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餘潔華被那句話氣得不輕。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也是在一個狹小暗光的房間裏,她和姜保文分站在兩頭,說着和現在極為相似的話。

姜保文的回答也與現在如出一轍, “小林肚子裏懷的是我的孩子, 但這都是我的錯, 你別怪她。”

仿若歷史重演。

很多年是是姜保文,現在站在她對面的是姜初瑾。

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如今都站在了她的反立面,沒一個人是站在她這一邊, 沒一個人是跟她一條心。

這個認知讓她臉色瞬間蒼白一片, 餘潔華捂着胸口倒退了兩步, 坐在椅子上大喘着氣, 呼吸變得肉眼可見地困難。

她的病情穩定地很好,本來計劃今天出院,然而如今更嚴重了。姜初瑾沒做耽擱,立刻去叫了李醫生過來。

李醫生面色一凜, “立刻安排手術。”

手術的兩個多小時時間裏, 姜初瑾就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微垂着頭,盯着白色地板的某一點出神。

她是餘潔華病症複發的刺激源, 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其實在某些方面,她和餘潔華都是固執強勢的人,不肯退讓半步。

只不過如果這種固執造成了傷害, 就不知道還有沒有堅持的必要了。

姜初瑾眼皮半垂下來,靜靜地坐在那裏。某個瞬間, 一雙黑色皮鞋停在她面前,接着耳邊響起一道聲音:“你媽媽, 她怎麽樣了?”

“不知道,還在手術中,”姜初瑾擡眼,“你怎麽來了?”

“早就聽說你媽媽身體不好,就趕過來看一看。”姜保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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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搖頭笑了一下,眼角卻沒有多少皺紋,依舊是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依稀可見當年的英俊,但看不出年少時的落魄了。

姜初瑾:“她應該不是很想見你。”

“知道,正巧路過這兒,”姜保文說:“看看就走了,畢竟夫妻一場。”

姜初瑾嗯了一聲,沒多少心思聊天。

手術結束後,李醫生摘下口罩,說要繼續留院觀察,具體時間未定。姜初瑾向他道了聲謝,然後和姜保文一塊去病房裏看她。

餘潔華的臉還是沒有多少血色,她躺在病床上緩慢的睜開眼,目光定在兩人身上,不動了。

半晌,她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是掩飾不住的厭惡,“你為什麽來了。”

餘潔華轉了一下頭,看向姜初瑾的眼神裏,厭惡更濃了,“你和他都是一種人。”

姜初瑾輕抿了下唇角,眼睫擡了擡,餘潔華的下一句把她即将出口的所有話都堵了回去。

她說:“都讓我感到惡心。”

……

南琅來時是拎着大包小包來醫院的,走的時候幹幹淨淨什麽都忘了拿。她雙手插在外套兜裏,漫無目的在大街上散步。

她腦子時而亂糟糟的,時而又是一片空白,更多的時候是被那片沉默占據着。

那片沉默也是有聲音的,像蜿蜒波折的心電圖突然平成直線的那一刻發出的聲響。

她眼神近乎迷茫,背影看着倒很悠閑,步伐不急不緩的。一輛車速度放緩和她并行一段距離,喇叭滴滴了幾聲,然後一個腦袋從車窗裏探出來,“這大熱天在大街上瞎轉悠什麽,刷微信步數呢?”

“有病。”南琅白了她一眼。

周葉樂了,“別轉悠了,就算塗了防曬也禁不住這大太陽啊,上車,本美女姐姐送你回家。”

太陽确實很曬,南琅拿手遮了遮,而後不做掙紮地上了車,問:“你辦完事了?”

“嗯,學生妹遇到了點麻煩,幫忙擺平了。”周葉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頗為得意地說:“送了我一個吻。”

南琅對她們倆的戀愛日常不是很關心,只是說:“先不回家,送我去酒吧吧。”

“好嘞。”周葉調整了下導航。

周葉這人的閑話很多,南琅也不比她少多少,今天卻異常安靜。周葉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察覺出了不對勁,“怎麽了,怎麽看着蔫巴巴的?”

“夏天到了,被烤化了。”南琅看着車窗外風景。

周葉猜:“和你的姜醫生吵架了?”

南琅沒吭聲。

“這可真是太稀奇了,你和姜醫生還能吵架,你倆不成天黏的跟連體嬰似的麽?你倆能有什麽可吵的?”周葉納悶,想到了什麽,試探地問:“該不會是她媽媽又作妖了?”

南琅還是沒吭聲。

“這能算個什麽事兒,你倆将來又不跟她媽媽一塊生活,而且都是獨立自主的成年人了,這也吵的起來?”周葉說:“看你那表情我還以為你倆快分手了呢。”

南琅眼皮擡了擡,視野裏飛速刷過一棵枯舊泛黃的老樹。

周葉開玩笑的安慰了幾句,最後見她心情實在不佳,止住了話頭。南琅盯着窗外風景看了一眼,眯了眯眼,忽的問:“你說我要不要真去找個娛樂圈的公關?”

“啊?”周葉還沒反應過來,“找他們幹嘛,你想……想扭轉形象啊?”

南琅很輕地嘆了口氣,“是啊,畢竟連違法犯罪、蹲過監獄這種謠言都傳出來了,下一步我應該直接晉升黑.澀會大佬了。”

周葉沒忍住又笑,“哪個王八蛋說的,無憑無據的這也太搞笑了。”

“餘潔華。”南琅說了個名字。

“這誰,狗仔還是偵探?”

“不是,”南琅眼眸稍揚,“姜醫生的媽媽。”

這下周葉笑不出來了,她默了良久,才問:“你家姜醫生該不會信了吧?”

南琅沒吭聲。

其實餘潔華請的私家偵探還是有一定行動力的,除了那句違法犯罪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包括當年勾引家教被迫出國、大學怎麽瘋怎麽來。

所以她也不是站在道德制高點的那一個,連質問都做不到。

南琅不爽地啧了一聲,在酒吧裏抽了一晚上的煙。

她深夜一點才從酒吧回去,到小區後還繞着某棟樓轉了兩圈,把煙味散盡了才回去。

她擰開門,把客廳的燈調成昏黃的亮度,本不想弄出多大動靜,結果看到姜初瑾從卧室裏出來了。

她穿着長袖睡衣,黑發散在胸前,揉了揉眼睛,聲音裏帶着睡意的啞,“你回來了。”

南琅嗯了一聲,“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姜初瑾說:“是我聽見你回來的聲音了。”

她說完很淺地笑了笑,以前兩人還是對門時,她只能憑借跑車的引擎聲判斷南琅什麽時候回家,而現在,她能直接聽見南琅回家的聲音了。

南琅透過昏黃的燈光定定地看着她,而後直接郭晴抱住了她,抱的很緊,“你信別人還是信我?”

“什麽?”姜初瑾笑着問。

南琅卻沒了問第二遍的底氣,她正想退開,姜初瑾擡手回抱住她,阖上眼皮,很輕地說:“信你。”

“一直都信你。”

……

餘潔華手術後便呆在原先的病房裏,她在沒複發的那一個月裏,一直在努力着緩解冰凍的母女關系,并且似乎已有成效,手術後心态完全換了。

她一點也不想見到姜初瑾,一點也不,于是掙紮着要換醫院,被李醫生很強硬地阻止了。

李醫生是最了解她病情的人,他不允許自己負責的病人剛出了手術室就要換個環境,這對病情的恢複會有幫助,但很少。

于是餘潔華反抗無果,只能呆在星河醫院,她也希望的病可以快點好起來。

姜初瑾還是在工作期間抽空去照顧她,只不過每次進到病房得到的不是聊天和問候,而是冷冰冰的、面無表情的側臉。

餘潔華那句話不是毫無波瀾,她一開始也像是被針紮到了一樣,時間長了也慢慢接受和習慣了。就好像她一開始是懷着想照顧和關心的心情來的,在冷清寂靜的病房裏,在餘潔華毫無軟化的态度裏,也就慢慢變成了子女照顧父母的義務。

南琅是後來才知道餘潔華病情加重了,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可能是那天姜初瑾她們兩人的談話,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但南琅不願意去想這些了。

她本以為終于可以透一口氣,擺脫餘潔華的陰影重回二人世界,這下不得不重新站在陰影裏了。

而且還沒有一個固定的期限,因為李醫生沒有明确說過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一切視餘潔華身體情況而定。

于是她們再次搬出了那個從未說明但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延續之前那一個月壓抑的生活,拉長的沒有盡頭。

南琅有時感覺自己像是被罩在了一個玻璃罩裏,裏面的空氣被外界的紛雜一點點抽走,她有時會懷疑自己會不會窒息在這種生活了。

尤其是看到姜初瑾回家後愈發疲憊的神态和眉眼間掩藏不住的陰郁。

她起初還會上前親親抱抱關心一下,慢慢也就變得麻木不仁了,當初的熱情也在這片媽咪裏被耗的一點一點減少。

南琅在某個瞬間忽然意識到這種麻木,自己也驚了下,然後那份懷疑就更濃了。

她其實心态也不是很好,自顧不暇。姜初瑾那個回答并沒有讓她多開心一點,反而一遍遍的提醒着她當初長達兩分鐘的沉默。

南琅有時會在心裏問,你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反駁。但由于自己之前糟糕的過去,她确實沒有多少質問的底氣。

南琅被困在這片沉默裏出不來,姜初瑾也像是被鎖在了牢籠,她們在原地忙的團團轉,焦頭爛額又滿身疲憊,誰都沒有解開束縛。

南琅覺得自己的狀态很不對勁,她覺得自己應該及時止損,趁早抽離開,沒必要這麽耗着彼此了。

有很多瞬間她會冒出那個念頭,又被她強硬的摁了下去。她說不上什麽心情,只是舍不得。

剛開始只有一點,直到那個念頭冒出的次數愈來愈多,那份舍不得的情緒也愈來愈濃。

南琅開始頻繁的出去聚會party,但總會有膩的那一天。她有時懶懶撐着下巴想,總該找些什麽事情打發下注意力。

然後南明的電話在這時很巧的進來。

他講話的聲調低低淡淡,說話冷漠又毒舌,經常講不了三兩句便被南琅匆匆挂了電話。

南琅這次還是這樣,他本來只是例行來問問女兒缺不缺錢,玩的開不開心,誰料對面默了良久,然後說:“爸爸,我想你了。”

南明愣了一下,“受委屈了?”

“沒有。”南琅否認的很快。

“誰欺負你了?”南明問。

“都說了沒有人。”

“想回來就回來,”南明換了點語氣,特別耐心地說:“玩的不開心就換個地方,地球這麽大,除了中國還有那麽多可以花天酒地的地方呢,爸爸又不是不給你錢花。”

南琅笑了下,飛速抹了下眼睛,“爸爸你真好,你簡直就是上帝的化身。”

“上帝有我帥麽?”

南琅一陣無言,把電話挂了。

她挂了電話無聊翻了翻通訊錄,然後給大衛撥去了個電話。雖然剛才南明沒提,但她記得身上還肩負着熟悉公司事務這項任務,哪來轉移注意力最合适不過了。

她們是戴着耳機視頻通話春英文交流,某天姜初瑾進了房間,南琅沒來得及關電腦。

“看什麽呢?”姜初瑾問了一句,然後便注意到了電腦的界面,“她們是?”

南琅頓了一下,說:“爸爸公司的朋友。”

英文資料占據了大半的電腦界面,桌上還攤着寫了筆記的本子,好似不用多問,一切都很明朗了。

姜初瑾固執地非要問一遍,“你這是……在準備什麽嗎?”

南琅沒吭聲。

姜初瑾五指緊了緊,随後又松開。她深吸了口氣,盯着南琅的眼睛說:“南琅。”

南琅擡頭。

“你要準備離開了是不是?”姜初瑾問。

南琅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否定的答案。

這便是默認了,姜初瑾心口忽的被什麽東西刺了下,又像是被放進了冰水裏,冰涼一片。

她指甲深陷進指腹裏,默了良久,問道:“那你當我是什麽?”

南琅舔了舔唇角,想說“你是我女朋友”,但直覺這個答案姜初瑾不會很喜歡。然而她想不出其他答案了,于是只能沉默着。

她試探地去抓姜初瑾的手,被女人一把躲開。

似是也同樣怔愣,姜初瑾對着空落落的掌心出了很久的神,半晌後說:“好。”

她點了下頭,輕聲說:“很好。”

當晚,姜初瑾洗澡後獨自來了書房,她在電腦上登錄了ECFMG官網,查閱了USMLE考試的相關資料。

她習慣性的拿出張紙來寫寫記記,黑色水筆的力道很重,筆尖在紙張上劃出了長長的一道,延到棕色書桌上。

她将報廢的紙張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深吸了口氣,克制着所有洶湧翻滾的情緒,在書房裏呆了一整晚。

她不知道南琅什麽時候走,會以什麽樣的方式離開,她也不想問。

她只是覺得自己總該做點什麽,不能光腳站在原地看着她和南琅漸行漸遠。

她想要努力一點兒,既然南琅要走,那她也該有跟過去的資格。

不知道有沒有用,會不會成功。

但也仍然很想,朝着南琅前進,和她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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