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擔憂
第039章 擔憂
蘇翁斂了下眼, 他從未聽過要辯解之人呈供肖繡安的供詞僞造,這一從不在南祈條令和世間人命官案裏,冷靜轉身看向坐在一旁的小司昭, 應付自如,“自古遺狀呈真, 不呈假,死者死去多年, 舊紙可僞, 字跡清晰可見,十分蹊跷, 還請司昭大人明鑒。”
話滴水不漏,單憑肖繡安堂上供詞, 和兩紙訴狀,不足以證實肖繡安的雙親是雙親,亦不足說訴狀乃真。
陸簡昭清脆一聲, “傳平邑縣令。”
檀允珩是個機靈的, 她知道她那話說出, 既能緩肖繡安心中不安, 又能成個引子,讓蘇禦史的話主動引着陸簡昭傳人證。
如此一來, 話又回到了陸簡昭這裏,要讓旁人攪在你的思緒中,成為你的棋子,執棋者當收放自如, 操控之。
平邑縣令崔詳和妻子江旻亭經傳召過來後, 蘇翁身後夏商兩位姨娘都吃了一驚,二人明顯是認得人證的, 蘇翁面上依舊風平浪靜,殊不知千裏之堤毀于蟻穴,身後姨娘的表情已出賣了他。
陸簡昭道:“肖氏女指蘇禦史,多年前在平邑殺了她雙親,崔縣令可知詳情。”坐的高看的清,他清楚得見蘇禦史的兩位姨娘臉色難堪至極,不是嫉妒而是惶恐害怕,跟一旁獨自跪着的肖繡安截然不同。
崔詳低首後,重複着昨夜說于司昭大人聽得說辭,又道:“卑職人微言輕,見百姓苦,又無可奈何,二十餘載,蘇禦史常常走平邑私貨販毒,輾轉到陸家兩位将軍後開拓的疆土上,平邑漸漸得以富饒。”
江旻亭在得到陸簡昭首肯後,接着道:“我家郎君不說上對得起朝廷,但下一定對得起百姓,平邑商人魚龍混雜,若非我夫,商人逐利,百姓苦難。
我夫有錯,民女替夫認下,也請司昭大人秉公處置前聽一聽平邑百姓口中,他們的縣令是個怎樣的縣令。
官場之上,民女一介平民,确實不懂,只身為平民,唯清一理,聖上有雲,民為遠瞻之本,官為當下脊柱,商賈靈活其中,缺一不可,百姓口中官商,視為本參。”
江旻亭行的禮是百姓口中青天大老爺的大禮,“懇請司昭大人明鑒。”
她聲之大,站在庭院裏被看守着的蘇府九族中,溫府身為蘇府女婿一家,避無可避,一家子腳步略顯不穩當,溫叔淩拉着蘇鷺的手一下便松開了,午後司昭府衙役帶她們過來時,只說是岳父姨娘告岳父早年強搶民女一案,他見岳父一家手腳帶着鐐铐,心中隐隐覺着不對勁,又見岳父鎮定自若,應無大礙,他心靜來,再聞平邑縣令如實相告,蘇府走私販毒,他差點沒站住。
庭院中人各懷心思,若非司昭府乃肅靜之地,怕早竊竊私語。
蘇鷺低瞥了眼自己拿被松開的左手,唇角譏諷一笑,說得好聽出嫁前,父親哄着,出嫁後,夫家縱着她天性使然,到頭來不過是看重她父親官階,并非真心待她,從她父親入獄到現在她想通了,随溫叔淩去吧,她也不過蘇府與溫府之間的犧牲品,一生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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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之上,陸簡昭心生一嘆,面色平緩,語調抑着悲涼,平聲道:“人證物證具在,蘇府作何辯解。”
是啊,蘇府再開罪不得,平邑縣令這個人證,坐實蘇翁為一己之心殺人父母,并揭發蘇翁借着朝廷之便胡作非為。
任蘇府辯解,顧名思義凡跪在公堂裏的蘇府人,都可幾言。
夏姨娘跪直了道:“肖姨娘,老爺他待你我不薄,在府中我們姐妹三人甚至能同大夫人交好,你這般做,也害死了大夫人和老爺的兒子,肖姨娘你就不怕半夜大夫人找你索命嗎?”夏姨娘想若肖繡安能撤案,蘇府和她的孩子還有活路,她好不容易逃離了她的父母壓迫,有了蘇藏這個兒子,她想活着,好好活着。
商姨娘有個女兒,蘇鷺,她也不能原諒肖繡安,惡狠狠瞪着肖繡安,她簡直不敢相信,在蘇府時,一個整日在老爺跟前晃悠的姨娘,竟是忘恩負義之徒!
肖繡安孤零零跪在一側,眼淚止不住的流,她把目光投落到堂右側坐着的百姓父母官身上,突而緩笑一聲,“我自幼長在父母開明,爹疼娘愛家中,想着長大考取功名,做名主簿,寫盡天下惡事昭彰,就因家中平凡,先皇昏庸,官員皆仿之,害得我家破人亡。”她手指拭了下淚水,看着夏姨娘,接着道:
“夏姨娘,我費盡心機,只為有朝一日,替父母伸冤,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還要謝謝你那時跟商姨娘二人故意嘀說,被我聽了去,之後我依舊選了與你二人交好,我與你們不同,我是真心謝謝你們,而你們則是看我沒有孩子,對我放心,也是如此,你們從不與我争寵,我才得以握了蘇翁一些證據。”
“大夫人半夜找我?”肖繡安澀笑,“夏姨娘替蘇翁勸我撤案時,可有想過午夜夢回時,我的父母會去找你們呢。”她視線重新看回小司昭,唯有這位司昭明清的神色讓她看上去不像個瘋子,“蘇翁害死我的父母,蘇府的人都該死。”她再次叩首道:“回司昭大人,蘇翁所提民女父母的遺言有僞,染料墨的字跡過個五十餘載不成問題,那是我父母明知而赴死的決心,他們不知民女何時逃出,唯知民女定會出逃,字跡穩存,是信我朝官運亨通,來日定能為民女洗刷冤屈。”
陸簡昭端坐的公堂上,視線直沖着司昭府門外站在中間的人,那人似胸有成竹,一臉篤定,讓他心裏揪思,這人過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蘇翁背着朝廷走私販毒,誅九族大罪既定,妙親王斷然不會來看蘇翁是否會供出背後主謀,一旨保命遺诏,足以保朝夕,那就是另有所圖,忽而妙親王一度落在他右側的目光對上他那雙深邃眼眸,妙親王坦然一笑。
陸簡昭敲驚堂木,“蘇禦史走私販毒,這毒從何而來,又送去哪兒?”
早在多年前,南祈疆土并未如今這般鼎盛民強,聖上因妙親王是小樓國唯一的外孫,疑心妙親王私下與小樓國有染,但妙親王此人異常謹慎,不會留下蛛絲馬跡,一度沒有證據指向,加上朝堂衆事煩憂,此事未敢耽擱,卻毫無頭緒,因聖上剛登基那年,官制有所改,百姓科考者衆多,漸漸不僅朝堂中,各城也有了聖上可依賴的臣子,暗裏派人探查,各城未有所獲。
若妙親王當真走私毒物,必會霍亂百姓,黃天不負有心人,有官員扮商下放,游走各城時,就在平邑發現了販毒的物證,崔縣令的妻子所言不假,百姓對崔縣令贊賞有加,就連對商人也是笑臉相迎,只為百姓安樂,但下放的官員不曾從崔縣令口中問出點什麽,無明确指向,是無法下通緝令的,都是疑心罷了,試想哪個皇帝能草率憑疑心做事。
多年裏從轉平邑,出平邑的毒物,摸黑被黑衣人押出平邑後,黑衣人漸漸放松警惕,每每蹲守在各座被陸簡昭和父親打下來的城池裏,同樣喬裝成黑衣人的官員接收後,黑衣人徹底解脫,也有潛進黑衣人隊伍走的,都去而無返,抓到的黑衣人都是死士,撬不出什麽秘密。
這些毒絕不能被販賣,更不能進到百姓家中,朝廷假扮的專人拉走焚燒,為此朝廷損兵折将。
陸簡昭前往平邑縣前夜,他剛說完讓檀允珩早些歇息,檀允珩告訴他這些,他才知曉平邑縣令在包庇罪魁禍首。
不管是焚燒的動靜也好,還是守在各城死去的官員也罷,都沒有消息傳回都城,妙親王做事滴水不漏是真,可他做不了皇帝也是真的,空有謀略,唯缺膽識,先天獨厚的寵兒,這盤棋下的并不盡善盡美,無缺點也無激進。
是以妙親王即便會過問他麾下同黨事進展如何,絕不會關心黑衣人怎樣,只會讓蘇禦史、原尚書将每批歸來的黑衣人都殺死,不留根本。
如今這兩位大人一個在刑部獄裏,誓死不言,一個跪在司昭府公堂下,緘默不言。
蘇翁身後的兩位姨娘左右推着他的胳膊。
夏姨娘道:“蘇郎你這麽做,就不怕一朝東窗事發,害死自己的孩子嗎?”
商姨娘道:“女兒在你眼裏算什麽。”
夏商兩位姨娘出身微寒,家中父母以子為重,哪怕女兒被搶,事後收了錢,就當沒有這個女兒,于她二人言,蘇翁救其于微識,給她們吃好穿暖,衣食無憂,二人也願意為蘇翁生兒育女。
檀允珩看的明白,卻無可奈何,夏商兩位姨娘即便項上人頭不保,也一心為孩子思慮,是不會獨活的。
蘇翁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他得妙親王賞識,有了如今成就,既然蘇府九族大罪已定,沒必要牽連其他。
“禦史蘇翁私斂毒物,甘願受罰。”他此生不喜孩童,卻有人願給他生,自幼他對孩子只會溺愛,不會教養,至于蘇家九族,不過都是受他恩惠才得以有些許成就罷了,是時候該還他了。
公堂上夏商兩位姨娘從埋怨到絕望跪坐,庭院中的蘇家人按耐不住害怕,小聲攘吵,唯有蘇鳴從跪下到蘇翁認罪,一聲不吭,傲骨跪着。
陸簡昭再次敲了驚堂木,“本朝刑部條令有規,販毒斂財,其罪當誅九族,還有為一時快活,打死兩條人命,蘇翁賜鞭刑。”
檀允珩挪頭看了陸簡昭一眼,人身後那幅‘海水朝日’圖畫着日出東方,而陸簡昭就像那輪火紅的朝陽,高堂明鏡,與她相視一眼,心中一笑。
無言辭卻有萬般情緒牽。
就在此時,門外一聲女音高亮,“等一下,刑部尚書張笙有事告知兩位司昭。”
張笙,字清檐,檀允珩手握了握椅把手,刑部尚書過來有事商,何事會選在此事,難道是原绛招供了?
若招供,妙親王就算有保命遺诏,也保不住他的項上人頭。
檀允珩清聲道:“請張尚書。”
陸簡昭表面不動聲色,心裏默默擔憂起妙親王手中的‘萬事俱備’到底是什麽,檀允珩有意讓他母親一事有個了斷。
他本想着今日親手送蘇府下黃泉,為他母親尋仇足矣,至于妙親王,他亦不做無準備的仗,他母親一案肖繡安有人證,可蘇翁會承認嗎,若不承認,即便加上在刑部大牢中的原尚書招供,人證物證具在,蘇翁若不認下走私毒物背後是妙親王之罪過,直接将妙親王逼急了,威脅檀允珩怎麽辦。
他不想讓檀允珩親耳聽到從妙親王口中說出的肮髒話。
妙親王該死,但他不能拿檀允珩去賭。
陸簡昭最後拍了下驚堂木,從外到裏站着的、跪着的各懷心思的人中,只有一人唇角沾笑,他看到了,他‘退堂’二字還沒來得及脫口,就被檀允珩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