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21章

他在鄒越航嘴裏見到了他從沒參與過的何明風的人生。

很荒涼,像是風沙侵襲的荒地。

讀初中的何明風,不像現在性格冷,他話很多,對人也很熱心,和趙燕記憶裏小時候的何明風別無二致。

瘦瘦高高的像一根筆直的小竹,每天放學會和同學一起回家,路過街角的小賣部會慷慨大方地請他們吃冰激淩,穿着最幹淨整潔的校服,頭發中規中矩但很容易炸毛。

那時鄒越航和他并不是很熟,在他的眼裏,何明風乖得過分,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即便靠着雙方父親是結拜兄弟這層關系,鄒越航這個鬧天鬧地的混世魔頭最看不上這樣的乖小孩。

每次他被要求多和何明風熟悉的時候,他不樂意地說:“他好無聊,那麽多人陪他玩兒還不夠嗎?”

何明風周圍真的時時刻刻都有人和他在一起,他們總是很快活的樣子,好像和何明風在一處就沒什麽煩惱,鄒越航厭惡這樣單純的快樂,老是覺得何明風是讨好所有人的傻子。

他倆并不在一個班,除了偶爾的碰面他經常看到何明風和女生一起玩,其他時候都和一個男生走在一起吃飯,上廁所,放學回家。

那個男生很高,鄒越航能記住他不只是因為他最頻繁出現在何明風身邊,還因為他籃球打得很好,他們兩個班每周都有一節體育課同堂,約着打球的時候鄒越航的球經常被他截走。

他記得何明風和那個男生很親密,甚至是分同一根冰淇淋,鄒越航看到過幾次後還和身邊的人吐槽要不要這麽窮,小家子氣巴拉的。

也不知道是在罵何明風還是他身邊的男生。

他以為何明風的身邊會一直有人,人生的道路上會一帆風順,繁花似錦,無人不為他喝彩,畢竟何明風真的沒有摔過跤。

但是人生就是好壞交雜的,沒有人能永遠得到喜愛,受到他們的歡迎。

大概是初一下期,何明風身上陸陸續續出現一些淤青,看人的眼神變得閃躲,像是一夜之間,那些和他同行的人全都對他避之不及。

連這個總是纏着他的男生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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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風的父母忙于生意,正是做得最大的時候他們幾乎不回家,何明風身上的傷只有鄒越航看在眼裏,可惜他一向心大,即便是這樣也沒有去管他的閑事。

眼見着何明風的校服越來越髒,頭發越來越長遮住他明亮的雙眼,臉上的傷口一直愈合不了,那顆小竹還沒長成就被輕易折斷,他的肩背漸漸馱了下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直起來。

校園裏謠言四起,終于傳進了鄒越航的耳朵裏,何明風對男女之情還沒有概念的時候,就被同性戀這個謠言拉近了泥潭。

同性戀。

這個詞語在當年并不流行,甚至在十多歲的年紀,很少有孩子能明白其真正的含義。

因為吊橋效應的一時悸動就當作了喜歡,在拒絕後将其作為中傷他人的子彈。

原來圍在何明風身邊的那個男生覺得他好看,纏着他和他玩,再一次表白被拒後惱羞成怒講謠言散播出去,何明風變成了別人口中的同性戀,被男生拒絕後還不依不饒地纏着,甚至傳出了何明風強吻這種事。

是真的還是假的,沒有人去探究,他們的讨論全部都圍繞着從哪些方面論證何明風是,因為這個陌生小衆的詞太勁爆了,所以何明風一定要在他們的口中坐實,這樣他們才能有有趣的談資。

可是鄒越航卻意外聽到那個男生吹牛逼,說何明風對他死纏爛打,同性戀真他媽的惡心。

說何明風真的很單純,和他玩不過是圖他出手大方,自己想要什麽就買什麽,真的很好騙,要不是想要的生日禮物太貴了他可能不會給自己買,不然也不會想這讓他成為自己的男朋友。

因為朋友可沒有男朋友舍得花錢。

他抽着煙和一群不良少年在一起,熟練地吐着煙圈,一點也沒有在何明風面前那樣的活潑開朗,他所表現的大大方方都是他的假象,何明風只是他偶然看上的樂子,在他身上花了點小心思,被拒絕後他自然是要報複的。

這個年紀的小孩的善惡觀正是需要引導的時候,何明風的人生剛剛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就被這樣的人攪得稀爛,他甚至還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同學冷眼相待,十三歲的少年人辨不清是非聽風就是雨,毫不吝啬地向何明風釋放着自己最大的惡意。

最開始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筆被故意踢走,總是被撞倒在地上的水杯,體育課上路過球場被遠遠扔來的籃球砸到,罪魁禍首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對不起,然後看着沉默的何明風大笑。

在沒有父母陪伴成長下的何明風是個感情遲鈍的人,他不明白什麽時候開始變了,那些要好的同學朋友離他而去,他忐忑不安地猜測是自己哪沒有做好,笨拙地用零花錢去讨好他們,可是這些人對他送出去的零食并不感興趣,經常會出現在教室後面的垃圾桶裏。

他去問為什麽會這樣,他們如同看着一笑可憐的流浪狗告訴他,因為他是惡心的同性戀。

何明風就這樣糊裏糊塗陷入了這場輿論中心,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反抗的對象是誰,對這些人的惡意默不作聲地受着,這場霸淩越演越烈,上廁所被要求脫褲子看看,這樣的侮辱使何明風終于反抗一次,最後結果确實被按在小便池裏被打了一頓。

他不明白,他什麽都不懂,何明風連喜歡的人都沒有,他想要向所有人大聲呼喊不是這樣的,他沒有。可是沒有人願意聽他說話,謠言的雪球越滾越大,他在他們的眼中就變成了那樣的人。

晚上回家他一個人處理好傷口躲在被子裏放聲大哭,所有的委屈都被溫暖的棉花吸收,不是沒有給爸媽打過電話,可是他們真的很忙,何明風在學校裏發生的事往往還沒說完他們就被叫走。

身上源源不斷的傷不是擺設,老師發現後出來制止,原本想着大事化小隐晦地在班上警告了一番,但是這些人的逆反心理被激起,他們每個人都充滿了正義,對他們毫不相幹的人和事嫉惡如仇,不需要證實的,他們堅決的認為自己十分正确。

學校老師制止過後,明面上他在學校裏挨的打少了,可總有人在放學的路上堵他。

何明風發現他沒有可以求助的人後不再反抗,體重迅速下降,伸出來皮包骨頭的手他自己都害怕,何明風開始習慣穿着長袖長褲把自己包裹在裏面,他的性格因為無人陪伴而變得冷漠。

等鄒越航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鬧得全校皆知,父母為他勻出了一天時間到學校處理,來龍去脈查清楚,那些霸淩的學生也得了相應的處理。

在知道傳出謠言的是那個男生的時候,何明風崩潰了,他整晚整晚睡不着,翻來覆去地想他為什麽會被這樣對待,只是因為他拒絕了這個人的告白嗎?憑什麽他就要成為他的發洩對象。

他不能再上學了。

他忍受不了別人打量他的目光,明明他并沒有做錯什麽,何明風不敢說話,只有床上的角落才會讓他感受到安全。

十三歲開始,何明風沒有再讀書。

爸媽真的很忙,一邊是生意一邊是兒子,權衡之下他們拜托鄒越航一家多加照顧,他們走的那天,何明風沒有來送,回來的時候,是何明風披麻戴孝接回來的。

學校的事情草草落幕,父母在外地談生意被人失手砍死,何明風本來應該更加崩潰,他并卻沒有表現多麽傷心,在父母一次次缺席的家長會,一年不超過三次的見面,何明風徹底和他們生疏。

一直忙于生意,何明風早就記不清他們是多久開始在他的人生裏缺席,父母在他眼裏變成了一個按時給錢的陌生人,他們的關系早就不親近了。

可終究是親人去世,他在精神恢複正常了之後何明風這才意識到,他真的只有一個人,正常的校園生活沒有了,血脈相連的親人也全部去世。

從此他徹底地赤條條地活着。

他家裏處理這麽大的事,父母雙方都沒有照應的人,最後還是鄒越航的父親回來替他處理父母後事,詢問何明風不願意再上學之後尊重他的想法,教他怎麽接手家裏的産業。

提出要何明風住到他家裏一直被拒絕,沒辦法只能是鄒越航去他家裏陪着他,對于校園霸淩這件事鄒越航對他一直是愧疚,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同住一個屋檐下他都不敢和何明風說話,他害怕對上他的眼睛裏面全是怨恨。

在他家裏住了那麽多天後,何明風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怪你”。

鄒越航愣住了,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對何明風一直是持有歉意的,在這之後,他不願意何明風再受任何的委屈。

何明風一直說不怪他,鄒越航聽着心裏難受,兩個人也沒有再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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