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淚別情郎

第23章 淚別情郎

佟暄被人架着, 在那模具上踩上一腳,李捕頭裝模作樣地比對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揮, “就是他,給我拿下!”

兩個衙役立刻沖上前,扣住他胳膊,鐐铐往手上一拷,推搡着就要将他帶出佟家院門。

“天爺吶!冤枉冤枉!冤枉煞了!”陳玉珠大嚎一聲,撲上去就要拽兒子的胳膊,卻被衙役用力一推,撲跌在地。

“娘!”佟雪從堂屋後沖出來, 撲過去扶她, 佟岳跌跌撞撞跟在後面,咧開小嘴哭嚎。

佟家大院一時間亂成一片。

佟暄卻是波瀾不興, 淡聲道:“娘, 我沒事,左右不過是同他們走一趟了, 你別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李捕頭挑眉, 怪道他哪兒來的自信?

其實佟暄說冤枉, 也真能算得上“冤枉”。昨日,二公子知道了書院割舌頭一案,非要他将那個兇手的腳印栽贓在佟暄頭上。他并未正面答應, 心裏卻是別有打算。若佟暄果真與這個案子無關, 他自然不會聽憑二公子的胡作非為, 可他進來便探得佟暄的異樣,心中認定他便是主使, 即使腳印不是他的,也無妨,正好借由這個“栽贓”順水推舟一下。

二公子想要得到範靈樂,他想要将犯人緝拿歸案,正好地一箭雙雕,借花獻佛罷。

“什麽叫沒事?這怎麽能沒事得了呦?!”陳玉珠捶胸頓足,啼哭不止,揪着佟暄的衣袖就是不肯放,“你落到那個賀公子手上,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不如你同他解釋清楚,這個範靈樂咱不娶了,求他網開一面可還行?啊?”

“行了!啰啰嗦嗦地,哪兒那麽多廢話?!”李捕頭使個眼色,兩個衙役押着佟暄,出了大院的門。

門外頭的街坊們聽了好久的動靜,這下也不藏了,光明正大地探身出來瞧熱鬧。

“怎麽回事?這佟家大兒可是未來的狀元苗子,這是犯了什麽事兒了?”

“就是,都羨慕佟家生了個好兒子,人又有禮又機敏,佟家就盼着他将來能出人頭地呢!哎,也不知惹了什麽事兒。”

無視街坊們的側目,他只是邁步往前,從容淡定。

陳玉珠和倆小娃哭着就要跑出來,卻被衙役舉着刀把,攔在了院門裏。

“佟暄!”

身後一聲疾呼,他忙定住腳,轉過頭,目光急切地去尋那道身影。

“你讓開!”範靈樂扒開衙役,就要沖過去,卻被一柄刀鞘攔住。正是李捕頭的徒弟,捕快小黃。

範靈樂瞪着眼就要去呵斥,卻聽他在耳邊悄聲道:“範姑娘,我們公子的意思,以人換人,你懂的。”随即放下刀,給她開出條路。

範靈樂驚詫,惡狠狠瞪他,牙都要咬碎了。

“範靈樂,你過來。”佟暄見那小兵跟她咬耳朵,心裏頓感不妙。

她一聽,甩着兩條小短腿,噠噠地跑過來,見他白皙清瘦的手腕被一道黑冷的鐵鎖扣住,隐忍的淚水瞬間沖到眼眶邊。

“樂樂,別哭,我沒事。”

聽他這一說,淚水啪地掉出來。

都是自己連累了他……

胸前低垂的小腦袋委屈又自責。

他嘆氣,手扣住她的手腕,範靈樂終于擡頭,淚眼迷蒙地看着他,肉乎乎的小臉兒上滑出道道淚痕。

“樂樂,你答應我,無論他剛剛跟你說了什麽,千萬不要理會,你聽明白沒有?”他眉頭緊蹙,眼神嚴肅到駭人。

範靈樂咬唇,眸光一顫,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噙着淚花,緩緩搖頭。

佟暄呆滞了。

他恍然,就在剛剛,她心裏似乎做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決定。

慌亂無措地,他狠狠攥緊她纖細的手腕,似乎恨不能将她一直這麽拽在自己身邊。“範靈樂!你聽我說,千萬不能中了他的陷阱!他拿我開出的任何條件,你都不能答應,聽明白沒有!”

她依舊咬着嘴,不說話,淚眼汪汪看着他,眼神裏有股子倔強,還有股子孤注一擲的絕望。

心像被狠狠揉了一下,他咬緊腮幫子:“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他威脅不到我,你懂了嗎?”

“我不懂……”她破碎地開口,淚水再次充盈眼眶,“我只知道……我不能連累你……”

“我們兩個無權無勢的人,拿什麽跟他賀二公子鬥……?”

除了答應他開出的條件,別無他法。他賀鐘鳴無非就是想要她,他要她低頭、要她認輸、要她臣服在他面前,乖巧地把自己年輕水嫩的軀體奉上。

她不過一介賤民,生如浮草,哪裏拗得過強權的大腿?

“我說了!”佟暄急得太陽穴青筋暴起,“他動不了我!”他就怕她死腦筋,真的要拿自己去獻祭。

“樂樂,你看着我的眼睛。”他俯下身,幾乎快要貼住她的額頭,“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他賀鐘鳴?”

範靈樂看着他墨黑的瞳仁,那裏面的篤定叫人心安。

“好……我信你……”她哽咽着,終于點頭。

佟暄長出口氣,眉頭松動了。

“佟暄……你……你就跟賀鐘鳴說……說你不要娶我了……”她嗚咽出聲,像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眼圈兒都被泡紅了,淚水還在一邊掉啊掉。

心猛地抽動,絲絲縷縷的疼由心口蔓延開來。

他舉起被鐵鎖拷住的雙手,将範靈樂套進自己的臂彎中,低頭,下巴輕輕貼着她的額頭,“聽話,在家等我,三日之內,我必會回來娶你。”

範靈樂像被施了法,僵在他懷中一動不動,眼淚也忘了去掉。是佟暄的懷抱,溫暖寬大,是他的氣息,淡淡青竹香,撫慰她心中的焦躁不安。

一旁看了許久戲的街坊們終于憋不住了,眼前公然相擁的少年少女叫他們震動,淅淅索索的議論聲在周身響起,充斥着整條葫蘆巷。

他們在說什麽,範靈樂一個字也聽不清,耳邊的非議聲如蒼蠅扇翅,嗡嗡作響,可是她毫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滿心裏只有少年那句承諾。

“好。”她應下。淚水沒入彎彎的嘴角,鹹鹹的,甜甜的。

佟暄終于還是被帶走了,只剩一道瘦削孤直的背影,褪色在巷子口。

範屠戶和佟母透過門縫,被剛剛二人相擁的那一幕看傻了。

範屠戶暗自琢磨,看來這佟暄果真是要誠心求娶他家樂樂呢?

範靈樂目送佟暄的背影離開巷子口,轉頭抹着眼淚,在衆街坊的偷偷注目下又進了院門。

剛跨過門檻,卻被範屠戶一把薅過去,“樂樂,剛怎麽回事?那小子跟你說什麽了?”

範靈樂避重就輕,只字不提自己動了要去求賀鐘鳴的心思,只說是自己連累了佟暄,害得他被賀鐘鳴栽贓陷害。

“他說……讓我等他,等他回來娶我。”一提及此,她又揩了揩眼淚。

範屠戶牛眼都鼓起來了。

都這樣了,竟然還想着娶他家樂樂?以前怎麽沒看出,那佟家小子竟然有這份心意?

“樂樂,若這次他能放出來,你們倆的親事,爹應了!”

聽到爹爹這句“若他能放出來”,範靈樂又繃不住了,撲到他懷裏痛哭。

如果佟暄出不來了呢?或是在裏面遭遇了什麽不測呢?

可是不行,她必須要信守住承諾,她答應了他,要信他,絕對不能去找賀鐘鳴。

浔陽縣大街。

佟暄被左右兩個捕快押解着,往縣衙的方向去。一路走過,引來不少人側目,可他猶自神色清淡,挺拔孤傲,面上籠着一層冷意。

喧嘩的大街人聲鼎沸,游人交織,可他知道,熱鬧的人群中,有人正于暗中蟄伏,屏息觀察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擡手,将頭上的玳瑁簪子往下一撥,原本呈升騰之勢的雲紋雕刻此刻轉而朝下。

商鋪屋脊上,四個暗衛都注意到了太子的信號。

“殿下旨意,按兵不動。此刻不準動手。”為首的領頭白水翻譯了一遍。

“這怎麽成呢?!難道真由他們把殿下帶入大牢嗎?到時候我們就是想聯絡殿下也難了,若是太子在裏頭有個三長兩短,咱哥四個,都等着提頭去見好了!”青鼎不由憤憤發話。

跟在佟暄身邊的暗衛有四名:白水、青鼎、墨衣、紫硯。這四位,都是當年扶華皇後從大內精心挑選,由皇帝親自指派的,個頂個的高手。

佟暄自打入了民間,這四位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們護衛他的安全,替他傳遞與京中的來信,送來各地情報。多虧如此,佟暄才不至于孤立無援,這是他唯一可以調動的人手。

而這四名暗衛,只聽命于帝後和太子,除此之外,再無人知曉他們的存在。

他們就這樣,一直跟在佟暄身邊,整整十三年時間。

“不可,殿下既然有令,我們照做便是。”白水思忖片刻,果斷開口。

聽命太子,就是他們的最高準則。

青鼎急了:“雖說如此,可你別忘了,我們是受帝後委任,務必護太子周全!若殿下真在牢裏出了什麽事,你我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墨衣和紫硯在一旁聽着他們争執,默不作聲。

白水也猶豫,他不是不知道,青鼎所說後果的嚴重。這種擔憂不無道理。可一番斟酌後,他還是選擇相信太子。況且,若此刻在大街上貿然出手,只恐太子身份有暴露的危險,屆時将難以收拾。

“墨衣,你即刻啓程,去廣元府将情況禀報宣王殿下,讓他想想辦法。”

“青鼎,你去看住範姑娘,剛剛太子同她說的話你們也看見了,堅決不準她接近賀鐘鳴。”

“紫硯,你想辦法潛進大牢,先與殿下取得聯絡。”

一番擺兵布陣後,白水總結:“我就在衙門附近蹲守,有任何消息,随時來報。”

“是!”

衆人應下,又是飛燕般的輕功,自去執行各自的任務了。

白水一路尾随,跟着差役的隊伍,到了衙門口。眼看着太子進了官府大門,終于消失在視野裏,他心倏然一沉。這是太子十三年來,頭一次脫離暗衛的視線,他只盼着,太子能吉人自有天相。

佟暄受到的待遇可不低,李捕頭竟親自将他押送至牢裏。

逼仄的牢房陰暗潮濕,泛着股陳年的黴味,獨屬于地下動物的“吱吱”聲不時響起,幾乎每間牢房的角落都堆着些積年的老鼠屎。

李捕頭還算和善,給他安排了一間單獨的屋子,沒将他與個兇惡的殺人犯或□□犯關在一起。

佟暄進了牢房,眉頭只是輕輕一皺,很快地,便安之若素地坐在那個黑硬的小榻上。牙白的衣袍被捋得平直,他安穩坐定,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觀音,将這昏暗的牢房都照得亮堂了起來。

氣度不凡。李捕頭心中跳出這四個大字。這佟暄,當真不像是泥瓦匠家能養出的兒子。

他示意手下先不要關門,踏進牢房,饒有興味地看着佟暄淡定的臉。看似如此溫和沉着的人,竟會因為幾句過激之言,就對同窗下這樣的毒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冷笑,開口道:“佟暄,我知道,張致遠的舌頭不是你動的手。”

“那是自然,你我都知道,那個腳印只是因為賀二公子懷恨在心,想要栽贓在我頭上罷了。” 佟暄皮笑肉不笑地回。

“呵,是栽贓沒錯,可你卻并不冤枉。”他手抱着胸,睥睨他,“不是你動的手,卻跟你逃不脫幹系。只要你供出同夥,我便可以酌情減輕你的量刑。”

佟暄仰頭大笑,“李捕頭,既然你都承認了那個所謂的‘物證’是栽贓,人證物證俱無,你又憑何斷定張致遠一事就是我做的?莫非你們衙門斷案都是憑一些沒有根據的臆測嗎?”

“是與不是,上天自有公斷。”沒有理會他的挑釁,李捕頭只是在離開前,冷冷丢下一句:“我說的話你仔細考慮,想清楚了,随時來報。”

牢門一關,鐵鎖落下,佟暄就這樣,被下進了大獄。

待人走後,他終于收起那幅溫和模樣,眼中冷意畢現,陰沉的臉色,山雨欲來。

想他堂堂當朝太子,被養在民間布衣粗食、為隐藏身份整日提心吊膽,過得無比憋屈。這也就罷了,現在一個區區九品官的兒子也敢踩在他頭上作威作福,将他關在這滂臭的大牢裏羞辱!他恨不能一把火,将這浔陽縣衙給點燃了!

賀慶岚,他兒子這筆賬總歸是要算到他頭上的。

佟暄咬牙,狠狠捏緊了拳頭。

料想現在,白水已經派人去給三叔遞信了。廣元府離此處二百裏地,消息一來一回,待得送來浔陽,差不多便需三日時間。

三日,希望樂樂不要沖動行事。

佟暄坐在牢裏閉眼養神,李捕頭走後不久,獄裏響起了一陣漂浮的腳步聲,一雙描金緞面長靴停在了牢門外。

他撩起眼皮,正對上一張瘦長臉兒,蒼白的膚色顯出點病态,搖一柄紙扇,绫羅綢緞将他堆得花團錦簇,恍若一只行走的窄口花瓶。

“你就是佟暄?”

賀鐘鳴開口,一對混濁的小眼裏迸出猥瑣的精光,眼神将佟暄從頭到尾描摹,不由心意暗動。

果真是個小白臉,竟是比許多姑娘都要俊俏。

“倒是有幾分姿色。”他傲慢點評,“別說是那些小娘子容易着了你的道,就連公子我瞧着,都心生幾分憐惜吶。”

佟暄皺眉,只覺賀鐘鳴語氣中的肥膩,令人不适。

“我特地過來,就是要從你身上取一件信物,給我們範姑娘送過去,好叫她高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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