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第 47 章

明明兩人只隔着院子, 卻好像橫亘着千山萬水。

顧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下臺階、一步步走過去的,總之再眨眼時,已經來到圍欄處的小鐵門, 顫抖着手腕擰轉鎖扣,“哥……你怎麽……”

開門話沒說完的那一秒, “顧屹為”忽地緊緊将他擁進懷中。

溫熱的水和炙熱的呼吸灑在頸窩, 肩背不斷收緊, 仿佛鐵鏈那般沉重地禁锢。

顧南想說對不起,可是下一秒, “顧屹為”卻将額頭輕輕抵上他的額頭。

在沉重的喘息聲中, 這個無比熟悉的動作讓顧南猝然瞪大眼睛, 刺骨的寒意剎那從腳底升到頭頂。

這不是顧屹為,這是顧西洲!

身體幾乎下意識抗拒, 顧南瞬間将顧西洲推開,自己接連倒退好幾步,退到遠遠的院子中央。

語無倫次地搖頭, 又反應過來什麽似的重新沖上前将顧西洲推到圍牆外, 嘭地關上鐵門。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你能不能離開......”恐懼讓顧南完全失去理智, “你可不可以走,你可不可以假裝不知道我在這裏。”

不知道怎麽表達曾經被掌控、關起來、令行禁止的痛苦。

“我好不容易躲到這裏,好不容易有了新生活......”他壓抑地歇斯底裏,“......我不能再搬家......求求你了哥哥, 你可不可以離開。”

支撐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抽盡,他惶然跌坐于地, 不停哀求。

“可不可以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明明在愛, 為什麽求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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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字字泣血。

明明是歷經萬苦的重逢,為什麽這般痛苦。

“我真的不知道還能躲到哪裏,對不起哥哥,你不要關我。”顧南崩潰大哭,“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什麽都沒有做錯,卻要道歉。

顧西洲無聲哽塞。

抱歉,為什麽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有千百種方式進院子,去拉起顧南,去将顧南抱在懷裏,然後帶顧南回家。

換做以前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

可現在的他親眼看着顧南字字泣血,全身每個毛孔都反噬着抽筋剝皮的痛。

“對不起,我馬上走。”顧西洲緊緊閉了下眼睛,将酸楚和疼痛悉數逼回身體,“不要坐地上。”

喉嚨哽咽到無法正常表達,他艱澀地看向遠處,回避自己的目光,不讓“暴行”再次施加到顧南身上。

“不要怕我……我不會打擾你,不會關你。”

“不要哭,顧南不要哭,我馬上離開。”

顧南哭泣漸漸變小。

顧西洲轉過身,背對着他。

“你可以放心大膽住在這裏,我不會再來。”

“只是我會通知顧屹為,他還在——”

顧南立刻大喊,“不要,你們都不要來。”

這下顧西洲真的離開了,而且走得很急很急。

只是一分鐘後他又折返回來。

顧西洲後悔了?!顧南迅速爬起,驚恐地往屋裏跑。

手指鎖不上門窗,身體害怕到不協調。

隔着門上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看到顧西洲并未強行闖進,而是将那小小的藥盒擱在鐵門上就閃身離開。

顧南小心翼翼趴在玻璃上張望,不敢相信顧西洲真的就這樣走了,等了許久,直到外面真的沒有出現顧西洲的身影他才渾身癱軟地滑坐在地板上。

他控制不住得發抖。

顧西洲放得是緩解手腕疼痛的膏藥貼,顧西洲怎麽找到這裏的?真的不會把自己帶回家嗎?還是說這只是貓捉老鼠的戲碼?

不管如何,顧南沒有管那盒藥,回到廊下拾起花冠和手捧花,逃命般離開這棟剛買的房子。

隔壁街區,顧西洲回到車上第一時間撥通顧屹為電話,聲線無比喑啞,“找到了,你過來吧。”

“是卡拉爾街對嗎?”顧屹為那邊異常安靜。

“對。”

“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怎麽找到的?

無關命運暗中提示的:豬鼻門牌、火車門鈴。

這些年遇到的線索多到數不清,跟顧南風格類似的人也多到數不清。

如何找到的,是那份苦苦堅持的不放棄。

命運沒有給顧西洲任何優待,不像顧屹為那樣有人直接指明道路,命運甚至給他增加了阻礙。

顧屹為已經來過、John不耐煩的回答。

任憑其中一項都足以導致顧西洲離開,但他沒有。

反複思考john身份,反複琢磨奶奶家是什麽意思,他沒有再次敲門詢問是因為時間太晚,抱着渺茫的幻想企圖第二天一早再去确認一遍。

一夜苦守,他等到了顧南經過。

這三年他經常這樣做,所有心酸苦楚與付出化作綿長沉重的呼吸,也化作只字不提。

顧西洲顫動着點燃煙,仍然壓不下那份無法任何詞彙表達的劇痛:“你現在來找他。”

“他瘦了很多……不要給他吃辣的,他會過敏……”

“睡前記得給他留燈,不要太亮。”

顧西洲清楚這應該是自己最後一次與顧南有關聯,颠三倒四地向顧屹為交代着沒有自己的未來。

“凡事先問過他的意見,尊重他。”

“好好照顧他,別讓他害怕。”

“你現在過來,他哭得很厲害……”

通話字數不斷跳躍不斷增加,很久之後電話那頭傳來顧屹為苦澀又短促的自嘲,“其實昨晚我就知道小南在這裏了,可我沒有告訴你。”

“不重要,你現在過來找他!”顧西洲吼道。

顧南那麽痛苦,他什麽都做不了。

因為他知道,他就是痛苦的根源。

電話突然挂斷,四周驟然響起兩聲喇叭,顧西洲猛地回頭,看見顧屹為的車緩緩駛來與之齊平。

車窗降下,顧屹為眼眶通紅地望來,“剛剛我看到了。”

他趕了一夜的車,看見了整件事情的起因經過。

這次老天爺安排他先找到顧南,給他了兩次先機,他不僅粗心錯過,還卑鄙地隐瞞。

看到顧西洲現在這般痛苦,看到顧南為了顧西洲這般痛苦。

顧屹為倏地明白,其實無論有沒有顧西洲顧南都不會跟他在一起,不然顧南為什麽會走呢?

顧南離家的這三年,他也是讓顧南痛苦的根源,他是推手也是幫兇。

“西洲,那些事情你自己去做吧。”車子裏,顧屹為釋然般地微笑,“抱歉,很多次我故意挑起事端,對不起。”

話音落,他毫不猶豫啓動車子遠離。

當車子駛進馬路與左邊車道彙車時,顧屹為正式與顧南錯過。

他看到了顧南,顧南卻沒有看到他。

或許從一開始,顧南就沒有看到他。

顧屹為了然一笑,緩緩搖頭,眼角也緩緩滑出一滴熱淚。

只是好遺憾啊......

可是該心甘啦......

每對愛侶都會走一條路,或是通往幸福的康莊大道,或是曲折糾纏的彎路,只是攜手并進的人從始至終不是自己罷了。

顧屹為想明白了,也放下了,望着後視鏡,輕聲道:“小南,再見。”

冥冥之中,顧南并未發現自己已經與顧屹為睽違已久地見了一面,他收拾好所有情緒着急忙慌趕到酒店,立刻投身工作當中。

忙碌的工作自動讓人摒除雜念,從中午到晚上擺好所有鮮花,他才停下歇息。

只是他不打算回家,如果顧西洲反悔怎麽辦?

他真的不會再把自己關起來嗎?哥呢?哥在哪裏?顧西洲為什麽瘦了那麽多?

這些雜亂的念頭在腦子裏嗡嗡亂飛,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婚禮。

這對郎才女貌的新人在衆多賓客祝福下,手挽着手踏上已經有些發黃的草坪,婚紗裙擺拂動兩側鮮花,在神父的見證下結為夫妻,在親朋好友的鼓掌中互相親吻。

顧南站在人群最末端,也在內心說着小小聲的祝福。

時間過得這樣快,婚禮結束他該回家了。

躊躇、猶豫、忐忑、畏懼。

将車遠遠停在街道盡頭,顧南像小偷那樣靠近房屋。

視線裏,藥膏盒還擺在鐵門上。

四周不見顧西洲的蹤影,顧西洲真的走了嗎?

他左顧右盼,打開小鐵門。

奇怪,小燈泡不是壞了麽?怎麽又自動好了?

剛走到院子,隔壁Alice開門跑了過來,劈裏啪啦倒豆子似的将顧屹為和顧西洲找來的事說了遍。

顧南又驚恐地左顧右盼。

“kaleb,你還好嗎?”Alice有些擔憂。

“他們是我哥哥。”顧南支支吾吾地解釋,“他們是雙胞胎。”

Alice問:“你沒有危險對吧?你的精神狀态......”

不太好描述。

顧南左顧右盼,頻繁張望:“沒、關系……謝謝。”

他的挪威語其實還不太流暢,只能進行簡單的交流。

見狀,Alice不再多問,“需要幫助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顧南再度回望身後街道,“沒事,我很好。”

兩人就此別過,回到屋中顧南疑神疑鬼打開每個房間找了一遍,确認沒有顧西洲才放心。

簡單吃過飯,到了晚上果然下雨了。

秋雨一陣陣敲打着窗戶,顧南透過蜿蜒的水跡朝外看。

那盞不再頻閃的小燈将門前院內小小一隅照亮,附近沒有可疑車輛,更沒有顧西洲。

只是輾轉難眠。

待到深夜,他爬起來,穿着單薄睡衣頂着冰涼雨水悄悄跑出去。

鐵門上的藥膏盒都被臨透了,紙殼軟塌塌黏在一起。

這盒藥應該被人随身帶在身上很長時間。

紙殼邊角不僅磨得分層,連上面的字眼也氧化褪色。

返回屋內,顧南凍得直哆嗦,坐在沙發上拿出其中一張,悄悄貼在手腕上。

藥效沒有褪卻,涼沁沁地很舒服。

疲憊繃緊了兩天的神經終于松弛,顧南裹緊被子睡去,醒來第一時間仍是看窗外。

——各個方向都沒有顧西洲。

顧西洲走了,顧西洲放過他了。

顧南深深吐息,焦躁不安的情緒一點點消散,打算給自己找點事幹轉移注意力。

冬天快來了,需要準備冬肥材料。

薔薇科植物是需要吃肉的,所以他出門去港口買魚。

豪克蘭小鎮傍海而建,每天都會有漁民捕獲鮮魚售賣,挪威人不吃魚頭魚尾,這些廢料剛好重做冬肥。

下過雨的碼頭尤其陰冷,上午十點天空終于有點太陽。

商販提着一筐筐活蹦亂跳的魚,不停地宰殺。

顧南戴着防風帽,淌過充滿魚腥味兒的小坑,來到其中某個商販攤前。

老板是個中年男子,笑着問:“又來給花兒買吃的嗎。”

“是的。”顧南看着琳琅滿目的魚,“最近生意好嗎。”

“感謝上次祝福,入冬大豐收狠狠賺了一筆。”老板一邊說,一邊彎腰把腳底那盆魚頭魚尾倒進袋子,“這些都送你,請kaleb以後多用東方魔法。”

這樣輕松的對話好像回到從前的生活,顧南在這一秒忘記顧西洲來過的事實。

之前他開玩笑對老板說媽祖會保佑你平安出海,沒想到被老板理解成東方魔法。

他堅持要給錢,但老板就是不收,推拉間還送了他兩只面包蟹。

道謝後,顧南提着袋子去逛了圈,發現沒什麽可買的,開車回家。

不過他這樣的行為很讓人誤解,誤解成沒錢維持正常生活。

也讓人心碎。

回到家後,顧南提着這些魚頭魚尾去到溫房,把它們埋進坑裏,來年春天這片土地上的月季一定會長得很好。

剛出來準備去廚房喝杯水,院子傳來咚得一聲。

就像有人翻牆進來了那般,顧南立刻緊張起來,躲在窗戶後面觀望。

院子沒人,只是門口多了個很大的銀白手提箱。

偷偷觀察許久,他警惕地走出去。

靠得越近,箱子裏面的東西越清晰。

裏面竟然塞滿了整整齊齊的美金?

最上面壓着一張紙條,筆跡遒勁流暢。

——不要害怕,我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如此行事作風,是誰不言而喻。

顧西洲難道還在附近嗎?為什麽送錢?

事到如今顧南已經冷靜許多,當時發現顧西洲找來自己那麽崩潰,是猝不及防之下的不能接受。

現在他想明白了,一味逃避并不能解決任何事情……而且那天匆匆一面,顧西洲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顧南開門出去,沒有看到任何人。

睡前,他發現箱子還在原來位置......

這麽多錢放在大門口,這不是找偷嗎?

無可奈何只好将箱子提回家中。

顧西洲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給他這麽多錢?

又畏懼思索出真正原因,反正這錢要還回去。

結果三天過去了,顧南每天睡前和起床都會看看窗外,卻一直沒有見到顧西洲。

顧西洲好像說到做到,不出現在面前了。

又下了一場夜雨,今天顧南打算去山上摘蘑菇,入冬前再儲存一些。

這些年來,他學會了很多生活技能,早就不是那個任何事情都需要他人指引、保護的弟弟了。

穿好厚厚的棉服,戴好防水帽子,顧南提着小桶出門。

去山上大概要開半個小時的車,然後步行。

趁着上午這會兒還有點太陽,他加快腳步走進森林。

踏過厚厚的青苔,呼吸着冰冷潮濕的空氣,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腳邊和四周全是大自然的饋贈,顧南蹲在地上一挪一挪地撿,很快就撿了小半桶。

去年這片地方還有很多的野生藍莓,今年也一樣。

一個個又大又甜,他邊撿邊吃。

只是這樣的行為再次讓某人心碎。

當然顧南不知道,撿到下午兩點天快黑了才從森林裏出去。

回到家,認認真真将這些蘑菇洗幹淨,晾在廊下風幹。

睡前照例去外面看了眼,顧西洲并不在。

因為今天很累,所以顧南睡得很早,半夜被尿意逼醒起床上洗手間。

恍惚透窗一看,院子裏居然放了個嶄新的桶?

桶裏面裝滿了蘑菇......

蘑菇也同美金那樣碼得整整齊齊,規整到可以立即拿出去售賣,肉感十足的傘朵上泛着晶瑩的水珠,菌根沾着濕潤的泥土。

只有剛剛采摘才會如此新鮮。

吹着冷風,顧南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顧西洲好像真的沒有幹涉他,沒有把他關起來,也沒有強行把他帶回家。

前幾天送錢,又在這半夜送來蘑菇。

顧西洲那樣的人,會做這些嗎?可這裏并沒有他的秘書團助理團。

但這樣的行為,能更說明顧西洲一直跟着他。

顧南反複回想這幾天自己所做的事、去過的地方,自己怎麽沒發現顧西洲?

為了還錢,他想到找出顧西洲的辦法。

第二天上午,他如法炮制地提着桶進山,更加确定顧西洲跟着他,因為之前還沒來得及摘掉的蘑菇現在只剩一片光禿禿。

挪威本地人并不喜歡吃這些東西。

所以顧西洲......

顧南蹲在地上,有些無法想象。

時不時悄悄朝後睨,神經過敏地看來看去。

裝模做樣摘了許久,身後并未出現顧西洲的身影。

好吧,兩小時後他提着空桶下山,開車故意駛出一小段,然後又偷偷折返回來。

下午三點太陽已經完全沉進地平線,黑黢黢的路邊停着一輛庫裏南。

顧南圍着車繞到轉了圈,繞到副駕駛時忽地瞪大眼睛。

多花繁縷為什麽能種在盆裏?還長得不錯的樣子?

來不及想明白,他貓着腰,輕手輕腳走進樹林。

憑借對路線的熟悉,顧南才不至于在黑壓壓的森林裏走失,不敢用手機照明,摸黑壯着膽子找了很久。

可是沒有看到顧西洲,難道搞錯了嗎?

不,他往裏面再走了點,清晰地聽到了一些動靜,還看到了若隐若現的亮光。

從樹後探出頭,只見顧西洲高大清瘦的模糊輪廓在灌木掩隐的密林若隐若現。

顧西洲步履遲緩地往前,還時不時停下來,垂頭看看青苔地面。

顧南悄無聲息跟了他很遠,不明白顧西洲這是在幹什麽。

直到顧西洲走到他休息的地方,坐上一模一樣的樹幹時,顧南恍惚驚覺。

顧西洲是在走,他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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