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摸什麽了?

第85章  你摸什麽了?

沈逆騎着馬, 奔入山谷深處。

硝煙還在前方,一路傾斜的陡坡向下,馳騁至拐彎處, 前方還未見柳暗花明, 忽然兩把巨斧迎面劈來。

沈逆:?!

沈逆還沒反應過來, 斧頭已經呼嘯着當胸穿過。

身體被撕裂的痛楚像浪潮般直接拍在她心頭, 于意識中澎湃地蔓延, 心驚肉跳。

沈逆急忙往身上摸。

身體沒有任何變化, 她沒有受傷。

皮肉未被波及, 所以,這很有可能是邊燼曾經遭遇過的事, 以抽象的感受藏在夢境深處,彌漫整座山谷。

不會讓沈逆受傷, 但能感同身受。

刀槍電光往她身上撲,喊殺聲猶在耳畔。

往山谷去的一路, 是布滿兇殘殺戮和血腥的一路。

熟悉的,珍視的,萍水相逢的……那些模糊的面容, 最後都成了難以握住的沙礫,從發膚上劃過。

這些都是邊燼戎馬生涯的點滴, 彙聚成山谷裏孤獨的風, 吹亂了沈逆的長發。

酷暑或嚴寒, 寂寞或歡騰,邊燼總像個過客。

北境不是她的故土,再倦再痛再累, 她也睜着眼,撐着最後一絲意志清醒着。

清醒地告訴自己, 不能死。

死在異鄉,魂難歸故裏。

她要活着回去,家裏還有人在等着她。

從皮開肉綻的漩渦中掙脫,終于到了山谷深處。沈逆伏在馬背上,手緊緊抓着心口,冷汗涔涔。

綿長難忍的酸楚與寂寥,生死一線的絕望和痛苦,還絞着她的心,呼吸困難。

她從這樣殘酷的地獄中歸來,內心世界居然還是這般清正明媚。

心悸的難受半天都沒能壓下去,沒時間調整,沈逆撐起身子騎着馬,在山谷中馳騁,四下尋找可以探索之地。

山谷內硝煙不散,濃郁的血腥味撲鼻,卻不見屍骨。

沈逆轉了好幾圈,沒能找到和那三年記憶有關的線索。

本以為會有些弦晝國的暗示,指不定會突然從哪兒蹦跶出一個秦無商或者無臉女,結果,什麽也沒有。

反而有些現實中完全沒見過的美麗植物和可愛動物。

幫沈逆扇去硝煙的巨型透明芭蕉葉,給她送蜂蜜的小熊……一路都有各種動植物護送她,照顧她。

帝國的天子都沒這待遇吧。

沈逆都不想離開了。

體感上,半個時辰應該早就到了,但她還在邊燼的夢境裏溜達。

回想自己做夢的經歷,好像夢裏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

有時候感覺做了好幾年的夢,現實裏一炷香都還沒點完。

沈逆不确定真實世界裏已經過了多久,夢境沒将她拒之門外,她就繼續探索。

這山谷堆着的都是不太快樂的記憶,大多數與戰争有關。

又轉了一圈,确定沒有能繼續探索的,沈逆離開山谷,繼續往前,紮入一片森林。

這片森林中的樹很高,密密麻麻,望不到頭。

樹下是茂密的植被,各種熱帶植物之中,一簇簇不知名的菌菇很顯目。

這些菌菇顏色非常鮮豔漂亮,感覺一小朵就能毒死十個沈逆。

沈逆路過它們,它們圓圓的腦袋聚集在一起,往沈逆的方向搖擺,似乎在好奇地打量她。

這片森林乍一看沒什麽特別,仔細一琢磨,有點瘆人。

每棵樹都長得一模一樣,連樹上的紋路都如出一轍,仿佛由一棵樹複制粘貼出了一整片森林。

走着走着沈逆真的迷路了,因為她又看到剛才好奇觀察她的小菌菇了。

沈逆再轉了兩圈,還是回到原點。

這倒黴的森林仿佛是專門為了迷惑人而生的,和萬事藏心中的師姐一模一樣,誰來都得轉暈。

可一路上都被偏愛着,這裏明明就很歡迎她。

這會兒就不能莫名其妙突然出現一只幫她引路的小動物嗎?

沈逆下馬,坐在地上歇會兒。

一坐下,視角變化,發現一簇簇的菌菇中間有一絲微藍的光。

沈逆好奇,想看看裏面是什麽,剛靠近,原本柔軟圓潤的菌菇膨脹變大,猛然向外炸出尖銳的刺。

尖刺布滿菌菇的傘蓋,一副誰靠近就要紮穿誰的兇狠。

沈逆“哼”了一聲。

“跟師姐一樣,防備心太重。摸摸你怎麽了?”

沈逆說完這句話,發現自己正躺在寝屋裏。

沈逆:?

身邊的邊燼聽到她說話,轉過來看她。

沈逆:……

不是吧,從夢境世界出來一點提示都沒有?

沒提示就算了,這轉場要不要這麽突兀?

大逆不道的話脫口而出,已經被邊燼聽了個一清二楚。

邊燼:“你摸什麽了?”

沈逆沉默。

懷疑連理模塊就是個坑人的半成品。

她現在連夜去砸民政司招牌,恐怕都得排隊。

沈逆:“沒什麽,就幾只小菌菇,和師姐一樣可愛,讓人想親近。”

邊燼:“嗯,我信了。”

沈逆:……

這話挺耳熟。

邊燼好奇問她:“我的夢境世界裏有小菌菇?”

“豈止有小菌菇。”

沈逆将自己一路所見都告訴邊燼,可惜的是時間太短,沒能找到丢失的記憶。

邊燼略松一口氣。

聽沈逆字裏行間的意思,應該是沒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邊燼食指指骨抵在發痛的颞颥上,賀蘭濯的精神力威力比想的要大,小睡片刻沒有緩解,頭痛依舊清晰。

頂了頂發痛的穴位,邊燼一派家長安撫的語氣道:

“不用氣餒,本也沒想過能一次性成功。等兩日再進去就好。”

沈逆:“怎麽頭疼了?那還是多等幾日再進去吧。”

“不是夢境互通的問題。”沒等沈逆再問,邊燼又說,“我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夢境世界竟是你說的那樣。”

沈逆:“不然你覺得是什麽樣?”

邊燼想了想道:“我這麽無趣的人,大概是一片荒涼吧。”

“怎麽會!”

沈逆不樂意地反駁。

“怎麽會無趣荒涼,明明美得要命。而且你夢境裏所有的動物植物都喜歡我,送我吃的護送着我,我都想住在裏面不出來了。說也奇怪哈,師姐的夢境世界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偏愛?師姐本人你明明只是覺得我好用罷了。”

沈逆這牙尖嘴利,邊燼招架不住,只道:

“頭是有些疼。”

沈逆:……

說着說着,話題還可以往回跳是吧?

話題轉移的可真夠生硬的,沈逆險些笑出聲。

夢境世界裏的一切都明目張膽地偏愛她,可比眼前這口是心非的師姐要誠實多了。

迫不及待想再進去,看看還有什麽師姐喜歡她的證據。

可惜還有冷卻時間。

沈逆過來幫邊燼揉腦袋。

邊燼本想說不用,一點點小小的不适罷了。

沈逆堅持要給她按。

“親密度要是掉了,探索時長也會減少的。我的手法不舒服嗎?”

邊燼無法反駁,的确很舒服。沈逆的手指纖長,壓的穴位也很精準,每次都能恰恰好揉到緩解痛感的位置上。

邊燼躺在床上,疼痛感慢慢消失,又一陣困意來襲。

“傾洛那邊……”

“我會照看好她,你放心睡。”

沈逆篤定的話,的确讓邊燼很安心。

很快墜入夢境。

沈逆看她睡着的臉龐,安安靜靜的,雙唇微張,很好親的樣子。

和醒着的時候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模樣,一點都不像。

沈逆肆無忌憚點邊燼的鼻子。

說什麽連理模塊開通就不需要親密了。

你的夢境世界明明那麽喜歡我。

師姐,你就是個大騙子。

有點生氣,但想到邊燼心裏明明是疼愛她的,又難以克制地心動。

吻邊燼的唇瓣,只打算淺吻幾下便離開。

沒想到,正在睡夢中的邊燼感受到了沈逆的氣息,被調訓過的雙唇本能地張開,納沈逆唇舌進來,若有似無地勾着,生澀地回吻。

沈逆被弄得心頭都熱了起來。

又怕把師姐弄醒,只能壓抑着,不敢吻太深。

睡着的師姐,比醒着的師姐要誠實得多。

……

一直陪着邊燼,直到邊燼熟睡,沈逆才起身去工作室裏看看曾傾洛怎麽樣了。

曾傾洛體征一切正常,系統預測深度睡眠時間有一個時辰,預計在三個時辰之後徹底蘇醒。

從昨夜到這會兒太陽又要落山,滿打滿算沈逆就睡了不到一個時辰,身上還有傷,動一下都火辣辣的發痛。

她交代萬姑姑留意工作室這頭,要是曾傾洛醒了,就帶她去收拾出來的客房,這些日子就住在侯府,安全些。

萬姑姑應喏,沈逆回到寝屋,躺回邊燼身邊,從身後緊緊擁着她。

還能抱着師姐,師姐還在身邊,這份踏實勝過一切。

誰也不知道,當她看見邊燼穿着她的衣衫要離開那一刻,心髒驟停時的劇痛和慌張。

邊燼夢境之中刀鋸斧钺砍在身體上的痛楚,又一次在沈逆胸腔裏翻湧。

那些酸楚、孤獨和堅持,不再是抽象的聯想,而是實實在在撻在沈逆心上的情緒。

她走進了邊燼的心,欣賞了她潛意識中不可思議的美麗景致,受到了偏愛,也帶回了邊燼生命裏真實的一部分。

無論是苦是甜,那都是她未能參與的人生。

取出她的一部分,投入自己的心裏,這樣她倆算不算融為一體了?

想着想着,淚眼朦胧間親密度居然加了一。

沈逆:……

好吧。

民政司的招牌暫時讓它挂着。

.

西市,明日街。

鬧哄哄的酒肆裏,角落裏坐着個一言不發,只悶頭喝酒的女人。

李極面前的案上滿是傾倒的酒杯和酒盞,她已有幾分醉意,整個人慵懶地靠在沙發上,看似來消遣的,目光卻沒有停止打量周圍來往的客人。

這是當初她和曾傾洛相遇的酒肆。

她已經在此喝了一個多時辰。

康逸和繁之坐在另一側的角落,剛發生劫持事件,心有餘悸,全程目光都沒敢從李極身上挪走半分。

殿下被救回來之後,康逸不敢問她究竟被姓曾的怎麽了,為什麽脖子上被擦得紅腫不堪,嘴角也破了。

李極心情不好,看她對待賀蘭濯就知道了,她心中有氣,沒人敢招惹她,只有幾位侍女幫她換藥遞水,半句話不敢說。

發熱才退去一點,就說要來這個酒肆喝酒,一喝一整晚。

康逸和繁之想清場,她說“不用”。

又把這家酒肆的酒單點了一遍。李極心想,若是曾傾洛膽敢出現在此,她一定将她抓到面前來,好好折辱。

把怎麽淩辱曾傾洛的畫面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康逸過來說:“殿下……”

李極眯着醉醺醺的雙眼,“她來了?”

康逸不知道“她”指的是誰,猶豫了一下道:

“不是,殿下,天亮了,酒肆要打烊了,咱們回去吧。”

李極:……

李極自小飲酒,開心的時候喝不開心的時候也喝。

寫字作畫時更是豪飲。

很久沒醉過了。

這夜回到帝國客棧,竟在淨房裏吐得昏天暗地。

康逸和繁之在外面守着,侍女們也半步不敢離,面面相觑。

李極吐得五髒六腑都調了個位置,什麽時候回到床上都不記得。

紛雜的夢境裏全都是曾傾洛的身影,想要抓住她,每每伸出手都撲了個空。

好煩。

她算什麽東西?竟敢這樣對我。

好煩……

……

康逸一整夜沒睡,清晨時分聽到屋裏傳來動靜,輕輕推開門往裏看。

李極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散發披襟,正蹲在案前執筆狂塗。

腳邊落了許多畫完的畫,一幅幅,全都是被捆綁、被囚禁,被死死握在女人手心裏的小雀。

一張又一張,李極一言不發,手背浮着青筋,墨甩到身上也全然不顧。

康逸沒敢驚擾她,目光閃爍着,随後,将門合上。

.

休息了兩日,第五闕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

那日她正在看賀蘭濯給她打包買回來的話本,忽然靈感乍現,把話本一抛,躺到賀蘭濯腿上,立即向沈逆發送通話請求。

一接通第五闕就興奮道:“我想到一個絕妙計劃!一定能順利破掉你懂的地方!”

沈逆正在實驗多高溫度能焚燒無臉女的斷臂。

暫時停下,将護目鏡推至頭頂。

沈逆知道她說的“你懂的”地方指的是什麽。

最高研發署的禁區。

最近沈逆最心心念念的有兩件事,一是邊燼的記憶,二麽,自然便是這禁區。

沈逆道:“你直接來我府上,當面說。”

第五闕:“好!”

第五闕正要挂,沈逆那頭聽到邊燼說了什麽,“哦”了一聲,目光轉回來,對第五闕道:

“讓賀女郎一起來吧。你先前不是說她腦子好使麽,有空就過來一起聊聊。”

第五闕擡頭問賀蘭濯:“去不?”

此時賀蘭濯正在喝蘋果酒,微笑着,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第五闕的腦袋。

第五闕頭發很多很密,摸起來手感很好。

賀蘭濯知道,這是邊燼設下的局,想當面試探。

去嘛,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

不去嘛,以後靖安侯府的大門恐怕會永遠對她關閉。

賀蘭濯輕抿一口酒。

好一場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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