滞。

蘇融整個人都在輕輕發抖,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箱黃金,像是在看洪水猛獸,然而眼神裏卻莫名透着哀傷。

蘇融胸膛劇烈起伏,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想要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都化作一聲聲無意義的輕語、哽咽。

從京城送來的……

除了他爹娘,還能有誰惦記着他?

也唯有那個被他抛之腦後的爹娘,被他狠心斷親的爹娘,在斷絕音訊的數年之後,借他人手送來財物,依舊惦念着他們那遠在他鄉的不孝子。

他怎能收?他又有何臉面去收。

燕沉山雙手搭在蘇融肩膀上,作出環抱的姿态,對祝雲霆颔首致謝道:“既然是老爺夫人的好意,那就多謝祝公子跑着一趟了。”

蘇融忽地掙紮起來,聲音沙啞,“不!不能收……我不能拿……”

祝雲霆一陣犯難,不明所以,求助似地看向燕沉山,“這……”

燕沉山微微一笑,一手将蘇融攬入懷中,掌心貼着他後腦強硬地按在自己肩上,又對祝雲霆道:“東西我們收下了,我有話要與主子單獨說,不知祝公子能否行個方便。”

蘇融還想掙紮,卻被燕沉山捏住了耳朵,粗糙帶着厚繭的指腹輕輕搓了搓他柔軟的耳肉,令人心安的聲音一如既往不疾不徐。

“乖。”

輕輕一個字,蘇融卻倏地安靜下來。

祝雲霆哪兒能不懂事,東西帶到了別的自然不多牽扯,簡單寒暄兩句便腳底抹油溜了。

燕沉山一邊抱着蘇融一邊去關門,此時日頭正好,豔烈溫暖的日光灑落進屋,斑斑點點的光柱落在二人身上,蘇融又動了一下,迎來的卻是更加緊密的懷抱。

“我不能拿……燕沉山,你不懂。”

蘇融雙手緊緊攥着身前男人的衣袖,指節突出發白,“我不能要,不能拿……你把他還回去,還給祝雲霆,好嗎?”

蘇融颠來倒去地重複着這番話,他每說一句,燕沉山便抱緊一分,口中也應聲輕哄。

“送回去……”

“好。”

燕沉山抱着蘇融,掌心在他後背輕撫,日光散發着暖意,伴随着男人的輕聲細語,像那冬日火焰,一點點溫暖着即将凍斃于風雪之中的蘇融。

輕塵在陽光下輕舞,像是一層透明的紗落在二人發梢與衣袖間。

“這件事交給我來解決,好嗎?”燕沉山垂眸看着懷中的人,語氣溫柔而鄭重,“你現在不想面對,那就不去想了,就當沒看見這一箱東西。”

蘇融垂着頭不說話,依舊絞緊了燕沉山的衣服。

燕沉山無奈苦笑,握住蘇融兩只手,将自己皺巴巴的衣服從中解救出來,繼而将那一雙纖弱白淨的手攏在掌心,貼着他的心口。

掌心下心跳蓬勃,帶着奇異的感覺,一下又一下,不知不覺間,蘇融竟也跟着眼前男人的呼吸心跳而逐漸平緩下來。

“你相信我嗎?”燕沉山垂下頭,與蘇融額頭相貼。

蘇融下意識想要後退,卻被男人腰間一攔,重新拉了回去,熾熱的鼻息灑落,二人呼吸交錯。

“相信你的阿恪哥哥嗎?”

燕沉山的聲音響起,蘇融遲疑着擡眼,看到的卻是一片漆黑,那雙濃墨似的眸光裏像是蘊含着星河,一下就将他攝入其中。

蘇融輕輕點頭。

燕沉山如釋重負,笑道:“你是做了錯事,但不代表你不能被原諒。”

燕沉山的指尖輕柔拂過蘇融垂落的發絲,将其別在他耳後。

“你爹爹脾氣那般暴躁,以往你犯了錯,哪次他不是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

蘇融咬唇不語,直到燕沉山的指尖輕輕擡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目光再次與其彙聚。

“你犯了錯,也知錯了,為什麽還要困囿自身?放下過去,那只是一次小任性而已,又不是什麽大錯。”

燕沉山又莞爾道:“況且,就算犯了大錯也不要緊,阿恪哥哥保護你。”

“我的乖絨絨,做什麽都是可以的,都是能被原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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