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丁一緊趕慢趕, 終于在傍晚追上了寧勖的大軍。
營地裏,常山正在忙着準備熱水布巾,看到丁一吊着手腕,驚恐不安走過來。紅福披頭散發, 手上抱着碩大的行囊跟在他身邊, 心不禁沉了沉。
“出事了?”常山問道。
“沈九前來,劫走了娘子。”丁一艱難地将當時的情形簡單說了, 朝營帳內張望了眼, “公子可在?”
常山不敢攔着, 将紅福一并叫上了, “進去說。”
這時趙先生從營帳裏走出來,看到紅福與丁一, 愣了下, 問道:“她怎地來了?”
常山趕緊将丁一回禀之事說了,“我正要帶他們去向公子回禀。”
趙先生皺起眉,訓斥道:“糊塗!公子腿傷未愈, 還要打仗, 如何能在這時去擾亂公子的心神, 你還不将布巾熱水拿進去!”
常山本來想說話, 見趙先生不悅的神色,只能低下頭朝營帳走去。
紅福見常山走,驚慌未定跟在了他身後。趙先生惱了, 指着她道:“站住, 誰允許你進去的?”
“我要見公子!七娘被劫走了, 我要見公子!”紅福說着說着就哭了, 摟着行囊就往營帳沖,“公子, 七娘不在了......”
趙先生頓時急了,怒斥道:“閉嘴!”
“進來!”營帳內,傳來了寧勖的聲音。
趙先生只能怒瞪着紅福,旁邊的丁一也低着頭,進了營帳。
寧勖靠在軟囊上,目光從失了魂的紅福身上,移到低頭耷腦的丁一身上,神色漸漸冰冷:“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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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上前跪下,将事情從頭到尾道來,頭抵着地氈,連頭都不敢擡:“屬下未能當好差,請公子責罰。”
寧勖面無表情,只擡眼在幾人身上緩緩掃過。
營帳內好似失去了空氣,趕來的趙先生與常山并排立在門邊,連呼吸都覺着困難。
紅福更是張着嘴,這時也哭不出來了,後背冰涼。
趙先生忍不住,上前躬身想要說話,寧勖古井無波的眼神看向他,他陡然一驚,話堵在喉嚨,怎地都不敢吱聲了。
寧勖自小就有主見,哪怕身陷囹圄亦是如此。他們這群人在暗中守護他,卻是靠着他自己的狠勁,才在北地活下來,成了一呼百應的枭雄。
郗瑛是他不可觸及的逆鱗,雖他反應平淡,趙先生卻能看出,他憤怒中夾雜着莫名的慌亂,傷痛。
“下去領罰。”寧勖終于開了口。
丁一一句話都不敢說,手忙腳亂退了出去。
“安排人在回京城的路上埋伏。”寧勖再次吩咐。
常山趕忙應是,想到手中的水與布巾,欲将上前,寧勖只餘光掃來,他手一抖,連忙放到了一邊,飛快出去了。
寧勖再看向紅福,在她一直抱着的行囊上停頓片刻,道:“放下。”
紅福茫然了下,左右看了看,發現寧勖在對她說話,吓得面色發白,卻死死抓住行囊,顫聲道:“公子,這是七娘之物。”
寧勖斂下眼睑,掩去了心底的難受,聲音到底緩和了幾分,道:“放下。”
紅福萬般不舍,哭兮兮放下了行囊,鬥膽道:“公子,這是七娘的寶貝,待七娘回來,公子要記得還給七娘啊。”
她說等他歸來,短短一日,她便離開了。
寧勖心像是被刀狠狠刺了下,他皺起眉,沒有回答紅福的話。
“送她到廣陵城。告訴沈九,郗七娘的婢女,給他送來了。”寧勖道。
趙先生怔了下,看向傻呆呆的紅福,道:“還不快走。”
紅福回過神,驚喜莫名道:“公子真要送我去七娘身邊?”
寧勖不悅道:“難道你不想去?”
“去去去,我去。多謝公子,有勞公子。公子真是好人。那七娘的行囊.......”紅福的視線,飄向了行囊,上前彎腰要取,“我給七娘帶去。”
“滾!”寧勖沉聲道。
趙先生實在看不下眼,拖着不甘心的紅福走了出去,回頭看了眼營帳,低聲威脅道:“你不想活了?”
紅福睜大眼,不服氣地道:“公子很好說話呀,把我都送去了,行囊自當要還給七娘。”
那裏面的家當,郗瑛睡前早起時都要清點一遍,寶貝得很!
趙先生不耐煩道:“快些,什麽行囊,郗七娘要行囊,自己回來取!”
紅福見趙先生兇神惡煞,很不滿地嘟囔了兩聲,暗搓搓想着到時候她去找常山,還要在郗瑛面前告他一狀!
營帳裏,寧勖撐着起身,前去拿起行囊打開,兩只舊銅壺滾到了腳邊,他不由得呆了下。
琵琶,半舊的衣衫鞋襪,砍刀,他給她的那只匣子。
匣子上着鎖,鑰匙不在,興許她又貼身藏着了。
寧勖将東西,一件件放了回去,重新包裹起來。
她會回來取,她連只銅壺都當做寶,她舍不得。
他還在,她可舍得他?
寧勖緊拽住行囊,神情變得陰鸷。
無論她可舍得,她此生都只能是他的妻。哪怕埋進沈九的祖墳,他都要把她挖出來。
生同不了衾,死也要同穴!
*
到了江岸,郗瑛再上了馬車,在天黑時進了廣陵城,在一間幽靜的宅子前下了馬車。
馬車一路疾馳,路上幾乎不停,郗瑛渾身散了架,頭疼欲裂,人也神思恍惚。
沈九下馬等在車前,見車內沒動靜,他一個健步上前拉開車門,見郗瑛慘白着臉靠在車壁上,撐着車門一躍上了車,單膝跪着,緊張地打量着她,道:“七娘,你可還好?”
郗瑛深深喘了口氣,有氣無力道:“我要緩一緩。”
沈九憂心不已,忙喚來親衛前去請大夫:“多叫幾個,要城內最好的大夫,快去!”
吩咐完,沈九背轉身去,道:“我背你進屋。”
郗瑛望着沈九寬厚的背,他還穿着早上的衣衫,濡濕,沾着泥土,皺巴巴,姿勢如同狩獵的猛獸。
沈九見郗瑛沒動,回頭看過來,那雙眼眸,在幽暗的車廂中尤為明亮。只是,亮光很快暗淡了下去,他低聲道:“我并非要非禮七娘,只七娘身子弱,我背七娘進屋之後就走。”
郗瑛不解沈九的反應,不過她實在沒力氣多問,幹巴巴說了句有勞,撐着趴了上去。
沈九沉默着,大步将她背到了後院。門口兩個中年仆婦忙迎了上前,趕着屈膝見禮,幫着将郗瑛迎到了暖閣。
暖閣裏暖意融融,布置得華麗極了,蓮花銅燈盞上點着蠟燭,将暖閣內照得透亮。
仆婦前去張羅熱水,奉茶,沈九立在那裏,手不安地垂在身側,道:“等下大夫就來了,七娘不會有事,暫且在此先住一晚,廣陵城不安全,明朝我就讓人送你進京。”
郗瑛渾身軟綿綿靠在軟墊上,聽到又要馬上趕路,她頭跳着疼,含糊道:“我先歇一歇再說。”
沈九憂心忡忡看着郗瑛,她清瘦的臉在燈光下,毫無血色,像個精美的玉瓶兒,一碰就會碎掉。
“好,七娘先歇着,我先出去了。”沈九說完,深深看了眼郗瑛,轉身走了出去。
仆婦打了熱水,恭敬地攙扶着郗瑛前去淨房洗漱,上前替郗瑛脫衣,她道:“我自己來,你們出去吧。”
“是。”仆婦退了出去。
除了做事,兩個仆婦一言不發,看上去很是拘謹。
郗瑛看到她們,不由自主想到了紅福。
只盼着寧勖不要遷怒于她。
旋即,郗瑛苦笑了下,眼下自己也身不由己,如飄零的雁,飛向何方,根本由不得她自己決定。
郗瑛脫掉衣衫,進了熱氣騰騰的木桶。印章在水中晃蕩,她解下繩索拿到手中,将黑繩繞到手指上,想起寧勖解下自己的玉佩,換下麻繩的情形。
雖然他沒說,只他貼身戴着,并不值錢,應當是他親人留給他的東西。
寧氏被郗氏所陷害,她回到了郗氏。
若此生不複再相見,再見時,彼此已經是生死仇敵。
她拿着印章,也沒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