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婚戲(一)
第37章 婚戲(一)
片場裏工作人員各司其職忙碌着, 路不平站在監視器旁正手舞足蹈地與田婷說些什麽,她餘光瞥見葉竹漪和秦至臻一道走過來,揮着手喚道:“來來來, 過來。”
“那邊設備出了點問題, 得等他們換。”路不平說完朝葉竹漪挑了挑眉說, “我之前還在擔心你會像徐清風那樣難以适應電影的拍攝。以昨天那場來看,我擔心是多餘了。”
葉竹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道:“是兩位前輩帶戲帶得好。”
田婷唇角上揚了些, 面上浮起一抹笑意, 但這抹笑意很快就淡了下去, 她發現葉竹漪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
“別太謙虛, 你演的很好。”路不平問, “對了, 要不要看看昨天拍的效果?”
昨日的一場戲拍得實在是酣暢淋漓,路不平拍完便想讓葉竹漪看看拍的效果, 可這丫頭入戲了,後來也不知道跑哪兒去等了許久都不見回來。
葉竹漪神色微變, 但很快便又恢複以往泰然自若的模樣, 面上帶着淺淺的笑意:“好呀。”
路不平在設備上一頓操作将昨天拍的那段呈現給葉竹漪看。
站在一旁田婷視線一直在葉竹漪和秦至臻身上打轉,眸光流動下情緒洶湧,紅唇阖動, 欲語還休。她目光很直接, 想不察覺到都很難。
可葉竹漪像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屏幕上,對田婷投注過來的視線毫無察覺。
秦至臻擡眸掃了田婷一眼, 眸裏是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冷冽。
“怎麽樣?”雖是問句, 路不平語氣裏滿滿都是自信。
葉竹漪其實不太懂這些, 田婷的目光太灼人, 她一心二用也沒有很認真地去看不太想回顧的劇情,只粗粗地看了看畫面構圖。
斟酌片刻後,葉竹漪由衷誇贊道:“路導不愧被譽為最會拍女性的導演。每一幀都像是一幅精美的畫。”
其實早些年提及“最會拍女性的導演”這個話題,被提名的總是些男導演,他們之中有擅長利用光影美化女人容顏的;有善于營造朦胧暧昧氛圍去突顯女人身材的;有通過一些行為動作去展現女人氣質魅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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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他們的影視劇裏總是媚骨天成,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皆是撩動人心。
直到路不平橫空出世,成為了這個話題的唯一答案。對女性解讀不再是通過男性的視角。路不平生為女性也最懂女性,在她的鏡頭裏展現的從不是女性的媚,也不會刻意放大女性本有的美,她的劇中老少胖瘦皆有,卻都能被路不平發掘屬于她們的獨特之美。
屏幕上三位不同年齡段的女人,同處在一個空間,不論是戲或者是光影下的容顏氣度,誰都不會壓着誰,沖突的戲份卻是最和諧的畫面。
葉竹漪這一句誇歪打正着戳進路不平心窩,路不平得意地笑了起來,拍了拍葉竹漪的肩說道,“這一場不論是你們的演繹,還是光影、角度都在我來看堪稱完美了,你別說,我昨天自己回顧的時候,從某些角度看覺得你們還真挺像親母女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葉竹漪和田婷的臉色當場就變了。秦至臻在路不平發覺之前不露痕跡地挪了一步,擋住了葉竹漪,與路不平玩笑道:“怎麽不見你誇我完美的?”
“你還用誇?不過周雯非弄個女扮男裝,愁的我一開始都不知道把你當女人拍還是當男人拍。”路不平被秦至臻帶偏,沒留意到葉竹漪和田婷的神情變化。
秦至臻嗤了一聲,轉眼看向路不平身後,勾了勾唇:“周阿姨。”
路不平表情瞬間變得一言難盡。
“你是不是說我壞話呢?”周雯猛拍了一下路不平的後背沒好氣道。
“哪兒能啊!”路不平笑着轉身,揉了揉被拍的地方,“輕點輕點。”
兩個“老”頑童鬧騰了起來。葉竹漪趁機輕戳了戳秦至臻垂在身側的手。
微涼的指尖按在手背上,秦至臻回首,目光幽幽地看向葉竹漪,在葉竹漪那一聲“謝”吐了一個音節時,伸出食指擋在了她唇前,說道:“打住。聽你說這兩個字聽得耳朵都要生繭子了。”
葉竹漪垂眸盯着面前的手指看了看,揉捏了下耳朵,低輕地“哦”了聲,她另一只手将東西塞進了秦至臻掌心裏,“那什麽禮。”
有棱角硌着掌心,秦至臻攤開掌心看了看,一顆糖,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是謝禮。
“哪兒來的?”秦至臻問。
“連蓉給我的。”葉竹漪說,“好像是喜糖。”
秦至臻把玩着糖,輕“啧”了一聲:“連蓉給你,你給我?”
葉竹漪“昂”了聲:“借花獻佛。”
秦至臻解開糖紙,将糖咬進嘴裏。
“甜不甜?”葉竹漪看着秦至臻小幅度動着的腮幫子,眉眼彎彎地問。
秦至臻睨她一眼,舌尖卷着糖在口裏滾了一圈,她将原本想說的話咽下,說道:“你猜?”
葉竹漪:“……”
田婷一直在監視器旁邊站着,全程目睹她們兩人之間的互動,她垂下眼眸,手摩挲了下另一只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
“路導!機器弄好了。”工作人員跑過來通知道。
路不平颔首,斂笑嚴肅地安排演員走戲,指揮攝影助理碼位,趁着定構圖期間由燈替上場布置燈光時給幾位演員講戲。
秦至臻和陳銘自不用說,徐清風也演過好幾場了,現在也算是得心應手,田婷以及老太太的戲份不算多。路不平很快就結束了與他們的溝通。她端起水杯喝了幾口才朝葉竹漪走過去。
有了昨日一遍過的經驗在,路不平對葉竹漪挺有信心的,她倒是不擔心葉竹漪的演技,只不過……路不平斟酌着開口道:“你的戲情緒轉化會比較快,婚車來之前是你與沈母和老太太的對手戲,要嫁人了嘛,情緒是複雜的,不舍的。但你上了婚車就要與尹星芒秀恩愛,這時候你肯定不能再哭哭啼啼了。我很欣賞你體驗派的表演,但是今天時間太緊,你能控制好情緒轉化麽?”
葉竹漪消化了一下,鄭重地點了點頭:“可以。”
“如果不行和我說。”路不平還是有點不放心,“可以休息十分鐘。”
葉竹漪笑了笑:“好,謝謝路導。”
路不平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沖着衆人吼道:“準備!”
場記弓着身子對着鏡頭打板:“《驚鵲》十八場一鏡一次!”
沈母領着沈蔓青對着沈老爺的牌位上香,煙霧缭缭,沈蔓青恭恭敬敬對着牌位鞠了一躬,一旁沈母哽咽道:“女兒嫁人啦,安心吧。”
沈蔓青彎着腰,拿香的手輕輕一顫,香灰抖落下,被穿堂而過的風吹散。
“囡囡,過來。”老太太修養了許久,氣色比之前好多了,咳喘得也不那麽頻繁了,她坐在藤椅上,朝沈蔓青招了招手。
那手幹淨整潔,但枯瘦如柴,腕上的玉镯像是随時要壓斷那只手腕了。
沈蔓青拎着裙子走了過去,蹲下身握住老人的那只手:“奶奶。”
老太太擡起另一只手哆嗦着輕柔地撫摸着她鬓邊的發,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加深,些微混濁的眼睛潤着淚光,“我的好囡囡要嫁人啦。去了夫家可不能像此前那般任性了,知道麽?”
路不平選的老演員慈眉善目,笑起來時會尤其和藹可親。葉竹漪凝視着老人的眼睛,恍惚之中透過老人看見了當年的外婆。
鼻子忍不住泛酸,葉竹漪火速低下了頭,她捧着老人的那只手抵到眼睛下。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外婆……
老太太眼眸微動,手指顫了顫,眉眼之間閃過一絲疼惜,她安撫地拍了拍葉竹漪的手,随後将手上那只玉镯取下,“這镯子伴了奶奶大半輩子,是你爺爺當年送我的,我啊,現在就送給我的乖囡囡。”
鏡頭拉近,冰冰涼涼的玉镯帶着一絲絲老太太的體溫圈住了沈蔓青纖瘦的手腕。沈蔓青垂下頭盯着玉镯看了會兒,她握住那只玉镯,将頭慢慢靠在老太太的膝蓋上。
像從前她靠在外婆的膝蓋上,像離別的那一天。
“外婆,我舍不得你。”
老太太感受到葉竹漪身體在顫抖,輕撫的動作頓了一下。
身後正在拿頭紗過來的田婷猛地打了個冷戰,動作僵硬。
“卡!”
路不平這一聲讓場上的三個女人都回過了神。
“臺詞錯了。”路不平揉捏了下眉心,這是犯了最低級的錯誤。
葉竹漪眸色黯了黯,“對不起。”
“情緒很到位,下次注意。”路不平也沒多指責她,“再來一次哈。”
場記打板。
葉竹漪重新将頭靠在老太太的膝蓋上,“奶奶,我舍不得你。”
搖臂轉動,鏡頭對上了葉竹漪的臉。路不平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之前因為臺詞錯誤不得不中斷,葉竹漪已經醞釀好的情緒可能會受影響。
她看着監視器,微不可察地吐出了一口氣。
鏡頭裏葉竹漪眉眼精致如畫,澄澈的眸裏一點點蓄上了淚,濃長的睫毛輕顫了顫,一滴淚堪堪懸着。
“傻孩子,什麽話。”老太太輕拍了拍她的背,“嫁人了又不是不能回來看奶奶了。”
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
那滴懸着的淚在沈蔓青閉眼的瞬間,從羽睫上垂落在了老太太的手背上。
路不平盯着監視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葉竹漪手收握地更緊了。
“就是,也不是見不到了,回來看看還是方便的。”沈母取了頭紗過來仔細地為她戴上,“別哭了,回頭夫家人來接,見了要笑話的。”
話音剛落,屋外人跑進來嚷道:“車到啦!車到啦!”
沈蔓青站起身與沈母相擁。
搖臂轉動對上了葉竹漪的臉,她已經從剛剛的情緒中脫離出了出來。
路不平松了一口氣,又皺了皺眉頭,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卡!”
葉竹漪立刻松開了抱着田婷的手。
“有點僵硬不自然。”路不平說,“再來一次。”
擁抱的鏡頭拍了四遍才過,最終還是葉竹漪單獨補拍了神情才過的,只要抱着,她的表情就會很冷淡。
田婷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場記打板,拍攝繼續。
沈母替沈蔓青理了理頭紗,為她擦拭了面上殘留的一點淚痕,滿目憐愛,仔仔細細地看着,像要将女兒最美的樣子刻進了心裏,哽咽道:“去吧。”
沈蔓青左手挽着老太太,右手挽着沈母,三人在一衆人的簇擁下出了房,門外停着貼滿了一車頭花的黑色小轎車。
周遭的鄰裏街坊都圍聚在這裏,尹星芒西裝革履倚着車站着,一改往日纨绔形象,站得筆直像杆标槍。她生得俊俏,在一衆人間尤為耀眼。
見沈蔓青走了出來,尹星芒烏黑的眼眸宛如落了星辰,亮了起來,她彎腰開了車門,做出“請”的手勢。
在沈蔓青彎身坐進車時,尹星芒為她整理着長紗,薄唇輕彎,聲線溫和:“夫人今日好生漂亮,便是哭了,也不會有人笑話的。”
“若是想家,将奶奶和母親一并接過去住便是。”她說着将長沙理好塞進車內,自己也一坐了進去,深情的目光從半阖的烏眸裏投落下來。
那雙眸子裏深邃地好似一個黑洞,引誘着人沉淪其中。
沈蔓青怔怔地看着她,紅唇嗫嚅:“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尹星芒認真道。
沈蔓青攥着婚紗的手蜷了蜷,眼睫輕扇,眼裏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情緒,她餘光瞥見駕駛位坐着的是尹忠和的心腹,一瞬間那些洶湧澎湃的情緒又淡了下去。
眸光微轉間,她順勢倚靠進尹星芒的懷裏,嬌俏道:“先生對曼青真好。”
尹星芒眉峰微挑,伸出食指挑起沈蔓青的下颌,迫使她仰起臉面對自己,深長的目光對撞在一起。
“你是我妻子我不對你好,要去對誰好。”
鏡頭怼近秦至臻的眼睛,那雙眸子緊緊盯着葉竹漪的眼睛,然而下一秒,眼珠轉了轉。
駕駛位的徐清風擡眼看了看後視鏡。
與此同時,秦至臻的薄唇微勾,綻出一抹笑開,似冰天雪地裏綻放的寒梅。
幽香四溢,撲鼻而來。
這枝梅突然就彎了下去,纏繞着緩而沉的呼吸,向葉竹漪一點點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