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季方和等趙松岩走了,在回程的馬車上,忍不住勸說起秦修文:“大人,要賺銀子這個時候我們也賺的盡夠了,為什麽這個時候不出手?”

季方和的心最近一直狠狠吊着,雖然說買糧的事情都是趙松岩在暗中行動,可是季方和也沒閑着,每天盯着事情的情況向秦修文彙報,眼見着如今糧價已經生生炒到了批發價也三兩一石了,算一下裏面的利潤足足有十萬兩啊!

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那還是得坐上像周邦彥這樣的位置,正經的四品大員,且還要“兢兢業業”幹個三年,才能貪下十萬雪花銀!

你以為這“貪”就是件美差了?就不用費心做事,不用勾心鬥角了?貪的越多,要做的事情也越多,有時候還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一不留神,就是人頭落地!

而現在,不過短短大半個月的功夫,他家大人居然就靠買糧将糧價炒到了三兩銀子一石,雖然借的是趙松岩的銀子操作的,但到時候将本錢還給趙松岩,自己收下那十萬兩,趙松岩敢說什麽?

季方和每次一看到糧價擡高,就在計算他家大人能獲利幾何,不知不覺間,竟然是連初衷都忘了。

“方和,你要知道糧價本不該炒,而我們炒作糧價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自己獲利。”秦修文提點道。

“可是,咱們當官不就是為了銀子嘛!現在能一下子得這麽多銀子,誰還管那李明義,就是這官不當也行啊!”

季方和還是不死心,繼續又勸。

秦修文銳利的眼鋒掃了過去,讓季方和心中一突——元瑾官威愈盛,他被這樣看着,竟然生出害怕瑟縮之意。

這在以前是萬萬不可能的。

就算季方和嘴上喊着“大人”,也明白他和秦修文之間的身份差距,可是兩人差不多是一同在季夫子身邊讀書長大的,感情和親兄弟也差不太多了,就算秦修文做了官,他也不覺得自己低他一等,更沒有任何敬畏之心,一向是有什麽就說什麽了。

“方和,我這樣問你,如果我沒這身官服,趙松岩會籌措出二十萬兩銀子給我用嗎?”

季方和搖頭。

“如果我沒這身官服,我們調動的了那麽多人,幫我們各處散播流言嗎?”

季方和再次搖頭。

“如果我沒這身官服,就算賺到了十萬兩銀子,我們能保住嗎?”

這一次,季方和沉默了許久,再次搖了搖頭。

“方和,你永遠要明白,這身官服,他不僅僅是用來撈銀子的,更是我們的保命符!如果沒了這身官服,我們就什麽都不是,你明白了嗎?”

季方和聽完冷汗直流,他最近是真的飄了,被所得之利沖昏了頭腦,竟然都想着把錢落袋了大不了他們不玩了、不幹了!卻沒有仔細想想裏面的厲害幹系!

“大人,這回我真的知道錯了,方和甘願受罰!”

季方和跪坐在秦修文面前,一揖到底,态度萬分誠懇。

秦修文雙手将他扶起,輕笑道:“方和,你跟我還做這個?我們兩個何曾分過彼此?你太見外了!”

季方和有些不好意思,憨實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抹笑意,不像剛剛那麽緊繃。

“現在你知道為何我說糧價絕對能漲到三兩八錢甚至四兩銀子了吧?”

季方和現在腦子清醒了,思緒也清明了很多,略微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大人,您是說,有很多人也是如我一般被裏面的利迷了眼,所以哪怕趙松岩不買糧了,其他人也會繼續買入糧食囤着準備繼續漲價後再賣?”

秦修文含笑點頭,氣氛炒到現在了,又有流言轟炸,這個時候那些人怎麽會忍得住不囤着呢?畢竟今日一個價,明日一個價,最好今日繼續買入,明日再去賣出,這樣一來一去才賺的多呢!

在現代都能将一只垃圾股炒出天價,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市值遠遠偏離實際,可是誰不是拿着錢急火火地沖進去,追漲殺跌,人之本性罷了!

就算這是在玩火,但是裏面的利潤太大了,還是有人會硬着頭皮往前沖的。

只要人性不變,秦修文就篤定,自己這一回,贏定了!

況且就算是輸,那也沒有辦法了,已經被人逼上梁山,又哪裏有退後一步的可能?

已落子,便無悔。

就在秦修文和趙松岩談完的第二日,糧價再次跳了一跳,零售價格變成了三兩三錢一石,批發價格也變成了三兩一錢一石。

但是依舊有人在買。

有人賣,就有人買。

不是那些人傻,不曉得從別處糧價低的地方調糧到衛輝府去賣,而是這個時代山高路遠,一來一回幾日十幾日都是正常,有那投機之客看準了裏面的商機,今日買一千石,以三兩的價格買入,明日賣出一千石,以三兩一錢的價格賣出,不過倒一手,甚至連庫房都沒來得及挪動,就白白賺了一百兩銀子,這麽好賺的買賣,哪裏去找?

一時之間,糧食的價格一路飙升,有聽到風聲捂住不賣甚至高價也要再買點囤着,以防戰亂缺糧的,還有那低買高賣、在其中将糧價一步步推高的,總之那糧價一直暴漲,漲到了堪堪三兩八錢。

漲到三兩八錢後,趙松岩按照秦修文的命令,開始慢慢地以各種方式将糧食售出。

趙松岩現在對秦修文信服的很,原本以為秦修文說的三兩八錢不過是一個估計之數,可誰知道沒有他在裏面攪渾水參與,這個糧價還是一路按照秦大人預計得那樣漲,且漲到三兩八錢的時候,明顯感到了疲軟之态,波折了兩日才到了這個數字,不再像之前的一日一個價格。

所以秦修文說到三兩八錢賣,他是不敢耽誤一點時間的。

一開始的時候,趙松岩賣的非常的順暢,可謂是有多少賣多少。可是趙松岩手裏頭囤的糧食實在是太多了,整整要抛出去五萬石,而且只在衛輝府一地抛售,等到賣出去三萬石後,糧食的價格竟然就開始往下跌了。

“大人,糧價已經跌到三兩半了,咱們還接着賣嗎?”趙松岩整顆心都在滴血,秦大人也沒告訴他這個糧價又會往下跌啊,從三兩八錢跌到三兩半,不過就三天的功夫,他們還剩下兩萬石沒賣出,就這麽幾日功夫,馬上少了近五千兩銀子!

“繼續賣!賣夠數為止!”

等到看完秦修文傳來的書信,趙松岩氣的一把将信扔到了火盆裏,雙眼赤紅地站起身來,對着趙管家咬牙切齒道:“吩咐下去,繼續賣!不管跌到多少,賣完為止!”

~~

下完命令,趙松岩煩惱地将賬冊丢在桌上,口中喃喃道:“罷了罷了!這賺了銀子是秦大人的,虧了銀子是我的,只要能保住趙氏一族的命,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看開吧!看開吧!”

可那畢竟是整整二十萬兩銀子啊!

就算趙家确實很有錢,但是誰一下子能見過這麽多現銀?誰又能把這麽多銀子一下子全折算成糧食?糧價漲漲落落,他的全副身家也就在裏面漲漲落落,一顆心七上八下,恨不得揪成八瓣,最近就連頭發都掉了不少,肉眼可見地禿了!

趙家的下人最近大氣都不敢喘,低氣壓彌漫在趙府的每一個角落,不說旁人,就是最受寵的大少爺也不時要吃瓜落,明明都被打了,還要被下人隔三差五地擡到老爺跟前罵一頓,就是藥也不讓每天都用,說是好的慢點才好!

很多人私底下都說大少爺可能不是大老爺的親生子,否則怎麽會受如此折磨?

否則也沒法解釋為什麽以前如此寵愛大少爺的老爺突然發瘋,罵也就算了,連藥都不讓好好用,假如不是被戴了綠帽,怎麽會突然轉變如此之大?就連要幫着大少爺說話的老太太都被老爺送到了家廟裏,吃齋念佛,還有專門的婆子看着,連家都回不得!

這手段也太猛烈了些!

若是趙松岩知道他家下人這麽暗中揣測,說不得又要氣的噴出一口老血!

他們哪裏知道,自己只要一想到今天所受折磨,都是這個逆子的緣故,就氣的不行,自己氣不順,哪裏還有好臉色給兒子看?再想到潞王不日回京,趙氏一族的前程光靠秦修文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加上全副身家都壓在了糧食上,整個人不瘋都已經算趙松岩心态調節的很好了。

等到手裏的五萬石糧食終于以三兩半的成本全部出盡的時候,糧價也跌落到了三兩三錢銀子。

趙松岩一想到自己手裏還有五萬石糧食沒出,這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

到時候整批糧食出完,自己到底是賺是虧?那秦大人到底意欲何為?幫了他之後會不會讓潞王饒他趙氏一族一命?千萬種思緒在腦海中奔騰而過,讓他不得安寧。

而緊接着,秦修文那邊再次下了一道命令,将手裏頭的收回來的十七萬五千兩的銀子,再次分批買進糧食,全部買完為止。

趙松岩已經徹底麻木了,和趙管家兩人熟門熟路地遣人繼續買糧,而糧價經過幾日的回落後,有了趙松岩等人的持續買入,再次仿佛給已經有些悲觀的投機者打入了一劑強心針似的,眼看着糧價逐日攀升,手裏攥着的銀子再也拿不住了,将剛剛賣糧得回來的銀子又拿去買糧了。

人心就是如此的貪婪,在前一段時間糧價回落的時候,大家心有惶恐,又見市面上開始有人賣糧了,自己也忍不住了,跟着一起小批量地賣出,糧價越跌,心中越是恐慌,賣出去的糧也越多。

雖然還是有人膽子夠大,敢接手,但是明顯賣出去的速度慢了,買的人少了,賣的人多了。可是不過幾日之後,又有許多人開始大批收糧,糧價再次節節攀升,而這次,所有人心中只有一個想法——糧價的回落只是暫時的,之前都漲到過三兩八錢,這次一定能破這個數字,那在三兩八錢以下,買到就是賺到!

而且還有人分析了情況,有那有關系的人,是知道寧夏那邊一向不太平的,如今是那蒙古人哱拜專制寧夏,雖那哱拜是降将,但古人有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寧夏本就異族之人盤踞之所,那邊亂起來十分正常。

就連那些衛輝府的知縣們聚在一起也越分析越覺得有道理,在一波又一波的糧價上漲中,他們卷入其中,被所獲之利紅了眼,嘗到了倒賣幾次赈災糧後所獲的銀兩後,忍不住又将銀兩投了進去,再次買糧賣糧,賺取其中的差價。

所有人,都在想盡一切辦法地籌糧賣糧,有本事的人,不僅僅是在衛輝當地買糧,同時去別處繼續買糧,畢竟遠一點的府,可能還沒獲得消息,價格還遠在低位,就算路途遠了一點,但是順着水路而下,順利的可以七八天就到,遠一點的大半個月也到了。

此刻買到就是賺到,手裏有現銀的都将銀子投了進去,如果他們有一雙上帝之眼,就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的糧食都在往衛輝湧入,糧食累計起來的數量會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而秦修文,恰好就是知道數量總和之人。

季方和每日都派人在各個官道、渡口看着,什麽事情都不做,就數有多少糧車、糧船入衛輝府,然後統計成冊,每日交給秦修文。

秦修文看着冊子上越來越多的糧食數額,忍不住笑了:“方和你看,這糧食有多少,就是人心的貪婪有多少。”

季方和看着冊子上最後算出來的數字沉默了,足足有五十萬石!

這還是他們預估計的數額,下面人辦事總有疏漏,再加上整個衛輝府本身有的存糧,這裏面的數字會到達一個十分恐怖的結果!

趙松岩那邊銀子已經又全部花完了,此刻存糧數比之前的十萬石少了一點,現在還剩下九萬三千石。

看似之前秦修文的操作是虧損之舉,低賣高買,可實際上,就算趙松岩停止了行動,所有人卻都好像瘋了一般,繼續買入糧食,如今的糧價已經擡高到了四兩,看勢頭還要繼續往上漲!

他們不知道,秦修文是故意讓趙松岩高買低賣,做了一波震蕩,為的就是在這些人心中根植了一個信念——糧價就是短暫地下跌了,還是能繼續漲上去的。

很多人,對一路上漲的行情總是持有懷疑的,等到價格回落就忍不住半路就下車了,可是等到下車後發現這只是短暫的回調,接着調轉勢頭再次猛漲的時候,就後悔不已,也堅定了他自己所認為的判斷和信念,再次上車,堅定持有。

秦修文浸淫股市多年,做過基金經理,也做過操盤手,對剛入股市的新手來講,股市是技術分析、是數據分析,可是對他這樣的老手來講,技術數據分析之外,是人性的分析,只有深谙人性,剖析人性,才能在一場場戰役中贏到最後。

秦修文操縱這一盤大棋,靠的不僅僅是對自己技術的自信,更是對人性的理解。

而此刻的人,甚至比他那個年代的人,更加貪婪,更加肆無忌憚!

糧食本不該作為商品去炒作,這是治國安邦的根本,是老百姓活下去的依靠,可是這些人沒有給過老百姓活路,赈災糧敢貪、糧價敢随意壟斷漲價,那麽秦修文和他們也沒什麽好客氣的,既然敢玩糧價,那自己就給他們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此刻的糧價已經和普通老百姓沒有任何關系了,有些人靠着那一點點的赈災糧勉強糊口,有家底的人家也還能支撐下去,已經徹底破産的窮苦百姓就往新鄉縣跑,到了那裏總能有一口吃的。

那糧食,已經徹底淪為了上層階級的玩物,所有人都在這場擊鼓傳花的游戲中玩的雙目赤紅、心潮澎湃,哪裏還來得及管老百姓的死活,哪裏還有心去理秦修文這樣的必死的小人物。

李明義最近連公務都推到了一邊,只和賈師爺談論糧價。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咱們昨日出手了三千石的糧食,小的壓了五日才出,一進一出倒是給我們帶來了1500兩的利,您看我們手頭剩下的一萬石糧食什麽時候出比較好?”

李明義有些懊悔地拍着大腿:“還是出早了!今日已經漲到四兩一錢了,若是今日再賣,又能多個三百兩!”

“對了,懷慶府的糧食到了嗎?”李明義轉頭又急迫地問。

賈師爺連連點頭:“今日晚間就能到!大人您放心吧,我都盯着呢!”

李明義聞言暢快地笑了一聲:“如此甚好!懷慶府的糧價還在二兩三錢銀子一石,雖然比之往年也上漲了不少,但誰讓現在去懷慶府買糧的人也多呢!等到了後,咱們再壓個三日再出手,屆時估計至少能多賺二兩銀子一石!”

賈師爺也是跟着笑,這次李知縣把能拿出來的所有銀子都拿去購糧了,一買就是二萬石,可謂是大手筆!但是想想其中能賺到的利,可是他做幾輩子師爺都賺不來的錢!

但是只要想到等這次出手完,自己也能在裏面分一杯羹,心裏也是樂開了花。

賈師爺湊了兩千兩銀子跟着李知縣的船一起去買了糧食,來回路上的運費李知縣都沒算他,等賺了銀子也都歸他所有,算一算,兩千兩變四千兩,能不開心嗎?

李明義想的很好,他不黑心,做完這一票就收手,他只要賺四萬兩銀子就夠了,後面任糧價再漲上天,也和他沒關系。

三天,只需要三天,自己又有兩萬兩銀子進賬,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呼吸急促。

然而,就在第二天,糧價突然開始暴跌!

從懷慶府來的糧食已經全部入庫,正當李明義美滋滋地坐等第二日糧價上漲的時候,縣衙裏一直幫着李明義盯糧價的皂吏慌忙跑了進來。

“大人,今日,今日糧價跌了,今天的糧價只有三兩九錢!”

李明義心髒漏跳了一拍,強裝鎮定到:“慌什麽!之前又不是沒跌過,再幫我去繼續盯着!”

李明義心裏盤算着,這不過是像上次一樣短暫的波動,可是又過了一天,李明義得到的消息,今日糧價變成了三兩半一石!

李明義“刷”地一下站身來,不敢置信:“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是三兩半還是四兩半?”

那皂吏見李明義神色不對,連忙又回禀了一遍,等了許久也不見知縣大人有什麽回應,大着膽子擡頭去看,便見李知縣臉色鐵青、整個人在呼呼喘氣!

賈師爺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将皂吏揮退,臉色同樣的難看:“大人,這兩日,糧價暴跌,咱們要不要也一起跟着賣了?現在賣,咱們還是賺的!”

李明義來回走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堅定搖頭:“不必!我們就再等兩天,不可能糧價會一直跌下去的!這麽多人投了這麽多錢的呢,又不是只我們兩個!我一會兒就去會會其他知縣,讓他們務必将價格給撐住!”

現在賣出去,比他之前預計的價格整整少一萬六千兩銀子,李明義哪裏能夠接受!

在他看來,那賺的四萬兩銀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早就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現在從裏面掏出一萬六千兩銀子,比殺了他還痛苦。

哄擡壟斷糧價之前都能行得通,現在沒道理行不通,只要他聯合了其他幾個知縣,定然能把糧價穩下來,只要讓他好好地出手了手裏頭的糧食,後面的事情,他才不管!

李明義急匆匆地就走了。

他哪裏知道,此次一去,非但沒能夠挽回糧價的頹勢,反而讓那些知縣大人們被拴在了一條繩上,原本以為的自己強勢壟斷,最後卻成了虧光所有的禍根。

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等到別人回過神來,自然要把賬都算在李明義頭上,李明義這次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大勢已去,市場有自己的節奏,逆勢而行,縱然是有能量者,也無法力挽狂瀾。

李明義為了虧損掉的銀子而殚精竭慮,趙松岩此刻卻已經被銀票包圍住了。

趙松岩整個人如同傻了一般,看着書案前摞成高高一疊的銀票,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卻是沙啞的厲害,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再說一遍,到底多少?”

趙管家從賬房手裏接過賬冊的時候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走過來的那段路,小腿肚子一直在打顫,非是害怕,而是激動的。

“還請老爺明察,一共是三十八萬五千一百二十五兩整。”念完這一串數字,趙管家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口水。

從始至終,整個趙家上下,只有趙管家一人是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的,也知道如今整個趙府的身家都在這些銀票裏面。

而只是短短一個月的時候,老爺的身家就翻了一番!這是何等的恐怖!

趙氏一族百年的積累,在那秦大人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間,只需一月就可以賺到!

這種情況,超越了趙管家的認知,也超越了趙松岩的認知。

他甚至一開始都不明白,為什麽糧價就漲起來了,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賣,為什麽又要在那個時候買,又為什麽在剛剛破四兩一石糧價的時候就将糧食全部賣出。

明明當時的勢頭很好,已經到了四兩二錢一石糧食了,可是秦大人卻十分冷靜地告訴他,這個時候,以四兩一錢的價格開始,全部賣出,不管跌多少,都按比市價低一錢的價格去賣,賣完為止。

那秦修文對着幾十萬兩銀子的利潤,仿佛視而不見似的,從頭到尾,都冷靜到可怕!

趙松岩哆嗦着嘴唇皮子,對趙管家道:“點出二十萬兩,給秦大人送去,馬上就送過去!”

秦修文獲利十八萬五千多兩,湊一個整數,是為了給趙氏一族掙一條活路。

整整近十萬石的糧食,兩天時間全部賣完,等他們賣完之後,糧價已經暴跌到了三兩半一石,而且還在持續往下跌。

抛盤太重,市場已經承接不住,再加上其他人手裏的糧食已經囤積到了高位,就算有些人想扛也扛不住了,總有膽小的人會跟着一起把手裏的糧食抛出。

越抛糧價越低,而秦修文這個莊家已經完成了從洗盤到震蕩再到收割的全部流程,早就功臣身退了,哪裏還有人會來繼續接盤将糧價擡高?

互相拉踩已經成為定局,而糧食還并非易儲存的東西,囤積太久那是有時限的!

短短五日,糧價一瀉千裏,從最高的四兩二錢,一直就到了最開始李明義他們商量的,讓秦修文買糧的底線三兩銀子一石。

不管李明義等人怎麽呼號奔走,讓大家不要再降價賣糧,可是整個衛輝府已經囤積了太多的糧食,在這個時候,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也得抓緊時間賣糧!

糧價一跌再跌,最後已經沒有人再去呼籲大家穩定糧價了,所有人都在抛售糧食,瘋狂踩踏間,糧價到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價格。

一兩八錢銀子一石,比水災來之前貴一點,比災後一開始的價格便宜一些。

有人以為,這就是到底了,還開始悄悄地又少批量進行購買。

然而,現實比想象的更加殘酷,糧價還在降!

一直降到了一兩半銀子一石,才微微有變緩的趨勢,而那也只是變緩,并沒有止跌!

整個衛輝府囤積了太多的糧食,內部已然飽和,老百姓當然是歡欣鼓舞,又能吃起飯了,可是越是跌,老百姓也越是買的少,今日買是一兩半銀子一石,明天就是一兩四錢,那我為什麽不買夠今日夠吃的,明日再來買?

老百姓的購買力變得更低,以前糧價一路上漲的時候,還有人會多買點,怕明日的價格更高,而現在,只夠今日吃的就行。

要将衛輝的糧食再往別處賣,是已經有人在聯系關系往外賣了,可是商人哪講太多情誼,趁你病要你命,明明知道了衛輝府囤了許多的糧食,那開出來的價格低的可憐!

有些人便想,那老子就不賣了,等到糧價恢複正常了再賣!可是看着倉房裏他們家十輩子都吃不完的糧食,還有捉襟見肘的現銀,這些人還是慌了。

等到糧價降到一兩二錢的時候,秦修文開始出手了。

孫主簿簡直是要幸福地快暈過去了。

縣衙糧倉的米糧耗盡,又花完了秦大人另外給的五千兩銀子後,外面的流民也變成了一萬餘人,就在孫主簿整個人都快絕望的時候,一車又一車的米糧源源不斷地從不同地方運到了縣衙糧倉。

這兩日,孫主簿什麽都不幹,就在縣衙糧倉裏守着,每一車都自己親自驗過看過,再讓人收入庫房中,所有的米糧确認過都是沒有問題的,他才放心。

等到糧倉裝滿之後,孫主簿整個人都懵了,縣衙糧倉裏能裝整整三萬石糧食,而現在居然裝滿了!

裝滿了還不算完,早在半月前,秦修文就讓孫主簿帶着城外青壯流民造屋建舍,搭建了好幾個倉房,孫主簿那時候不明白這些倉房是做什麽用的,現在知道了——也是用來裝糧食的!

每日都有糧食源源不斷地彙入,雖然都是小批量地運送進來,一直接收了半月才算完,而那幾個倉房也都一一裝滿。

孫主簿不僅僅将青壯編成隊伍,每日分三班巡邏,就連石千戶都不用孫主簿提的,自己就派了百人帶甲兵士幫忙看守,維護秩序,沒有人敢對那幾個倉房有任何不軌之舉。

孫主簿原本以為自己和石千戶是師兄弟情深,他哪裏知道,對于秦修文想要拉攏的人,他早早就放出消息,讓他們一起跟着将糧食賣了,此刻石千戶口袋中鼓鼓囊囊的,對于秦修文的事情,他是第一個要沖上前去幫的。

趙松岩在送完銀子的第二日,就收到了秦修文的“回禮”,焦灼地打開信封一看,只見上面寫着:攜銀票十萬兩,與趙侍郎将事情經過言明,由他将十萬兩敬獻給皇上,或方可保趙氏一族。

字是好字,風骨铮铮,可是這上面寫的內容,卻宛如一把刀一樣,刺的趙松岩鮮血淋漓。

十萬兩!整整十萬兩銀子!

再加上給到秦修文的一萬多兩,還有置換現銀時的折算費用,加起來有個十三萬兩銀子了!

這還只是有希望而已!

萬一皇家不放過他們呢?皇家什麽沒見過,稀罕他這十萬兩銀子?

況且原本趙松岩以為秦修文和潞王本人是有關系的,自己幫了他,或許他能在潞王面前幫他美言幾句,現在看下來,對方居然就是撇下潞王,直接将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去?

這靠譜嗎?不會那秦修文就是在耍他們吧!

趙松岩糾結極了,又是心疼即将要給出去的銀子,又是怕給的銀子還不夠多,或是起到反作用,又該如何?

可是想到秦修文這一段時間的手段,沉默了半晌,趙松岩還是咬了咬牙,開始奮筆疾書起來。

別人不知道萬歷皇帝缺不缺銀子,但是讀過歷史,且現在腦容量更加巨大的秦修文知道,萬歷皇帝此刻很缺銀子!

張居正的改革在他身死之後大半律法都被廢止了,然而“一條鞭法”卻被保留了下來,沒有了正确的執行人,就是再好的政策也會變成垃圾,就如同原本是想要減少人力耗費的“一條鞭法”。

初衷是想讓老百姓将各種稅費折算成銀兩,免去運輸、勞役的繁瑣,可是折算成銀兩要溶銀,就有火耗,上下一幹官員光靠撈這個“火耗銀”就吃的滿嘴流油,更別說這樣的政策導致銀價一漲再漲,老百姓本身家中存銀就不夠多,明朝的銀礦儲備量也不足,最後讓更多的老百姓失去自由身和土地,地主豪強兼并愈發嚴峻。

下面截流的銀子多了,那麽流向最上層的銀子自然就少了。

不說國庫稅銀連年減少,就是萬歷自己的內帑都快被榨幹了。

萬歷極其寵愛貴妃鄭氏,珠寶、金銀等賞賜如流水一般入鄭貴妃的宮殿,所耗已經極度奢靡。國柱張居正還在的時候,因為其是萬歷的老師,又是內閣首輔,就連萬歷也得聽他的,還不敢做的太過,然而等到張居正一去,萬歷就開始肆無忌憚了。

萬歷十年就将鄭氏封為淑嫔,萬歷十一年又加封德妃,萬歷十二年再次冊封貴妃,每一次的晉封都要大擺筵席、金山銀海似的花費,張居正攢下的那點家業,根本就不夠萬歷揮霍的。

秦修文若是沒有記錯,等到明年萬歷十四年大年初一,鄭貴妃就會誕下愛子朱常洵,其後還會晉封鄭氏為皇貴妃,地位僅次于皇後。

現在已經是萬歷十三年,經過兩個多月的紛紛擾擾,天氣接着轉涼入秋進了九月,秦修文算算日子,這個鄭氏此時肚子裏的孩子都得有四五個月了,萬歷如此寵愛鄭貴妃,生完孩子要辦宴席麽?晉封皇貴妃,那排場難道還不如之前?

只是潞王府的建造,除了國庫出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還是萬歷內帑裏拿出來的,畢竟潞王府所耗太多,戶部楊尚書也不是吃素的,雖然說藩王府建造确實是國庫出錢,但是這都是有規制的,戶部已經拿出了五十萬兩銀子,再要問他拿錢,他也只能天天哭窮,咬緊牙關就是不給。

潞王大婚萬歷已經從自己內帑裏拿出了近二十萬兩銀子,這次為親弟弟建府邸,只能還從自己內帑裏繼續掏銀子。

內帑就是皇帝的私庫,皇家自然也有莊子、田地,有自己的收入,可是就連國庫都禁不起這麽折騰,何況是萬歷自己的內帑呢?

親弟弟的府邸錢出了,愛妃的生子宴、皇貴妃的晉封宴要不要大操大辦?

若是此刻趙家願意拿出十萬兩銀子的“買命錢”,秦修文相信聖明的皇帝陛下會網開一面的。

若是事情不及他所料那該怎麽辦?

這問題季方和替秦修文答了:“有什麽怎麽辦的,本來就是趙家闖出來的禍,自家大人已經費心為他們籌謀了,若是事不可為,那就只能和他們撇清幹系,最多斷頭臺上送一程,也算是全了情誼了!”

嗯,有時候,人只有無恥一點,才能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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