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人間值得
第62章 人間值得
夏季天氣多變, 出門時候還好好的,看房途中,外面噼裏啪啦下起大雨。
謝舒毓和房産中介一起被困在房子裏, 對方安撫說別急, 要給同事打電話, 請求幫忙送傘。
“我帶了。”謝舒毓從随身的帆布包裏取出一把折疊傘。
“啊——”房産中介愣了一下,繼而恭維,“你真周到。”
“到時候我送你回店裏。”謝舒毓說。
他們門店就在小區外面的馬路邊上,沒幾步就到。
看的那種小洋房,房齡有七八年了, 三室兩廳, 其中一個次卧跟主卧并排朝向,小半空間讓給陽臺,因此組成了面積相當可觀的一片露天空間。
“坐北朝南, 早晚都可以見到陽光,對面是自然公園,出去有公交地鐵,還有私家車位, 各種出行方式都可以滿足。”
房産中介貼在陽臺玻璃門邊說。
謝舒毓抖開傘葉,傘朝着外面, 按下把手處開關, “砰”一聲,傘彈出去,舒展成朵。
房産中介吓了一跳, “機關傘呀!”
謝舒毓撐傘站在露臺, 回頭沖他笑笑,“是不是很酷, 像電影裏的俠客。”
這把傘是溫晚買給她的,本來有兩把一模一樣的,溫晚那把沒幾個月就被弄丢,而謝舒毓這把已經用了五六年。
她對待手邊一切都很愛惜,傘每次用完晾幹才收起來,傘葉整整齊齊疊在一起,傘骨至今不見一絲鏽跡。
撐傘在露臺上來來回回走,聽雨滴在傘面開花的聲音,她唇邊那個小酒窩也跟着開。
喜歡,好喜歡。
“這套房子是真不錯。”
房産中介站門邊比劃,“一面可以隔絕做晾曬區,一面可以做休閑區,冬天圍爐煮茶,夏天啤酒燒烤,再種上幾盆花,賞雨賞雪,都相當哇塞的!”
真會說,真會賣。
“只是套內空間有點小,下大雨可能會返水到家裏,就兩扇玻璃門,冬天肯定不保暖,鑽風,而且對面的自然公園,老年人晨練和晚上跳廣場舞,會很吵……”
“還有啊,老小區了,新房才多少單價,這房子不是他想賣多少就賣多少,是市場定的,現在市場有多差,大家有目共睹。”
“我跟你說,還得跌。”
謝舒毓把網上學的那幾句照搬念一遍,到處挑刺,最後說:“你再去跟房主談談。”
網上還有一招,她一并使了,明明房子裏就她們兩個,還故意壓低嗓,搞得神神秘秘的。
“你能把總價談下來,我就再多給你一筆傭金,到時候直接微信轉給你,稅都免了。”
“可咱們這片是別墅區呀。”房産中介有點好笑地看着她,四十多歲的人,喊她姐。
“我說哥,你現在賣的也不是別墅啊。”
到樓下,謝舒毓伸手給他指了個方向,“你以為我不知道,別墅區環境,可比這兒強多了。再說你幹嘛幫着房主說話,我才是你的小金主。”
兩人掰扯半天,直到雨停,這人老跟她杠,謝舒毓有點煩,不送他了。
“你自己回去吧,我有個朋友住在附近,我要去她家玩。”
“你有熟人吶,住哪兒?”房産中介問。
“就我剛才指的地方。”謝舒毓踩水往前走,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快,小水滴星星落落,她撐傘故意離他遠遠的,不給他躲。
“我就想跟她挨着,否則也不是非要買這個小區。”
“那我送送你。”房産縮着肩膀。
兩人路上繼續掰扯,謝舒毓覺得自己夠掏心窩子了。
買東西也看緣分,行就行,不行拉倒,她現在學會放平心态,強扭的瓜不甜。
其實原定的首付她完全夠了,但講價是必要環節,手裏餘點錢,還能再簡單裝修下,添置些家電。
門前分別,謝舒毓讓他再努努力,還給他加油打氣。
回頭,進了溫晚家。
沒提前打招呼,表姑姑在可視門鈴裏看到人還挺意外的,呼着喊着跑出來迎。
“小碗沒來呀?”表姑姑四處張望,“還是躲起來了。”
“就我自己。”謝舒毓笑着捏了表姑姑的肩,“路過,順道來看看,不然撞見,肯定要挨說。”
表姑姑輕輕推了她一把,“你這孩子,你知道就好!上大學以後都不在家裏住了,怎麽表姑姑虐待你了?”
“哎呀哎呀,學習忙嘛——”
謝舒毓兩手把在她肩膀,捏捏,輕推着她進了屋,“我好餓,還沒吃飯呢。”
門口,表姑姑彎腰給她找鞋,這個家裏,謝舒毓有自己的棉拖和涼拖,跟溫晚一樣,區別于其他客人,專屬的。
溫晚爸媽都不在家,她爸陪她媽出差去了,家裏就表姑姑和外公。
謝舒毓一屁股坐在沙發,嘀咕說“累死了”,外公聽見聲響,從屋裏走出來,坐旁邊陪她說話,比親生的還像親生的。
家裏的貓狗也跟過來湊熱鬧,溫晚體質吸狗,謝舒毓吸貓,銀漸層肥碩如豬,跳上沙發,蹲在她大腿。
表姑姑問她想吃什麽。
“想吃有很多個蛋的蛋炒飯。”
謝舒毓仰着臉,下雨有點冷,她穿得少,吸了下鼻子。
表姑姑去溫晚房間給她找了個小毯子披在肩膀,她手裏捧杯外公泡好的茉莉花茶,眼睛眯起,被水霧熏紅。
“我是來看房子的。”
“表姑姑,外公,我要買房了。”
謝舒毓從來沒想過,是溫晚的家人,比她自己的家人更早得知消息。
溫晚她是故意瞞着,想告訴表姑姑和外公,也不是只因為順路。
大禹三過家門還不入呢,跟遠近沒關系。
她就是想告訴表姑姑和外公,她知道兩位長輩一定會替她高興,而不是纏着她問“哪裏來的錢”,或是“怎麽不跟家裏商量一下”。
“哎呦,小筷子要買房了,我的天吶。”
表姑姑又是拍巴掌,又是拍大腿,“可不得了,現在年輕人沒幾個憑自己本事買房的,我們小筷子真是不得了。”
“就買在附近。”謝舒毓站起身,朝外指了下,“C區,小洋房那塊,二樓,三室兩廳,已經在跟中介談了。”
這個小區的房子,她看了好幾套,今天這套是最滿意的。
“花那錢。”
外公不太贊同,“直接住家裏多好,像從前那樣。”
表姑姑說才不是嘞,“現在的女孩子都特別要強,要獨立,而且我們小筷子有這個實力。”
她把謝舒毓拉到一邊,“小碗不願意住家就是嫌我們煩,上次她爸開車送她過去,兩人吵嘴,她爸回來說了我們才知道,嫌我們進房間不敲門,她沒隐私。”
表姑姑嘆了口氣,有些自責道:“上次那個事,也是因為我不敲門,孩子畢竟大了,确實太不應該。”
她擡頭看向謝舒毓,繼而歡喜,“這下好了,她們就住在家附近,想來想來,想走就走,不愁餓肚子,也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小筷子,還是你周到。”
表姑姑拉着她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愛了,小時候還得摟懷裏親親抱抱,現在長成巨大一只,想摸摸頭還得把胳膊伸老高。
“再給你加個菜吧,糖醋排骨,怎麽樣,冰箱裏有,微波爐解凍快得很。”
“那好!”謝舒毓用力點頭。
這天晚上,謝舒毓吃得很飽,夜裏躺在床上,撐得翻來覆去睡不着,還爬起來畫了兩個小時圖。
第二天上午,房産中介給她打電話,喊她姐,問她方便說話不。
“在外面看房,你說吧。”
謝舒毓坐電腦面前,快捷鍵保存圖層,起身走到窗邊。
“我聯系了房主,那邊好像有點松口的跡象了。”
房産中介這次打電話,主要問她之前答應的傭金還算數不。
“當然。”
謝舒毓挂斷電話前鼓勵他,“要加油哦!”
人生真是變化無常,倒退個四五年,誰相信現在房子會跌成這樣。
小畫家也買得起大洋房了。
就很湊巧,在房價最為低迷的時候,她發了筆橫財。
不想把這一切都歸功為運氣,是她足夠努力,且從始至終,目标堅定。
她勤勞,踏實,務實,她依靠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坐車去找溫晚,夏日窗景飛馳,天空漂浮巨大的雲朵,遠山蒼翠,田野寬闊,她雙眼漸漸模糊,流下淚來。
想到小時候,想到不久前,繼而是現在、此刻,她好委屈,好傷心,又好幸福。
靜靜哭泣,不打擾任何人,眼淚大顆掉落在衣襟和手背。
真的太久太久,沒哭出來過了。
溫晚最會哭,不管多小的事,只要不順她心了,她腳一跺嘴一癟就要哭,但哭完立即會變好。
她說,眼淚是情緒的窗口,她憋不住也不想憋,高興就要笑,難過就要哭,生氣就要罵。她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人。
天知道,謝舒毓有多羨慕。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不招人喜歡,是因為哭不出來。
鄰座的大姐,似乎默默觀察她許久,窸窣響動一陣,将展開的紙巾輕輕覆蓋在她的手背。
所以,這個世界,總有那麽多美好,在無聲挽留。
告訴她,人間值得。
習慣堅強,獨自消化情緒,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快下車的時候,謝舒毓已經完全調整好。
列車晚點二十分鐘,溫晚下班早,附近到處閑逛,在出站口接到人,立即沖上去告狀。
“我坐按摩椅,不給付錢,那個椅子就把我頂起來了!”
她表情誇張,手舞足蹈,說按摩椅下面好像藏了個人,一直在用拳頭頂她的背,把她頂成弧形。
“哎呦真是氣死我了,我掙紮了半天才爬起來。”
她好快樂,這麽小一件事,經她描述,變得好有趣。
當然,更少有人可以忍受被按摩椅持續暴打十幾分鐘,并不斷魔音灌耳。
按摩椅也沒想到,還有人厚臉皮到這種程度。
“其實賺到了。”謝舒毓摸摸她頭,“按摩椅幫你拉伸了呢,其實按摩和被人暴打本質是差不多的,對吧。”
溫晚獰笑舉起拳頭,“那我來幫你按摩按摩。”
謝舒毓看她樣子,猜想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要買房的事。表姑姑沒專程拎出來講,許是默認她知道。
雷埋下,謝舒毓竟然有點小興奮,期待某天爆雷,看到溫晚大發雷霆的樣子。
好惡毒,她譴責自己,牽* 起身邊人綿軟的小手。
“今天去吃烤肉吧,你請我。”
她很快就要變成窮光蛋了。
“好哇!”溫晚爽快答應,“我養你一輩子也沒問題。”
翌日,約定的時間到達見面會地點,溫晚盛裝打扮,去理發店做了個一次性的大卷,紅裙波浪,風情萬種,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去走紅毯。
謝舒毓跟在旁邊,素的臉,小背心,白襯衫,下身一條闊腿牛仔褲,像她助理。
“你都不打扮我。”
還沒進場,謝舒毓捏着她手站在咖啡店門口,語氣哀怨。
溫晚從包裏翻出個黑框的平光眼鏡,給她架在鼻梁上。
“這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小配飾,使你看起來更像一位氣質低調沉穩的女藝術家。”
謝舒毓戳穿,“你就是故意遮住我的臉,讓人家看不清我。”
“你是手藝人,靠手吃飯的,要臉做什麽?”
溫晚摸出口紅,兩根手指夾一面小鏡子,“我才要好好打扮,讓她們自慚形穢,從而遠離你。”
“你想多了,真的。”謝舒毓說。
倒不是她自謙,現場多是女作家的書粉,她湊個人頭而已。
“不過我确實是個手藝人。”謝舒毓捏了把她的腰。
溫晚瞬間領悟,身子扭一下,長發蕩漾,“真讨厭!”
角落裏,兩人正調情,旁邊一道小甜嗓。
“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