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第33章

◇ 第33章

夜幕四合,華燈初上。

城中最大的風月處—引仙樓前人潮如流水般絡繹不絕,整座酒樓高餘百尺,雕梁畫棟,飛檐鬥拱上綴滿了紅燈籠,檐角風铎随着夜風輕輕晃動,發出低聲的響聲,卻被底下一浪高過一浪的絲竹樂聲蓋了去。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門外,車簾內伸出一只素白的手,緊接着便是如火般耀目的衣氅,一名俊秀的公子探出身來,門迎眼前一亮,立刻小跑去迎。

“蘇老板!哎呀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快快快……”門迎伸手催着人将馬車停去後院,又點頭哈腰朝着蘇融笑地谄媚,正要伸手去扶蘇融的胳膊,卻忽地被一只手給截住了。

“我來伺候主子就行。”燕沉山微微一笑,握着門迎的手輕輕将其推開,另一只手則悄悄掩在蘇融的後腰上,狀似環抱的姿态。

蘇融察覺到腰間的力,不禁面頰飛紅,随後輕咳幾聲對那門迎道:“我來赴約,白景則,白少爺的。”

門迎應當是被專門叮囑過,立即應聲帶路,“好嘞,您這邊請。”

蘇融跟在那門迎身後,走入樓中迎面便是香風撲鼻,四周絲竹聲聲,坐下不少席位已經滿客,大多都擁着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喝酒,杯盤狼藉間不時有豪放粗噶的叫鬧笑聲響起,将大廳哄地熱熱鬧鬧的。

蘇融跟着門迎穿過人群從一側樓梯拾級而上,濃膩的香味夾雜着酒味充斥着蘇融鼻腔,令他不由地輕輕蹙眉,只想快些去客房,好到窗邊去喘口氣。

燕沉山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目不斜視地看着蘇融背影,在轉角處忽地快步上前,湊到蘇融耳畔輕聲道:“主子來過這裏?這的人好像對你很客氣啊。”

大手趁着那門迎不注意,放肆地拖上蘇融的腰,明眼瞧着像是在扶他上樓,可偏偏個中滋味唯有蘇融知道。

蘇融一把拍開腰間捏揉的手,半是警告地瞪了男人一眼,聲音帶着幾分自嘲,“是來過幾次,頭幾次應酬,最後一次來抓奸。”

燕沉山調笑的心思微收,見蘇融神色有異,當即有些懊悔。

“不過你說得對,這的确不是什麽好地方,待會兒坐坐就走。”

不等燕沉山想法子補話,蘇融已然輕笑着随口說道。

“主子不想留下那不如直接走吧,我們去別家吃飯。”燕沉山提議,他并不想看着蘇融被迫去做某事,更何況這種毫無意義的應酬。

三人來到頂樓雅間,蘇融将氣息喘勻了才看向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

門迎垂手站在一旁,對蘇融笑道:“前面就是白少爺訂的雅間了,蘇老板請。”

蘇融颔首應下,又向着燕沉山看去,二人踩着足下柔軟的毛氈,一步步走向那屋子,門迎已經離開了,偌大的長廊中唯有他二人身影交錯并行。

“待會兒你也上桌坐着。”蘇融說道。

燕沉山有些訝異,雖然他無所謂坐不坐,但以家奴的身份大多是陪侍,豈有與主客同桌的道理。

蘇融古怪地看他一眼,好半晌才吐露道:“站在一旁陪侍的都是伶人花娘,你又不是,站那邊作甚?”

燕沉山會過意,不禁失笑出聲,又怕惹來蘇融不快,忙握拳抵着唇,忍笑道:“我不介意啊,我巴不得被人當成是伺候主子的。”

伺候二字被燕沉山特意揉碎了壓在齒間說出,更是帶着幾分促狹與暧昧。

蘇融腳步一歪,差點被腳下的毛氈給絆倒,色厲內荏地伸手戳了下燕沉山的腮幫子,威吓道:“不許亂說話。”

大門敞開一邊,裏面傳出幾許零星的交談聲,蘇融邁步入內,越過門口遮擋的屏風,入目便見兩三個面生的中年人。

那幾人也看見了蘇融,目光交錯間俱是一怔,旋即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

一名身着啫紅長衫的中年男人笑着朝蘇融拱手搭話,有人開了先,其他幾人自是也熱絡地與蘇融說話,蘇融繃着面皮,露出那副慣常使用的笑,客氣又疏離。

他和祝雲霆走得近,本就不和這幾人有什麽交道,對方也心知肚明,因此幾人面上寒暄兩聲,蘇融便尋了個借口扯着燕沉山走到外面沿廊上,刻意避開那人群,尋了個安靜角落長出一口氣。

沒了一樓的喧嘩吵鬧,此刻這一隅小天地更顯清幽。

耳畔響起風铎的聲音,入目便是萬家燈火,遠處山影連綿不絕延伸向天,近處穿城而過的一條河流更似緞帶灑落人間,映照着繁星與盈盈燭火。

登高望遠,亦能使人心境開闊。

蘇融深深呼吸着夜間晚風的蕭瑟,冰涼的氣息從鼻腔蔓延至肺腑,“以前來的時候倒沒發現,這角落看去景色倒是不錯。”

燕沉山側身回頭,正好看見門框處一顆腦袋縮了回去,想來是在偷着打量他二人。

“畢竟是個銷金窟,不得占個好地方?”燕沉山倒不在意什麽風景,但蘇融喜歡,他便也跟着喜歡。

“以往來時,只覺得哪哪兒都不順眼,更是恨不得一把火給燒了才好。”蘇融說着便不由笑出聲,仿佛也覺得這念頭幼稚可笑,他伸手輕拍欄杆,忽地沒頭沒尾道:“真沒意思。”

蘇融話語輕柔,仿佛被風一吹就能散落一地。

燕沉山望着蘇融的側臉,那張臉上神色淡然,目光平靜,好似一切如常,卻顯得格外孤寂。

燕沉山不說話,蘇融便繼續開口,“我開鋪子,賺錢,和這些我并不熟知的人打交道……沒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

“那主子想做什麽?”燕沉山也跟着将雙臂搭在欄杆上,輕聲道。

蘇融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雙唇翕動開合,卻半晌都吐不出字來。

良久,他才搖搖頭,“我不知道。”

燕沉山深深望着眼前人,眼中情緒複雜莫名,二人一時間誰也沒繼續開口,唯有檐角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

蘇融指尖無意識地刻劃着欄杆,在上面留下道道淺痕,每刻下一道痕,便像是在無聲地說了一句“沒意思”

蘇融本以為,對趙瀾的恨足以驅使他活下去,看着趙瀾一家人是如何遭到報應,那也曾一度是他的快慰,唯有見到趙瀾一家人痛苦,他才會感知到刺激,仿佛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真正以蘇融的身份活着。

可就在方才,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趙瀾不重要,趙瀾的家人也不重要,他的恨不重要,愛亦如此。

一切都驟然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那些曾經被他賴以生存的意義。

當這些消失了,那他的存在又是什麽?

蘇融陷入了迷惘。

“你後悔了。”

燕沉山輕輕開口,薄唇吐露話語。

簡單,卻擲地有聲。

“後悔……”蘇融唇角呢喃着這兩個字,“我不知道。”

燕沉山灑脫一笑,側身将蘇融拉到避風處,沒了月光與燈火的照映,蘇融的眸子便更加明亮。

燕沉山指尖輕輕勾着那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溫柔別在蘇融耳後。

“現在起,放下你的鋪子,你的一切,再像多年前那樣,和我離開這裏,你還敢嗎?”

蘇融驀然瞪大眼,仿佛被揭開了沉疴,回到了他與家人決裂的那天,舊事種種一并浮上心頭,宛若窒息般的痛感瞬間遍布全身,他下意識想要離開,後退一步卻猛的撞上窗戶。

後背生疼,他卻無暇顧及,只因燕沉山已經一步步逼近。

高大的身軀宛若夜枭,那一雙冷冽的眸居高臨下看着蘇融,令他不自覺屏住呼吸。

“不……”

蘇融看見男人眸中的笑意,直覺卻告訴他大事不妙。

“你不是覺得沒意思嗎?”燕沉山一把抓住蘇融的手腕,不由分說一把扯下他的腰帶,将二人手臂緊緊纏在一起,打了個死結。

蘇融漲紅了臉,還不等叱責出聲,身子便陡然一輕,整個人都被燕沉山抱進懷中,男人又反手将腰帶多出的部分在手臂上纏了幾圈,拉着蘇融的手圈住自己脖頸,低低笑了起來,語氣輕松卻暗含幾分顫意,仿佛為接下來要做的事而感到興奮。

“抱緊我,千萬別松手,我帶你做點刺激的。”

“你…!你快松開!你瘋了?!”蘇融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又怕他真的亂來,伸手就要将男人推開。

下一瞬,燕沉山結實的胸膛又堵了上來,一手摟住蘇融腰肢,反身一轉,握着欄杆借力一躍,正好踩在上面。

蘇融半個人都騰空在外,腳下是一片虛空,忙驚叫一聲死死抱着燕沉山的脖頸,雙腳胡亂地擺動,想要踩到什麽好借力。

“抱緊了。”燕沉山笑着開口,“別閉眼。”

說罷,在蘇融的叫喊聲中,燕沉山一個起躍,仿佛穿梭山脈間的鹫鷹,化作一道黑影瞬間俯沖下落。

屋內人聽見蘇融的叫聲,急急忙忙沖出來,看到的卻是燕沉山帶着蘇融跳下去的瞬間。

靜默片刻後,屋內人頓時亂作一團,大聲朝外叫人

“快來人啊!!有人跳樓了!!

獵獵風聲化作無數道強烈的氣流剮蹭着蘇融的臉,巨大的失重感讓他幾乎忘卻了呼吸,只知道死死抱住身邊的人。

燕沉山每一次起落都精準地落在下一節的房檐上,又借助空着的手不斷騰挪位移,在人發現的瞬間便已經融入夜色之中,帶着蘇融一層層下躍。

“不…!!你……!你瘋了!”蘇融大聲尖叫着,恨不得伸手掐着燕沉山的脖子使勁,腰間的手越來越緊,二人綁在一起的手臂被腰帶勒的生疼。

蘇融總是比燕沉山早下落一些,失重感便令他驟然心跳加速。

真的要死了。

無數的念頭紛紛擾擾地在蘇融腦海中浮現,京中的繁華,熱烈追求的愛人,爹娘的愛撫,再到數九寒冬時節的一場大雪,他孤注一擲斷親南下,迎來的卻是他人生中最為黑暗的時光。

嫉恨,不甘,憤怒幾乎占據了他整個人,日夜蠶食他的身軀,折磨焦灼他的魂魄,将他逼成不人不鬼的陰毒模樣。

直到……

“我叫燕沉山,以後就是主子的人了。”

“你也可以喚我阿恪哥哥。”

黑夜中,一切的景象都模糊不清,明滅變化的燭影中,蘇融愣怔怔地望着自己緊緊擁抱着的男人。

不可理喻地強行介入他的人生,又在這樣一個夜晚帶着他從高樓一躍而下。

男人輪廓在陰影下愈發顯得神秘,燕沉山緊抿雙唇,目光追尋着每一個可用的落腳點,渾身肌肉都被調動在一個高強度的爆發下,好似那沖破桎梏的野獸,有着數不完的氣力。

外界隐隐約約傳來尖叫聲,應是人群被驚動了。

最後一層,燕沉山低呵一聲,“抱緊!”

燕沉山半空中借力一扭,雙臂将蘇融緊緊抱在懷中,狠狠落在後院角落裏的草垛上。

草垛轟地一聲倒塌,紛紛揚揚的幹草被撞起灑了一地,燕沉山悶哼一聲,濃眉蹙了一下,在落地的瞬間卻将蘇融抱在身前。

“哈……”

男人低笑幾聲,起先是壓抑着的輕哼,随後像是釋放了什麽一般開始大笑着,肩膀也開始抖動,結實的胸膛不住顫抖,将伏爬在上面的蘇融也抖了幾抖。

撲通——撲通——

蘇融停滞的心跳在這一刻又鮮活地開始跳動。

他喘着粗氣,坐在燕沉山的腰間,看着身下男人恣意又狂放的姿态。

男人像極了野獸,懶散地躺在幹草垛裏,他的頭發衣服都亂了,狼狽不堪,卻止不住地在笑。

蘇融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沒了衣帶,衣襟又被風吹亂,頭發上肯定也滿是草屑。

“怎麽樣?有意思嗎?”燕沉山剛說完,院外就傳來了動靜。

遠遠的有人聲響起,應是察覺到那墜樓的兩人掉在這裏,紛紛往這處趕來。

“走!”

燕沉山一下躍起,抓住蘇融的手臂就帶着他從小門跑了出去。

小路漆黑一片,唯有慘白的月光隐約能照見一些模糊輪廓,蘇融跟在燕沉山身後,被他拽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跑。

空蕩的小巷中惟剩二人交錯的腳步聲,蘇融邊跑邊喘氣,大聲朝身前的男人喊道:“往哪兒跑?!你要去哪裏!”

燕沉山說着話,卻沒有回頭,緊握的手更是用力。

疼,卻讓蘇融有一種被需要,被渴求的錯覺。

在這一條看不清去路,也望不見來路的小巷中,他空虛殘破的心,一點點被滋養,被充盈。

直到再度鮮活地在他胸腔內跳躍。

“不知道!跑哪兒算哪兒。”

小巷轉角處,一束光照射進來,街道商販人群的聲音再度如潮水似地湧來。

二人跑到盡頭,脫力地靠着牆喘粗氣,燭光下,燕沉山依舊是那副溫柔的笑,好似方才做出那般驚心動魄又瘋狂的舉動的人并非是他。

“怎麽樣?剛才跳的時候,那種感覺和你那時候相比,哪一個更刺激?”

“瘋子……”蘇融喃喃着開口,顫顫巍巍扶着牆要走,“你就是個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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