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又始終沒有碰到他
第30章 又始終沒有碰到他
時間不早,一桌子人喝得差不多開始群魔亂舞。
作為年紀最大的人,談遲覺得需要人為結束今天的行程。
他起身去前臺結賬。
店裏剩下的員工不多,買單進程也比平時慢了很多,足足用了二十分鐘,才把曲榛寧他們用餐及辦生日會的費用結清。
結賬的速度是比談遲想象中慢了一些,但他屬實沒想到就這麽二十來分鐘,一來一去,再回來時一桌子人除了那個小姑娘,竟然都已經喝趴下了。
曲榛寧明明跟他一樣,從頭到尾一口酒都沒沾,此時卻也靠在椅背上歪着腦袋,一副喝得不省人事的模樣。
“他喝酒了?”
談遲走到曲榛寧跟前,皺眉問道。
“啊,嗯,”宋心昕似乎愣神了一些,才有些遲疑地說,“是喝了一些。”
“一些嗎?”
談遲注意到曲榛寧身前放着的酒瓶,兩個剛才還沒有,現在卻空空如也的瓶子。
“……是兩瓶。”宋心昕說。
按宋心昕的理解,一個長輩,無論他是多年輕的長輩,但凡不是本身作風不正的那種人,對着比自己年紀小的小輩時,都會多多少少有種不由自主的責任感。
這種責任感在眼下這種場景中,具體會表現為,神情嚴肅地批評小輩,最輕程度的批評也要是“你們這些小孩兒真是胡鬧”。
不過談遲并沒有這麽說。
他一開始僅是垂眸看着曲榛寧,沉默了一會,忽然擡起了手。
宋心昕就在談遲的側後方,雖看不見他什麽神情,但大體動作還是可以一覽無餘。
有一瞬,她還以為談遲的手會摸上曲榛寧的臉頰。
不過并沒有,他只是扶了扶額。
好像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又像是根本拿眼前的人沒辦法,他嘆了口氣,卻又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真是小傻子。”
“?”宋心昕懷疑自己聽錯了。
還不等她糾結那句“小傻子”到底是真的被眼前的男人說出來的,還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談遲已經收斂了一切表情,恢複到了常态。
他轉向宋心昕,溫和又不失客氣地說:“小宋姑娘,辛苦你在這等一會,看下他們幾個,我去開車,很快就回來。”
大抵是考慮到夜深人靜,宋心昕一個女生跟一堆醉鬼在一個幾乎沒幾個人的餐廳裏,談遲的話令人挺有安全感的。
他來回一趟的速度也跟他說的一樣快,還叫來了兩位店員,幾人很快把醉倒的男生們背上車。
他自己則是拉起曲榛寧的兩條手臂,往肩上一搭,手扶着曲榛寧的腰臀,輕易就把人背到了身上。
這個動作看起來十分熟練,仿佛早已經這麽做過很多次。
他背着曲榛寧離開包廂,走得又平又穩,最後把人放在副駕駛上,系好了安全帶。
等其他幾人都上車之後,談遲平穩地發動車子上路,盡職盡責地将幾人分別送到了家裏。
因這幾個人實在醉得狠了,除了喬緒南那樣睡一覺醒來就可以自己行動的之外,剩下幾個都需要人扶着上樓。
談遲就負責了這個工作,留宋心昕在車上。
等到最後,剩陳氧和林州均兩個人時,談遲的車正好沒油了,他就近找了個加油站,停下車休息。
“下來透會兒氣吧,小宋。”
談遲買了幾瓶飲料,還有一些爽口糖,讓宋心昕自己拿。
兩人沒離開多遠,宋心昕在車下走了幾步,談遲則一直站在副駕駛這一側。
“他們幾個看着都挺能喝的,沒想到一個個睡這麽死。”
“是的,我剛才在車上還以為他們睡一會兒就醒來了,結果誰都沒醒。”
談遲笑了下,“你一個小姑娘,晚上還要照看他們,辛苦了。”
宋心昕覺得在深夜跟一個算是陌生的男人站在加油站聊天實在令人有些意想不到,不過談遲很溫和,跟衆人在一起相處,時不時會有一種長輩在場的安全感,卻又不會覺得別扭。
他在該負起責任把小孩們送回家時,默默地做起長輩角色,跟他們說話時又弱化了年齡上的隔閡。
比宋心昕見過的長輩們都要有親和力一些。
不過宋心昕并不覺得對方跟自己是有什麽話好說,大概是有什麽話想問吧。
不過等了一會兒,談遲什麽都沒說。
他隔着窗戶看向副駕駛,開了一條縫的車窗上映出男人溫柔的神情,讓宋心昕覺得如果有什麽要問的,那也勢必是跟曲榛寧有關。
看起來,兩個人的關系似乎跟自己想的并不一樣。
“那個……”宋心昕忽然出聲。
“嗯?”談遲轉頭看向她。
宋心昕猶豫了一下,又笑了笑說,“也、也沒什麽。”
這時候工作人員加好了油。
談遲只當她覺得時間晚了,于是說:“油加好了,你先上車吧,我付過款之後送你們回去。”
宋心昕點了點頭,說:“謝謝。”
宋心昕向來不多事,是很理智聰明的女孩。
她原本是想提醒談遲,但曲榛寧抱着酒瓶跟自己說話的模樣也一直浮現在腦海中——
“小宋姐,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剛才在餐廳,曲榛寧捂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沒一會兒又松開了手。
他看了看門外,又在桌子上看了一圈,拿了個空酒瓶放在自己身前的桌子上,想了想說,“等下我小談叔叔過來了,你就說我喝醉了,他要是問你我喝了多少,你就說很多。”
曲榛寧什麽意圖,宋心昕其實是不知道的。
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曲榛寧的一系列行為都是沖着談遲去的。
雖然有些好奇,不過宋心昕既然跟曲榛寧說好,那就沒必要多此一舉把這些事告訴談遲。
如果曲榛寧有什麽計劃,那就祝他成功好了。
***
淩晨三點,把陳氧送到他家樓上之後,談遲原路返回車上。
曲榛寧還在睡覺,靠在副駕駛上呼吸平穩,看起來很困的樣子,也沒什麽防備心。
好像無論是誰,這個時候對他做什麽都可以。因為本人無知無覺,頂着一張做什麽都絕不可能被本人發現的臉。
晚風習習,暑氣似乎融化在了靜谧的夜晚中。
路上沒有旁的人,就連燈光下的飛蟲也安靜的聽不到聲音,月色一瀉千裏,唯有蟬鳴格外清晰。
談遲隔着窗看了他少許時間,輕輕拉開門把,一聲悶響過後,副駕駛的門被打開,那股溫熱的暖風也徐徐鑽進了車廂。
仿佛被暖風和動靜驚動,曲榛寧很輕地皺了下眉,烏黑的睫毛顫了顫,好似下一刻就會睜開。
不過并沒有,他只是不安分地動了動腦袋,沒一會兒又安靜地睡了過去。
喝酒的人睡得總是會沉一點。
不過不知道是怎麽喝醉的。
談遲原本想問問那個同行的小姑娘,不過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即使不問,他自己也能猜到一點。
曲榛寧今天下午沒吃什麽,他從小到大不太喝酒,酒量天生好不好不知道,總之後天可以養成的生理适應性很缺失,喝了身體不習慣,兩瓶就醉倒也很正常。
至于誰讓他喝酒的,在談遲看來,應該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故意喝的。
發生下午那種事,小孩兒一晚上沒有跟他說話,眼神游離,腦袋也不敢擡起來,又怎麽敢在他離席地那一小段時間喝酒。
如果喝了,那一定就是為了躲。
喝醉了談遲就不會拿他怎麽樣,喝醉了就不用在車上度過那段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的時間,喝醉了就可以假裝什麽也沒發生,第二天依舊一如既往地生活了。
倘若談遲不給他裝傻充愣的機會,說不定還會想要回家,跟他說,小談叔叔,你看我是不是好久沒回家了啊,我想我爺爺了,得回家跟他待兩天。
談遲想着想着,很輕地笑了一聲。
他覺得對曲榛寧實在是很了解,腦內已經模拟出很多之後小孩兒會做的事情。
但如果他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曲榛寧很可能會接着乖乖留在他家。
乖乖的,假裝沒有那件事。
談遲有時候覺得這樣就好。
曲榛寧是個笨小孩,學習尚可,戀愛卻總是不開竅,運氣也不大好,明明看起來很招人喜歡,但除了談遲之外,另一個真正喜歡他對他好的那個人似乎還未出現。
作為競争對手,談遲覺得另一個人永遠不出現就好了。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曲榛寧就會留在他這裏,像一只永遠需要庇護和呵護的小動物,永遠留在它溫暖的巢穴。
那種穩定的平靜,談遲并不想打破。
但也有一些時候,譬如感受到互相觸碰升高的體溫,以及這樣安靜胡作非為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夜晚。
談遲想要打破那層隔在兩人間的隐形的玻璃。
他總覺得曲榛寧需要保護,他們的關系又與衆不同,主動出擊十分欠考慮,應該等待曲榛寧慢慢開竅,把希望一點點遞到他手上。
可等待曲榛寧開竅是一件過于煎熬的事情,煎熬到,他想要否定這件事本身,會問自己該不該接着等。
哪怕玻璃碎掉,曲榛寧自身也可能受傷。
路旁的燈光被談遲的身影遮擋住,小部分亮光透過擋風玻璃落在曲榛寧的手臂上,照得他的皮膚很白,不規則的影子籠在他身上,層層交疊,像是壓在睫毛上,讓他不能将眼睛睜開。
暗影中,睫毛更濃密了一些,睡着的樣子很乖。
談遲站在旁邊,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但他始終保持着一個姿勢,就是注視曲榛寧。
不知道用目光審視過這張面孔多少次,談遲終于擡起手,像剛才在餐館中想做的那樣,将手指落在了曲榛寧的臉頰。
皮膚是微微發涼的,觸感很軟,軟得一塌糊塗,談遲甚至不知道有沒有真的碰到他。
手指停在了臉頰,好一會兒,才緩緩擡起。
但它并未遠離,只是稍稍避開了些許,順着曲榛寧面容的輪廓而上,路過他的鼻梁,眼角,最終停在眉梢末端的位置。
好像想要用力地,用力地在皮膚上留下痕跡,但又始終沒有碰到他。
談遲收回了手,只是他也并未離開,而是單手撐着門框,很輕地俯下身去,少許時間之後又站了起來。
之後,他輕輕關上門,走到較遠的一棵樹的暗影下,點起了一支煙。
而安靜的車廂中,看上去一直在熟睡的曲榛寧,在等待了一段時間後,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