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 兩個人靠着彼此入睡又醒來,在三萬英尺的高空, 薄薄的毯子下面,屈意衡跟姚湛的手始終握在一起。

姚湛有種感覺,像是去參加自己愛人的授勳儀式, 他身邊這個總是小心翼翼又永遠不太自信的人這次之後,大概能慢慢接受自己其實是個很優秀的人這個現實了。

這挺不容易的。

有一段時間姚湛跟醫院的一個特聘心理咨詢師關系還不粗, 兩人偶爾聊天時, 姚湛說自己不會安慰人,別人遇到什麽挫敗,自己都不知道說什麽才能讓對方覺得好一點兒。

那時候,那位心理咨詢師說:“當一個人遭遇挫敗的時候,能讓他好起來的只有他自己,那種失敗感是從內而外的,別人無論怎麽告訴他其實他很不錯也挽救不了他對自己的不認可。”

所謂自信,是自己真的對自己建立起了信心, 這一點,別人再怎麽努力都未必幫得上忙, 就像姚湛恨不得每天貼着屈意衡的耳朵說一遍他很優秀, 但對方還是不相信。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的屈意衡,看向外面的世界時眼裏也是閃着光的。

他們下飛機的時候正是傍晚,兩人先去了姚湛提前預定的酒店。

12月末的巴黎比C市稍微暖和些,屈意衡跟在姚湛身邊, 突然覺得很恍惚,他一個沒事的時候足不出戶的人,現在竟然跑了這麽遠來看展。

當然,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畫展有他的作品,他才不會來。

很久以前屈意衡看過一部電影,主角是一個對巴黎十分向往的年輕人,在那部電影中,身為作家的主人公在巴黎竟然被帶到了一個派對上,更神奇的是,他在派對上遇見了海明威、菲茨傑拉德等人,那是一趟奇妙的旅程,屈意衡覺得自己好像也是來這裏赴宴的,他将在這裏遇見畢加索、達利和高更。

他們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先預約了晚餐,然後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

屈意衡一直以來都覺得每座城市其實都大同小異,但那也僅限于國內而言,當你離開一個國家到了另一個國家時,文化上的差異總是讓人意外又欣喜。

他們倆走在路上,感受着異國的晚風。

姚湛說:“還真沒想到,咱們倆跑這兒來了。”

想起上次出來旅行,本來計劃着到國外度假,結果變成了四個人的麗江游,那次出去玩的幾天,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qing趣酒店度過的,這麽想來,還挺沒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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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意衡笑笑說:“我也沒想到。”

他停頓了一下,看着遠處走過的人:“如果我的作品沒入選,或者說,我現在還是一個人生活,大概我根本不會來。”

“你這話是不是意味着,我跟你的藝術可以平起平坐了?”姚湛雖然不懂藝術,但也能明白,在他們這些人心裏,藝術是至高無上的,先是藝術,再是愛人,姚湛也不去争寵,但要是有幸能跟藝術在屈意衡心裏搞一個并列第一,他就當是額外獎勵了。

“你還吃這個醋?”

屈意衡偷偷地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畫不出來好作品。”

他不是在恭維姚湛,不是在故意哄人開心,這是實話,因為這幅入選作品的靈感就是在兩人zuo愛時萌發出來的。

姚湛是個大功臣。

“行吧,”姚湛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那我就收下今日份的示愛了。”

兩人在巴黎的街道相視一笑,仿佛空氣裏都彌漫着浪漫的花香。

姚湛說:“不愧是浪漫之都,我現在看着你,恨不得變出一整座城市的玫瑰來。”

“變那個幹嘛?”

“求婚啊。”

屈意衡驚訝地看向他,姚湛笑笑,攬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不過也就那麽說說,咱現在手裏沒有玫瑰也沒有戒指,不能這麽草率就求婚,怎麽也得比楊侃有排面。”

屈意衡低頭笑笑,心裏有了個小算盤開始噼啪作響。

海明威把巴黎比作“流動的盛宴”,屈意衡覺得巴黎是濃度很高的紅酒,當然,調酒師是姚湛,這位調酒師調出來的酒讓他還沒喝就已經微醺了。

來之前,屈意衡幻想過很多次兩人在這裏旅行的畫面,現在,那些幻想竟然都成了現實。

因為姚湛,屈意衡的旅行變得浪漫又自在,每一幀都奇妙且珍貴。

他們走過著名的香榭麗舍大道,去了名聲在外的同性戀夜店LE TANGO,甚至還跟着當地人參加了一次公園的活動,

姚湛知道屈意衡的喜好,特意安排出時間陪他逛各類藝術館,看着屈意衡沉浸在一幅幅傳世作品中時,姚湛心裏也是難得的平靜和滿足。

屈意衡作品展出的日子是新年第一天,他們倆的計劃是1號去看展,2號就返程。

畫展前一天,也就是31號的下午,姚湛跟屈意衡無意間走到了書信手稿博物館,這是他們計劃之外的行程,屈意衡說:“我們進去看看吧。”

屈意衡記得姚湛家閣樓的書架上有一本菲茨傑拉德與妻子澤爾達的書信集,他原本對此是不感興趣的,但那時候第一次去姚湛家,對方上班了,他在家裏無聊,把書架上僅有的幾本文學類書籍都給看了,最後看的才是這一本。

他以前總是以為書信集都是些無窮無盡的絮叨和瑣碎的生活碎片,卻沒想到,那本書帶給他的震撼甚至超過了之前看的那幾本小說。

屈意衡永遠記得澤爾達寫給菲茨傑拉德的信裏寫到她在接到菲茨傑拉德電話之後的兩個小時裏都好像懷抱着他的愛,“像抱着一把太陽傘,生怕一撒手就摔倒了”。

那時候他抱着這本書,躺在閣樓柔軟的地攤上,窗外的陽光灑進來包裹着他,而他想着的是那間閣樓的主人。

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對姚湛的愛就已經蔓延到了全身,愛意融進了血液,只是他沒有去刻意追究。

當時他有一種沖動,想寫封信給姚湛,然後藏在閣樓書房最隐蔽的地方,看看姚湛什麽時候才會發現它。

不過後來他沒寫,一拖就到了現在。

兩個人慢慢悠悠地走在這間博物館裏,他們看着那一封封或者柔情或者深刻或者冷峻或者激昂的手稿,看着那些泛黃到看起來無比脆弱的紙張,突然覺得自己正走在時光隧道裏,他們遇見了很多偉大的靈魂,聽見了很多奇妙的聲音,震撼過後,回過神來,看向對方的時候,竟然真的有些恍惚。

姚湛笑着問他:“想什麽呢?”

“想給你寫封信。”

想把所有要說給你聽但是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情話都寫在紙上,希望那張紙永遠不腐壞,無論是十五年還是一百五十年,都完好地保存着,讓它和以後發現它的人共同見證自己對你的愛。

“姚湛,我覺得寫信好浪漫。”

“那我們也寫。”姚湛牽着他的手,兩人慢慢走出這間博物館,他說,“咱們這就買紙寫信去。”

跨年的這個晚上,屈意衡跟姚湛沒有去參加那些跨年活動,而是回了酒店,各自趴在桌子上給彼此寫信。

外面很熱鬧,還有半個小時巴黎就要進入新年,而這個時間,中國早就已經跨入了下一年。

屈意衡覺得再不會有比這更浪漫的時刻了,在新舊交接的時候,他坐在臺燈下面把自己所有的愛意付諸筆尖和紙頁,讓它們把這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心事轉述給他的愛人聽。

姚湛在房間裏放了音樂,一首上了年紀的爵士樂,這讓這個夜晚更加浪漫。

在信的最後,屈意衡引用了菲茨傑拉德寫給妻子澤爾達的一句話:只要有你的愛,萬事皆有可能,我伫立于成功的沃土之上,惟一的信念與希望就是你與我同在。

在這個夜晚,他終于開始明白,原來人生來就是在尋找,尋找一個能把殘缺的自己拼湊完整的人,然後,一腳泥濘的他從此走上了光輝的正途。他們并着肩,牽着手,朝着同一個方向行走,在這被稱為“人生”和“愛”的旅途當中,兩個人也愈發真實愈發豐滿愈發充盈愈發充滿希望。他以前一直在尋找這樣一個人,如今才真正找到。

就像屈意衡說的,要不是因為有姚湛,他不可能再畫出好的作品,他何其有幸,在跟那個人失散了十五年之後,又走回了對方的身邊。

放下筆的時候,屈意衡發現信紙上竟然有淚痕,在寫信的過程中,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哭。

他沒有寫任何有關過去辛苦難捱的故事,他哭只是因為感激。

屈意衡小心翼翼地把信紙疊好,放進信封裏,他在信封上寫:給我最愛的人。

右下角,他标注了日期。

寫完的一瞬間,外面有鐘聲響起,新年來了。

姚湛也擡起頭來,轉過來看向屈意衡,他說:“寶貝兒,新年快樂。”

屈意衡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俯身下去跟對方接吻。

姚湛抱着他倒在了床上,兩個人緊緊相擁,在新年來臨的第一分鐘,吻得柔情且纏綿。

作者有話要說:只要有你的愛,萬事皆有可能,我伫立于成功的沃土之上,惟一的信念與希望就是你與我同在。——這句話引用自菲茨傑拉德與妻子澤爾達的通信集《親愛的,和最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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