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 秦瑤看見矮桌上放了幾百塊錢,想也知道是陳淮放的,雖然用處不大, 但是至少代表他心裏揣着人, 記挂着這件事。

不知道陳淮是什麽時候出門的,這天是除夕, 按理說他也不用去打工, 因為是特殊日子,街上的人也寥寥無幾,秦瑤跟孫福生兩個人吃完了早飯,她幫忙準備除夕夜的飯。

雖然會過得潦草一點,但還是得過。

忙到下午兩點,陳淮還是沒回來,秦瑤擦桌臺的時候恍然大悟,也許他是回家了呢?

畢竟是除夕,回家吃頓團圓飯,或者是去找他奶奶了,都很合理, 無論怎麽說, 這裏都不是他的家,自己也不是他的家人。

她開始懊惱, 不該準備那麽多菜, 今年還是只有她跟孫福生兩個人過。

時間再晚一點, 秦瑤穿好棉服出門, 去花店裏買了一支便宜的花, 淡黃色的花瓣上還挂着搖搖欲墜的水珠,秦瑤将花放在孫紅萍的墓碑前, 跪在地上拜了幾拜,然後拍拍褲子膝蓋上沾到的雪,原地站了一會兒。

這荒野一百裏野草恣意生長,包圍着一顆潮濕腐爛的心髒。

秦瑤揉了揉幹澀的眼睛,轉身往臺階下走的時候,默默跟媽媽道歉,也終于在此刻做了決定,要給孫福生治病。

“媽媽。”她在心底念,“我已經很勇敢。”

替孫紅萍掃完墓前的雪以後,秦瑤在街上路過一家打折的棉服店,櫥窗上用紅紙貼着“斷價清倉”的大字,門口喇叭的喊價聲一道比一道綿長。

秦瑤站了一會兒,進店裏挑了一件很長的黑色羽絨服,比她人還高,陳淮穿上的話應該恰好到腳踝,足夠保暖,也許能順利熬過這個冬天。

雖然不知道陳淮今天會不會回來,但秦瑤還是買下這件打折的羽絨服,想着畢竟是除夕,她也就這麽一個知心的——

的什麽呢?秦瑤不敢說。

店員把衣服折好,使勁摁進一個很小的紙袋子裏,秦瑤給拎了回去。

Advertisement

如果家裏有電視的話,此刻家裏應該都是聯歡晚會的聲音,可惜孫福生家裏只有個老舊的收音機,能放磁帶,然後咿咿呀呀地發出嘶啞的歌聲。其實也能把收音機的天線扯出來接通信號,只不過因為是大雪天,雲層太厚,收音機也收不到什麽信號。

明明已經新世紀,他們這裏卻仿佛還過着九十年代的生活。

捱過這年夏天就好了。秦瑤每當這時就這麽想。到時候去了大學,可以打工,可以認識新的朋友,校外會有一連串的小吃街,她能見到更廣闊的世界,接觸更高層次的人,寫自己熱愛的東西。

到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她會過上彩色泡泡一樣的日子。

桌上的菜涼了一半,孫福生已經進了房間睡着了,鼾聲四起,不知道今夜他會不會又頭痛。

秦瑤兩只手撐着臉,坐在餐桌前也暈暈乎乎地睡着,頭發都泡進了菜湯裏,忽而聽見開鎖的聲音,她被驚醒,發尾挂着的菜湯滴在胸口的衣服上,她“啊”一聲,抽紙把水痕擦幹,但還是留下一股淡淡的氣味。

陳淮怕屋裏的熱氣跑走,很快關了門,把鞋放在門口晾着,彎腰的時候還在大喘氣,像是跑回來的。

“怎麽不去屋裏睡?”他斷斷續續地問。

秦瑤捉着自己發尾,嘴硬:“不小心睡着的,哪還來得及躺下。”

他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哦,還以為你在等我。”

她觑他:“……鬼才等你。”

陳淮眼裏浮出星星點點的笑意,也不知道信還是沒信。

進了屋子裏,陳淮拉開外套拉鏈,從裏面掏出一包炒栗子,擱在桌子上,秦瑤摸了一下,還是溫熱的,跟他體溫別無二差。

她有些驚喜:“今天還有賣栗子的?”

陳淮把外套挂起來:“奶奶炒的。”

他頭發起了靜電,胸口起伏不停,趕在栗子沒涼之前、趕在除夕夜沒消失的十二點前回來,要跟秦瑤一起過除夕。

“給老頭買新衣服了?”他瞧見了沙發上的紙袋。

秦瑤結舌一瞬,轉過身子靠在桌邊剝栗子,低着頭,仿佛這樣聲音就能更小:“他有棉衣穿,這件是送你的。”

23:59

已經有第一聲爆竹從窗外響起,似穿雲箭直穿雲層,炸出耀白的光,像是要把驚雷也喚醒。

秦瑤的視線移到外面的煙花上,眼底鼻尖,以及唇峰上都落了光。

她的笑容盈滿了眼睛。

00:00

“陳淮,新年快樂。”秦瑤說,“今年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

陳淮靜靜看着她,目光失了焦,仿佛什麽也看不清,但視線中央的人又如此清晰。

“嗯。”他簡單應了一聲,“新年快樂。”

除夕那天晚上他帶回來的不只有那包炒栗子,還有五千多塊錢,他找打工的地方預支了點錢,奶奶冬天賣了一大批棉花,于是也給了他一些閑錢。

他把所有的錢都給秦瑤,叫她先拿去應急。

“你聯系不上他的家人嗎?”陳淮這麽問的時候,秦瑤目光閃爍一瞬,把頭低下去。

“都死了。”她簡單帶過。

事實上秦瑤不是沒去找過孫福生的小兒子,只不過他那小兒子本身就不成器,自己都過得稀爛,以往也都靠唐娟拖着他,後來唐娟去世了,沒有老可以啃了,他便連自己也養不活,更何況來救濟他這個老爹?

她沒收陳淮的錢,叫他自己留着交學費,陳淮自己打工的錢她都不會要,更別提裏面還有他奶奶給的。

本來就不關他的事,秦瑤不想給他匍匐前行的生活施加多一份的壓力。

陳淮坐在她對面,問:“那打算怎麽辦?他自己一分錢都拿不出來嗎?”

秦瑤也頭疼:“他什麽也不記得,就算有錢,幾百年也早就被小偷偷走了。”

她把涼掉的飯菜都收好,言簡意赅:“我存的有一些錢,走一步看一步吧。”

興許是有些走神,冰箱門被她很重地關上:“如果最後撐不下去,那也沒辦法,人各有命,只有老天管得着。”

那晚的炮竹聲浩浩湯湯地響了徹夜,雪停以後氣溫更低,秦瑤回家以後剝完剩下的栗子,在紙袋最裏面勾出一個銀色鑰匙扣出來,上面挂着一條魚尾巴。

秦瑤把銀色的魚尾鑰匙扣放在掌心,拉開抽屜攤開一張信紙,又開始給斷尾魚寫信。

寫到一半,她的手指就凍到麻木,只能放口袋裏捂一會兒,稍稍回溫以後就繼續。

冬夜愈發難捱了,冷如針紮,寒風不近人情,将黃桷樹吹枯。

陳淮當晚是抱着那件羽絨服睡着的,似乎能從其中汲取出為數不多的暖意。

孫福生的藥買了回來,因為他同時還患有老年癡呆,如果住在醫院裏,沒人能照顧他,秦瑤也給不起多餘的錢雇什麽護工,于是就只能在家吃藥,定期帶他去醫院複診。

因為他的病,秦瑤跟陳淮寒假基本都沒歇着,兩個人白天都得出去打零工,就放一個月的寒假,頂多能拿兩三千的工錢。

白天沒人在家,孫福生就又是一個人,為了防止他走丢,門也要上鎖,他只能在小小的屋子裏轉來轉去,摸摸這裏摸摸那裏,把收音機都摸得掉漆,不然就是一個人靜靜坐在床板上,坐在沙發上,偶爾記性上來了就澆澆花。

偶爾有一天,秦瑤很累,吃飯都擡不起筷子,孫福生當天一直不說話,也沒有“小瑤小瑤”地喊,秦瑤看出些端倪,晚上睡覺前就跟他說,明天帶他出去溜溜。

孫福生哭了,老人的聲音跟身上的皮一樣皺皺巴巴,他說:“小瑤,是我拖累你。”

秦瑤死死咬住牙,拍拍他的手,只能憋着一股勁兒,說:“睡吧。”

她很快出門,一只腳踏進外頭的光裏,陳淮就站在房間門口,秦瑤一腦袋撞在他肩膀上,他敞開胳膊,像是早就等在這裏,在襯衣肩膀處被浸濕的那一刻環住了她。

他掌心寬大,雖然消瘦到剩一把硬骨頭,皮肉卻還是溫熱幹燥的,捂熱了秦瑤弓起的背脊。

陳淮不錯眼地盯着她的長發,張張嘴想說些什麽,最後又什麽都說不出,只能用體溫烘幹她簌簌落下的眼淚。

開春以後,倆人照常去學校,這是最後一學期,這四五個月過了以後,就是秦瑤一直說的“未來”。

每個班外面都貼上了各種勵志标語,班主任找了班上幾個尖子生,詢問志願去向,她問秦瑤要考去哪裏,秦瑤說:“北京大學。”

老師很久沒說話,似乎在斟酌言語,先揚後抑:“有這個雄心壯志是好的……嗯,可以激發鬥志,好好努力,但是老師還是要把學校的情況告訴你,我們這裏确實比不過市中心那幾所高校,市裏每年清華北大的名額幾乎都被那幾所附中瓜分了,咱們學校可能五六年出那麽一兩個鳳毛麟角的學生能考上,還都是軋着分數線上去的,考的也都是冷門專業。”

“我知道。”秦瑤說。

學校外面的榮譽牆上都貼着,清華北大排不滿一行。

班主任不再說什麽:“行,那就先按這個給你寫到目标榜上,但是你這還有很大差距哦,剩下四五個月得加把勁,要是真能考上,校長都得把你大名貼滿學校。”

臨走了,老師還是好* 奇問了一嘴:“這學校對你有什麽意義嗎?”

她頓一秒:“算是吧,我有不得不去那裏的理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