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 10 章

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會,陣勢浩大,《北京歡迎你》響遍大街小巷,從8月9日上午8點半開始,群衆的熱情一直持續到晚上,每家每戶的門裏都傳來同樣的聲音。

袁晴把碗放在桌子上以後,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袁生戀戀不舍地把頭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了媽媽一眼,乖乖把凳子挪到餐桌前面,拿起了勺子往嘴裏舀白飯。

秦立明盯着手機上的新聞,幾乎都被奧運的事情刷屏了,那個時候iPhone還只是3G網絡,消息一條接着一條彈進來。

袁生縮着脖子看看爸爸,再渴求地看看媽媽,說:“為什麽我不能看但是爸爸可以?”

“你爸爸又不跟我姓,我管得住他嗎?”話裏話外都是冷嘲的意味。

秦立明把手機關了,忽視袁晴的眼刀又把電視摁開,聽着電視報道的聲音吃飯,夾了一口菜往嘴裏塞,皺着眉說:“袁生出生的時候你跟我要死要活的,現在肚子裏這個必須跟我姓。”

袁生怯生生地把目光投向媽媽的肚子,現在那裏應該有一個三個月大的弟弟或妹妹了……這麽想着,即使沒看到奧運會的直播他也不那麽難過了。

秦立明往袁生碗裏夾菜,好像很了解他似的,說:“你愛吃這個,多吃點。”

袁生把筷子縮回去,只敢悄悄反駁:“……我讨厭吃藕。”

秦立明瞅他一眼,撇一下嘴:“吃了對腦子好,多吃幾次就愛上了,說不準就能把上次少考的兩分考回來,那麽簡單的卷子還給我扣兩分,就帶不回來一張滿分的試卷?”

袁生說:“可是九十八分已經是第一名了。”

“那是你們班上孩子水平都不行。”他這麽下着定論,又把頭轉向袁晴,“早就跟你說了把他轉到人合街的學校去,一直待在這樣素質的學校裏怎麽有進步?滿分也沒考到,考個第一名就沾沾自喜了,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袁晴煩得不得了:“我現在還得上班,過幾個月就預産期要臨盆了,哪來的時間去給他辦手續,你天天倒是會指揮人,你怎麽不給他轉?你以為學校那麽好轉?得托關系,求爺爺告奶奶給人家學校的校長送煙送酒請吃飯的,有本事你懷個孩子再到處上門求人試試?”

秦立明嫌煩,懶得跟她吵,又開始數落起袁生來:“還是你的問題,要是你争點氣,當初就直接考過去了,何至于現在讓爸爸媽媽為了讓你好好念書跑前跑後的。”

袁生不想吃飯了,把筷子擱下,最終還是什麽也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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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底小聲念叨,說弟弟妹妹快點出生吧,這樣爸爸媽媽就不會逮着他一個人罵了。

那邊一桌子人吃着糟心的一頓飯,這邊電視跟前還蹲了兩個人,秦瑤握着他手腕隐匿身影,兩個人都蹲在地上,看着電視裏的直播。

“我們現在溜去場館裏是不是能看見現場?”陳淮興致缺缺地說,“哇,女排三比零了。”

他嗓音平淡地祝賀着,語氣裏聽不出半分驚訝。

秦瑤沒好氣瞥他一眼:“我們是來幹正經事的。”

他散漫“哦”一聲,托着下巴把頭扭向她,眼尾的弧度是直的,視線也是直直落在她臉上:“是你的正經事吧,找到照片我的任務就完成了,你的記憶得靠你自己找回來吧。”

他擡一擡手,秦瑤的手就挂在他胳膊上,懶散着說:“我就當個隐形道具供你使用就好了啊。”

“那個小孩是你哥吧,我又不認識。”陳淮挑了那邊一眼。

秦瑤看了他幾秒,突然嘆一口氣,也不知道在無奈什麽,明明她才是需要在這張照片裏找到自己的人。

在兩個人說話間,袁生已經默默從椅子上下來,秦立明看都沒看,眼睛還盯着電視,卻還不忘囑咐着:“回房間把作業繼續往後寫,待會兒拿給我檢查。”

袁生停了一下,忍不住提醒:“後面的都還沒學。”

袁晴說:“你自己往後學一下怎麽了?多學一會兒就跟要你命一樣。”

見父母兩個都不松口,袁生一個字都不想說了,連應一聲“好”的心情都沒有,回房間的時候甚至連關門都得小聲,免得兩個大人多想,他們會覺得袁生現在就學會發脾氣摔門了。

外面的天已然黑掉了大半,袁生戴好防近視眼鏡,把書桌上的臺燈按開,從書包裏掏出課本,整整齊齊地把每個角都理好,翻到新章節,攤開,摁下去,然後開始發呆。

他把書本上每個字的封閉部分都用鉛筆塗滿,塗完一頁以後又擦掉,然後接着塗下一頁,秦立明他們吃好了飯,開始收拾碗筷,袁晴敲了幾下他的門,催着:“待會兒你爸爸要看的,你別給我在房間裏磨洋工。”

袁生吓了一跳,把鉛筆印都擦掉,然後擰着眉毛從第一頁開始看,看買菜的應用題,看雞兔同籠,反複看了幾遍也看不進去,就又把頭低下去,用下巴壓在左手手背上,右手在課本空白的地方畫起小人。

畫一個個子高的男孩,戴一個近視眼睛,然後給他畫一個大大的笑臉,張開雙手,好像要抱着誰。

筆尖在小人的懷裏停了許久,袁生慢吞吞眨動眼睛,好像半晌也沒想好懷裏要抱着誰。

秦瑤和陳淮兩個人湊在小孩子邊上,三雙眼睛都盯着那一幅畫,秦瑤說:“你猜他會把誰畫在懷裏?”

陳淮古怪看她一眼,覺得她跟個小孩子一樣,淨問些好笑的問題,“猜對了我又得不到什麽,有什麽意義?”

秦瑤癟癟嘴,又罵他一遍沒情趣,陳淮說情趣又不能換成錢來花,也不能換成命來活,那何必要追求這些。

她又靠得近了一些,視線直率地落在桌子的紙頁上,眼睫毛和頭發都被臺燈的光浸泡着,臉龐籠上朦胧的一層光,明明說的話就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她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用起了氣聲,輕言細語的:“他會畫我。”

陳淮突然眨了一下眼睛,緩慢把視線移回書桌上,看見袁生一邊抿着唇角偷偷地笑,一邊在空白處落筆,畫了一個比他更矮的小孩子,臉是圓的,眼睛也是圓的,臉上也是一個大大的笑臉,不過畫的還是個沒頭發的男孩。

袁生寫:【弟弟,你好呀。】

他看着窗戶外的樹枝和曜黑色的天空,喃喃自語:“我會教他組裝玩具汽車,一起去樓下的足球場踢球,他再長大一點,就能跟我一起去周末的補習班,我就不用從早到晚一個人待在補習班老師那裏了。”

“爸爸媽媽工作沒時間接我的時候,我也可以跟弟弟一起回家。”

“這樣我就不是一個人了。”他笑眯眯地枕着自己的手背,右手食指蹭着指上弟弟的頭,輕聲嘆息着,“快點出生吧,弟弟。”

卧室的門被打開,秦立明喊着:“寫了多少了,早點寫完不就可以早點睡覺了嗎?何必非得熬到半夜裏,第二天早上喊都喊不起來。”

袁生驚慌失措地用手擋住自己的畫,撒着謊:“我在寫了,有點難。”

秦立明教育他:“我看是你笨!小學的東西都學不會,以後高中怎麽辦?還給你報了那麽貴的記憶力培訓班,你當爸爸媽媽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啊。”

他一邊關門一邊小聲嘀咕:“早就知道你是塊朽木,袁晴偏要花那個冤枉錢,咱們家還得還幾百萬的房貸,以為掙錢很輕松啊……”

袁生默默把耳朵捂住,但還是能聽見媽媽細微的聲音:

“算了,他愛怎樣就怎樣吧,左右還有肚子裏這個。”

——“那個失敗了,還有下一個。”

陳淮看着他用力到把耳朵都摁紅了,嘴很不高興地撅了起來,課本上還有他剛剛畫的一對兄弟。

跟中邪一樣,他的心突然脹起來,随即就是仿若被針紮漏氣了一般癟下去,只剩一陣空落落的感覺。

失敗了還有下一個,說這話的時候就像做一頓飯、捏一個泥人一樣輕易。

所以在“秦瑤”也失敗以後,他們又繼續想着下一個嗎?

陳淮觀察着秦瑤的表情,她連低眼的幅度都沒怎麽變,頂多是唇角往下降了一點,眼睛被光照得霧蒙蒙的,誰也搞不清她在想什麽。

不過很可惜的是,袁晴和秦立明的夙願沒有實現,他們生出來的老二,雖然不知道秦瑤在這裏為什麽是銀色的影子,不過就事論事,銀色影子比袁生更沒才華。

夫妻兩個的計劃完全落空了。

秦瑤從上幼兒園就學什麽都慢,小學的時候加減法都要掰半天指頭,并且不如袁生一樣好拿捏,經常耍渾,在家裏竄上竄下的,被罵了就大哭,哭得要讓樓上樓下都聽見。

袁生比她大四歲半,秦瑤上一年級的時候他上六年級,秦立明和袁晴都對這個老二頭痛得要死,既恨鐵不成鋼,但又不敢打罵,生怕她哇哇哭,哭得人盡皆知,還有損兩個人在外人眼中的好形象。

但是袁生很羨慕她,他對這個妹妹格外好,像小時候說的那樣,教她拼裝玩具,還是會一起去樓下踢一會兒足球,然後被爸媽臭罵一頓,說他當哥哥的淨不學好,帶妹妹到處野。

銀色的影子大喊:“是我要哥哥帶我去的,你們不要罵他!”結果當然是無濟于事。

小的會哭,大的不會,連疼都不喊,當然只有受罪的份。

兄妹兩個人睡上下鋪,上面的小的就往下探頭,問哥哥的手疼不疼。

袁生說不疼,秦瑤說他騙人。

“不疼為什麽眼睛是紅的呀?”她說,“你偷偷哭,他們不會知道的,我也會裝作不知道。”

“哥,你可以哭的。”

于是袁生把頭蒙在被子裏嗚嗚哭出了聲,濕掉了小半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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