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尋劍

第11章 尋劍

顧亭塵說是差事,蘇伯瓊便知這人一定會派雙眼睛盯着他,可沒成想,詭君會親自動身。

話一脫口,便非玩笑,不然詭君就是自行降了言靈之效。

蘇伯瓊道:“你去蓬萊府?”

詭君不輕易離開詭域,但凡有所異動,仙門都會有所覺察,即便不會貿然出手同詭君正面相抗,也一定會有所提防。

這山河印真真假假之計能否實現難說,若是顧亭塵一出面,蓬萊府必然上下亂成一團。

“當然,不過需要做些準備。”

顧亭塵一面說着,一面緩步踏過赤色花海。

墨影自蘇伯瓊掌中飛躍而起,接着自燃起一縷黑焰,餘煙化作一絲墨痕,在蘇伯瓊身後一筆帶過,随即消散無影。

“他此時起便會跟着你。”顧亭塵道,“不過他膽子不大,不敢偷看你更衣沐浴。”

顧亭塵的聲音又帶了往日的幾分輕挑,蘇伯瓊只覺身後一陣風拂過,像是墨影在默默朝主君應是。

随顧亭塵腳步踏經,曼殊沙華也自然而然分出了條道來,蘇伯瓊不過一折身,就再次被一股巨力拉扯,生生撞進了顧亭塵的懷中。

這人低低一笑道:“摟緊本君,否則……”

詭君的聲音立刻融入了一陣狂風當中,蘇伯瓊只覺那股巨力不再是單純的一股,而是自四面八方而來,不過瞬息之間,就不容分說、毫不留情地将人活活拉扯了一遍。

待他立穩身子,立馬收回了本能抓住顧亭塵的手,視野一晃,眼前已是他日前常居的竹樓。

顧亭塵在自己的地盤上設下陣點就如同呼吸一般簡單,自然可以随意移形換步,不過這陣點之間跨越了層層阻滞,對他本人無甚影響,可對身随之人,可不是如此。

Advertisement

蘇伯瓊只覺得一陣天地倒轉,雖不比在池水中的窒息,也是夠折騰人的。

“等時日到了,本君自然會再來找你。”顧亭塵道,“在此之前……”

“你可以好好傷懷你的師兄。”

揭人痛處向來是顧亭塵的愛好之一,偏是會挑着人心中痛楚狠狠刺上一刺,仿佛才能得平生所樂。

徐青氿屍骨無存,僅留下流煞之痕,此時應當早已被惡煞食了個幹淨,連一點兒塵埃都沒留下。

人死如燈滅、如葉落,什麽都難捎帶而去,徒留的還是生者的傷悲。

蘇伯瓊說:“我傷懷誰,不消詭君挂念。”

且是這句話一出,顧亭塵臉色微變,眉弓上忽然壓上了一絲狠戾:“挂念?”

顧亭塵一伸手,淩空那股巨力再次出現,蘇伯瓊身形微晃,被迫仰視起來,定定地望着顧亭塵的眼睛。

“本君從來不挂念任何人。”

顧亭塵唇角上揚,可笑容卻與春風拂面相去甚遠,那似是闊別已久的威懾再度襲來,罩頭而下,攫住了每一寸呼吸。

蘇伯瓊一擰眉,那無形之力才稍稍回退,顧亭塵的聲音卻冷冷一壓,像是淬了點兒冰:“不許再叫我詭君。”

巨力似急流沖擊而來,眨眼間又消失不見,渾身驟然一松,蘇伯瓊不禁咳嗽了兩聲,轉而道:“我若不喚你詭君,是不是該叫魔頭?”

誰知道這聲“詭君”是怎麽觸犯到了顧亭塵。

聽到一聲“魔頭”,顧亭塵反倒是笑了起來,又說:“本君有名有姓,已經刻在了你身上,你若是視而不見,我便再多下幾道言靈。”

“你……”

果然,這詭君橫豎是個真魔頭,輕易招惹不得。

“如何?”

顧亭塵眼神下壓,盯着的是蘇伯瓊脖頸間的一些紅痕。

池中之歡較往日多了幾分樂趣,此時不過才消停片刻,可若再次回想,也是能令人再次熱血贲張。

蘇伯瓊知道顧亭塵是在盯着何處看,立刻将衣衫攏緊了些,道:“你真是……”

“喪心病狂。”

不知為何,他每每說出折損的話來,顧亭塵反倒像是頗為滿意的模樣:“你也不是頭一日知道,如今作甚麽大驚小怪?”

顧亭塵忽欺近他身,唇角那抹笑意勾得更深:“你在詭域也待上了這些時日,應當知道……”

“人命如草芥,輕易便可抹去。在詭域之中,是最不值價的東西。”

蘇伯瓊長眸中藏着愠怒:“于你而言當然如此。”

顧亭塵忽地搖了搖頭:“這是事實,非我獨斷,時日一久,你自然也會發覺。”

“本君賞你幾日傷懷,已是仁慈之極。”

蘇伯瓊怒極反笑:“如是說來,我該是對你感恩戴德?”

“也不是不可。”顧亭塵道,“本君就在這裏,你日日都可以感恩戴德。”

這詭君将他人之怨恨置于腳底,時刻不忘踩上一遭,當真是……

可惡至極。

顧亭塵見蘇伯瓊不語,覺得自讨沒趣,于是道:“記得本君說過的。”

他話音一落,便轉過了身,身後拂過黑焰滾滾,轉眼便不見。

也真是來去如風。

——

竹樓裏沒了顧亭塵,便落了個清靜,蘇伯瓊試着将墨影給召出來,卻是無果。

這至邪之物沉睡良久,興許是在養精蓄銳,連自身氣息也掩去了。

他靠着榻側微微阖眼,半夢半醒間,蓬萊掌座的聲音忽隐忽現,恍惚間還有兩只飛蛾撲扇過視野。

靈識方才轉好,此時卻忽然掠下一絲痛感,蘇伯瓊一驚醒,眼前浮玉無召而自動,環列他身周,每一塊上面都多了一絲裂痕。

浮玉由主人靈氣所養,同歷代主人都有所聯系,凡是多一任主人亡故,其上便會多一道裂痕。

如今這樣看來,是……

無論是徐青氿還是顧亭塵,都說蓬萊掌座命數已盡,現下看來,師尊是真的……

蘇伯瓊再次合上眼睛,一指在眉心一點,靈識所感之痛未有減輕,反倒是在層層加重。

等到這痛覺有所褪去,他才釋出一訣。

靈識生生踏出詭域邊界,同外界産生了短暫的聯系,起初是鳥鳴、獸怒、草動之聲,最終觸碰到了人聲鼎沸。

“這天煞當真是無藥可醫……”

“……大師兄和蘇師兄生死未蔔,掌座也已仙逝,而今蓬萊府真是……”

“上下無主,可如何是好?”

“……”

一訣堪堪搜羅到蓬萊府的些許聲音,很快就被生生折斷。

靈識一被反噬,痛擊更甚方才,蘇伯瓊喉頭掠過一陣腥,勉強運息片刻,才壓住身上不适。

此時一陣腳步聲迫近,又是幾道敲門聲:“蘇公子,蘇公子可還好?”

問話的是詭域大巫。

·

大巫本是在外采藥,身上靈珠一有動靜,吓得他趕緊溜回詭域,徑直跑到了蘇伯瓊所在的竹樓。

詭域上下,誰都知道閣主對這位蘇公子格外上心,大巫比以往更加提心吊膽,生怕蘇伯瓊有個三長兩短,他會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一番診斷,察覺到這位蘇公子只是靈識受了一訣反噬,令他心裏頓時松了口氣。

“蘇公子,你可千萬不能再用訣了。”大巫道,“這靈識靈脈若是一毀,可是再難修行。”

蘇伯瓊聽到此言,也只是默默點頭,并不說話。

大巫看着有些于心不忍,畢竟愛美之心,人、鬼、妖皆有之,何況是這位取下蓬萊府長簪,只虛虛用發帶束發,連愣神放空的模樣,都能令鬼妖們頻頻駐足的蘇伯瓊。

蘇伯瓊不知詭域之中鬼妖所想,此時滿心滿念的只有亂成了一鍋粥的蓬萊府。

大巫只當他是近日所受打擊不少,又在此處嗅到了顧亭塵的氣息,心下揣測顧亭塵一定是做了什麽令人發指的事,也不再多問,只是道:“蘇公子這些日子安心靜養便可,有事可用靈珠傳喚我。”

蘇伯瓊聽他這麽一說,擡眼道了聲“多謝”,大巫不在竹樓久留,再次拎起藥箱,快步而行。

為免靈識再次受到反噬,蘇伯瓊也不再妄自動用仙訣探知外界。

這一訣本是先前尋求宗門或舊識援手所施,此時用來知曉蓬萊府之況,捎來的不過是噩耗。

——

顧亭塵所說的時日也不過三日之期,露面之時不再是一身玄服,倒同蘇伯瓊一樣身着白衣,一晃眼看去眉眼間沒了那分陰鸷戾氣,倒真像個仙門弟子。

蘇伯瓊見他這般模樣,算是知道了顧亭塵心中之計:“你就算是如此,也會有人識得。”

顧亭塵卻笑道:“此言差矣。外人都傳本君青面獠牙,凡是見者都會吓得退避三舍,誰會将這傳聞同我這翩翩外相連上?”

“而詭閣之外見過本君真容的人,也已經不在這世間了。”

蘇伯瓊聽他這般說,也不作何反應。

今日之沉默不同于往日,他這麽不睬顧亭塵,顧亭塵也覺察出一絲不對勁,那興風作浪的手再次掂起蘇伯瓊下巴:“怎麽?不覺得我喪心病狂了?”

蘇伯瓊雖是擡眼在看顧亭塵,眼中之光卻是有些黯然,像是丢了往日的鋒利和執拗。

顧亭塵見了,心中頓時猶如蟲蟻爬行,十分毛躁。

獵物不再掙紮,倒是失了幾分樂趣。

他知道蘇伯瓊不樂,但哄人開心這回事,他向來不擅長。

“本君在問你話。”

顧亭塵一惱,眉宇間那狠戾立刻複燃。

“我也可不答。”

蘇伯瓊終是開了口,可聲色冷淡,無怒更無神。

顧亭塵又是一笑,扼住下巴的力度重了幾分:“你是忘了本君可以折辱你的法子了。”

蘇伯瓊不語,顧亭塵便生生将他拽至自己跟前,黑亮的眼睛注視着他,喚出一聲:“惡煞。”

惡煞符受召而出,本是雪團子的模樣,在一陣“咕叽咕叽”的聲音中身形驟然變寬,竟是展開雙翼,成了竹樓外的一只巨鷹。

蘇伯瓊受巨力所引,同顧亭塵一道踏上了惡煞寬闊的後背。

惡煞一振翅,整座樓閣都不禁震上了一震。黑焰流過兩翼,惡煞飛速前行,惹得大風拂面,衣袖飛揚。

顧亭塵拎着他肩頭,良久不發一言。

“你……”蘇伯瓊開口道,“顧亭塵……你要去何處?”

惡煞之速不減反增,轉眼間想必都已行經百裏之遙,所行之向卻并非是蓬萊府。

顧亭塵過上片刻才答:“你猜。”

蘇伯瓊:“……”

若是他能猜出,又何必多此一問?

顧亭塵忽又環腰将他攬住:“本君所去的,當然是好地方。”

蘇伯瓊不知道這“好地方”會是何處,但此時惡煞忽地俯沖而下,似是已近顧亭塵心中之地。

這麽一沖撞,二人鼻息再度不過咫尺,顧亭塵似是頗為得意地一笑,注視着他的眼睛道:“天地間我來去自如,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此處山川溪流,乍一看去并不陌生,蘇伯瓊細下一想,立刻反應過來:“是萬劍山。”

萬劍山,以天地之靈氣為養分,育出了不少劍器,他先前的佩劍,也是師尊親領他到此處尋的。

山上本無道,是萬衆修士走出的曲徑。

蘇伯瓊随顧亭塵自惡煞身背上下來,腳踩實地,已确信此地就是萬劍山。

惡煞斂翼,縮回身形,又成了一個雪團兒,“咕叽”一聲之後,兩顆黑豆般的眼睛也眯了起來,搭在蘇伯瓊的肩頭上,定定不動了。

顧亭塵卻也不收回惡煞符,任憑其賴在蘇伯瓊身上。

被惡煞附身,便會喚醒人的惡念,然而此時惡煞似是睡着了過去,全無動靜。

蘇伯瓊不知自己心底之念是何,也不着急将惡煞拎開,只當是肩頭成了只白鳥的落腳地。

顧亭塵腳步極快,蘇伯瓊不敢分神,随着詭君的步子,很快到達了此山一處劍池。

“這萬劍山裏的劍并不怎麽樣,卻是所有修士争先趕來的地方。”顧亭塵道,“佩劍是修士的臉面,你如今失了劍,也就是丢了臉。”

蘇伯瓊一聽,也不搭理。

顧亭塵是在故意惹他生氣,若是真同詭君對上嘴,倒是着了這人的道,反損自身。

他手一探,便落下了一訣,劍池中蕩開幾朵漣漪,又等上片刻,漣漪越發密集,逐出了一層水浪,最終驚躍起一道水柱,潑開幾層水珠,露出了其間的一柄劍來。

劍上質樸無華,沒有任何雕飾,只掠過一陣銀白的光輝,令人心弦一顫。

“我還以為要多費功夫,不過一瞬便尋到了。”顧亭塵又說,“人的黴頭觸多了,也能撿上幾分好來。”

蘇伯瓊聽罷,心道這詭君不知道是遭了什麽邪道,竟也會繞着彎子說勸慰人的好話。

“不過這劍可不是用來當擺飾的。”顧亭塵一挑眉,“本君随你一道去蓬萊府,是要你去立威。”

“你這是何意?”蘇伯瓊引過劍來,握住劍端,“你想讓我成為蓬萊府掌座?”

顧亭塵說:“這掌座之位遲早需要一人來接,不是你,也會是其他弟子,若宗門內無人,難道要別的門派來插手?何必讓他人撿了便宜?”

“你不過是想控制蓬萊府,又何必多此一舉,讓我一個‘爐鼎’做傀儡?”

蘇伯瓊說得戲谑,“爐鼎”二字又咬得重,心裏清清楚楚,詭君做事看似不講道理,全憑喜惡,卻也是步步缜密,有所思慮。

顧亭塵反問:“知道外面怎麽傳的?”

蘇伯瓊以一訣為引,也只是捕風捉影,聽不到其餘流言。

顧亭塵知他近日消息閉塞,于是接着說:“都說你欺師滅祖,不僅重傷閣內弟子,還親手殺了師兄和掌座,只為得蓬萊府至尊靈器。”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