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偷氣運

第38章  偷氣運

外頭春夏交接, 雨聲淅淅瀝瀝,空氣中彌漫着落雨時獨有的泥土氣。

這是第四次輪回。

時間已然過了一個小時。

淮南月剛跟秦問川說上第一句話,眼前人便咽了氣。

而後又是一道分外熟悉的白光閃過。淮南月眯起眸子, 腦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裏,秦問川垂着的腦袋似乎動了一小下。

居然能動?

好像真的能動。自己方才不是眯眼了麽?

所以走劇情的時候, 身體不能自主活動。但是在輪回的間隙,人是可以動的。

淮南月回過神,看見自己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外間來回踱着步子。

有婆子從裏間走出來,自己連忙上前, 語速很快地問:“大夫如何說?”

婆子仍是道:“奶奶別擔心, 原不是什麽大病, 不過蘭哥兒過于用功, 天天讀書至深夜, 這是累着了。大夫開了兩劑藥, 說好生休養着,也就好了。”

那人畢恭畢敬的樣子讓淮南月有些恍然。就好像她确實是李纨,正為兒子的病煩憂,前塵往事種種都不過是黃粱一夢。

……可即便再恍惚, 自己終究不是李纨。

自己也永遠不可能是李纨。

淮南月驀地清醒過來, 擡腳往裏間走去。

這個幻境實在太邪門了。她想。

幻境給人的心理暗示極強。假如換作其他意志不堅定的玩家, 怕是真的要沉浸于劇情中而無法清醒了。

淮南月扶上了屏風。

可以肯定的是,上個幻境與這個幻境都是李纨的心魔。

賈府大奶奶沒搬進大觀園時, 住在廊邊。和回廊相連的, 是一堵并不算厚實的牆、一道卷簾門和幾扇玻璃窗。

薄薄的牆擋不出人言閑語, 玻璃窗擋不住來往紛雜的視線。

于是李纨不論說什麽做什麽,都能被人聽到、看到。

中午時分, 日倦天長。周瑞家的從回廊上走過,會瞧見“李纨正歪在床上睡中覺”;待她路過王熙鳳和賈琏夫妻倆屋前時,卻只能聽見裏邊的歡笑聲,看見有丫鬟端着水盆掀簾子走出來,分毫瞅不見裏頭的風光。

時刻被來往的人注視着,大概已經成了李纨的夢魇了。

而在這個幻境裏……

書裏并沒有相關情節的具體描寫,但看這情形,賈蘭約莫生過一場大病,病得快随他爹去了,以至于李纨如此割舍不下。

畢竟李纨已經沒有了丈夫,在賈府裏唯有的血脈相連的親人便是這麽一個孩子。

自己畢竟不是李纨,無法對李纨所有的情緒感同身受。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從幻境裏脫離出來。

淮南月盯着床架,開始想對策。

-

秦問川正饒有興致地玩着cosplay。

作為一個下過無數副本的玩家,道具儲備豐厚,這點幻境倒困不太住她。

其實高級副本中大都采用暴力解法,因為副本boss的遺憾與挂礙大同小異,找準核心砸道具就行。

譬如這會兒,想要出幻境,只需要在輪回的間隙把自己傳送出去即可。

——她方才在李纨手上綁的麻繩裏摻了定位器,可以追蹤NPC,也可把自己傳送到NPC身邊。

低級副本的幻境往往不會太牢固,不至于阻攔A級道具的使用。

但她倒是很好奇淮南月會想出什麽法子。

這是第五次輪回。

淮南月繞過屏風來到床前,剛坐上床沿,秦問川的腦袋便有往旁邊歪過去的趨勢。

每次死亡都不好受。雖然只是角色扮演而非真的去死,但扮演對象的情緒與知覺還是能感同身受一二分的。

秦問川蹙了一下眉,在白光閃現的瞬間,看見淮南月從面板裏掏了個粉餅出來,往臉上抹了抹。

秦問川笑起來了。

她登時明白了淮南月想做什麽。

副本附加守則第二條——

【李纨是不用脂粉的。當你發現李纨的臉上抹着脂粉的時候,說明它不是李纨,請聯系真正的李纨進行清掃】

淮南月此刻扮演的角色是李纨,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假李纨。

只要她臉上抹上了脂粉,再拿出冊子聯系真正的李纨,李纨便會對其進行清掃。

至于如何清掃……

大概只是會被傳送去另一個地方,而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懲罰。畢竟昨晚的假李纨在被清掃後,不消片刻又活蹦亂跳地出現了。

不管清掃的形式如何,總歸是能出幻境的。

秦問川把肩前的長發往後撩,另一只手在面板上操作了幾下。

又是一道白光閃過,再睜眼時,她已經出現在了書房裏。

耳畔是任務完成的提示音。

接着傳來了某人的問候,聲線一貫冷淡:“你也出來了。”

“是啊。”秦問川笑着拍上了淮南月的肩,“角色扮演就那幾個劇情來來回回地演,我玩得無聊,就出來了。”

面前站着的是李纨。

李纨大張着眼,顯然很見鬼。

李纨頭一回見人出來得那麽快,還毫發無傷。畢竟到後期,幻境常會發生變異,出現一些追着人跑的怪物。

一位玩家是因着扮演自己,又在臉上塗脂抹粉,而被系統傳送到自己身邊——這也是李纨扮演者逃脫幻境慣用的方法之一——那麽另一位又是怎麽出來的呢?

她想了會兒沒想明白,索性不想了,抿了一下唇,溫聲開口:“系統提示我清理假李纨,你們哪一位是?”

然後她便看見,那個綁着高馬尾,看上去冷淡一些的人舉起了手。

李纨上前兩步,在淮南月跟前站定。

她閉上眼,發出一聲嘆息:“為何要塗脂抹粉?”

“我愛打扮,愛俏麗顏色,愛生氣勃勃。”

“不許如此。”李纨搖搖頭說。

“為何?”淮南月問。

李纨沒回這句話。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有暗沉之勢,賈蘭在旁邊輕聲道“娘我餓了”,李纨才睜開眸子。

“因為你扮演的是李纨。”她說,“李纨不能愛打扮,不能愛俏麗顏色,不能愛生機勃勃。”

李纨像是累極了,長舒了一口氣,摸摸賈蘭的腦袋,扶着桌沿坐上椅子。

“你罔顧禮義,擅自塗脂抹粉……”她頓了一下,下定了決心似的飛速往下講,“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奇怪的是,電子音并沒有恰逢其時地響起,給淮南月帶來支線任務。

懲罰是由李纨口述的。

她又摸了好一會子桌沿,才想出了懲罰的內容:

“那就罰你……去為我折一枝紅梅吧。”

-

這懲罰實在不像懲罰,以至于淮南月做好了充分的應對突發情況的準備。

結果一直到走至樹下,折下紅梅後,她也沒遇到什麽危險。

折紅梅似乎真的只是折紅梅。

只是在回程的路上,她倆再一次和愛麗絲碰上了。

這回愛麗絲身上挂了四只動物,一家子齊齊整整。芙蘭滴溜溜轉着眼珠子,沖秦問川“嘶嘶”吐蛇信子,似乎蓄勢待發,被愛麗絲掐着脖子抓了回來。

“等等芙蘭,現在不是吃人的時候。”愛麗絲慢條斯理地說,“我有話要問秦問川。”

芙蘭遺憾地把腦袋縮了回去。

“我再問你一遍,你真不放人?”愛麗絲捂着紅唇,沖着倆人誇張地笑起來了,“你知道綠巴巴剛剛找到了什麽線索嗎?”

“什麽?”秦問川沒接話,淮南月蹙起眉。

“紙條上說,拿到了大量松針的人今夜難逃一死哦~”她看熱鬧不嫌事大,拍着手說,“今天早上,我看你倆拿到的松針多得有點離譜吧。”

“诶,我倒是有個法子。”她頓了頓,伸出食指,朝秦問川虛空點了一下,“你讓淮南月來Brilliants,我可以讓綠巴巴給她轉個運。至于你嘛……只能自求多福了。”

秦問川掀起眼皮朝她看去,須臾,“嗤”了一聲。

愛麗絲有點惱了:“你不信?”

“我信啊。”秦問川抱着胳膊倚上了樹幹,懶洋洋道,“你愛麗絲不是一向如此嘛,操縱着蜥蜴肆意轉運。說好聽點是轉運,說難聽點是偷運。”

“為什麽只要有你愛麗絲在的副本,死亡率總會高得離奇呢?因為你會把別人的幸運值轉移到你身上呀。”

“你在今早偷了我倆的氣運,以至于我倆的松針多成了那樣。現在你又來冠冕堂皇裝好人提醒我倆,還真當我什麽都不知道?”

愛麗絲的臉色變得煞白。

她不是有意的。

綠巴巴會偷氣運,是她過了好幾個副本才知道的事情。

那時她還是新人,眼睜睜看着一衆玩家們橫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卻每次都能逢兇化吉,安然無恙。

直到新交的朋友也一個個暴死,她終于忍不住了,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去問智能助手原因。

結果智能助手還真回答了,只是結論很冷。

它說——

【因為你養的那只爬寵是個氣運小偷呀~】

愛麗絲很難過。她在某個深夜偷偷來到了人跡稀少的未來區,想把綠巴巴放生。

結果智能助手詐了屍——

【爬寵已然認了主,是丢不掉的~】

綠巴巴果然在第二天清晨再次出現在了自己床頭。

愛麗絲咬咬牙,揮刀朝着綠巴巴的腦袋剁了下去。

結果智能助手再一次詐了屍——

【爬寵已然認了主,是死不了的~】

于是她眼睜睜看着新的腦袋從綠巴巴殘缺的軀幹上長了出來。

從此,她背着綠巴巴,走上了系統為她選定的這條一路順遂但注定孤獨的道。

她不願如此。

但她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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