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2章 第 2 章

“蝦仁馄饨是吧?先坐,馬上好!”

七拐八拐出了青墨小巷,靠外圍的一家馄饨店內,店鋪不大,粗略算下來不到8平。

牆皮剝落,白牆變成灰牆。

牆壁兩側挂着紅木牌,牌子上用毛筆寫的不同餡料馄饨對應的價格。

喻見揀了張靠風扇的桌子,坐下,拆開面巾紙,慢吞吞擦着桌子。

過了飯點,店內沒人。

老奶奶撇着頭,瞳仁翻上,雙眼無神,視線直勾勾地固定落在一角,手上摸索過馄饨皮邊角,用筷子撇過團餡料後收邊。

動作熟稔。

老爺爺重新熱鍋,時不時搭把手。

靠桌子外側,進出門的地方擺着方凳,凳子上置着白皮塑料小桶。

桶不深,裏面零零散散幾個硬幣。

塑料小桶外貼着紅紙,紅紙黑字。

自行投幣。

謝謝惠顧。

喻見咽下嘴裏的花生碎,抽出雙竹筷子:“奶奶,我想換大碗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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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老奶奶嘀咕一聲,“大碗乖囡囡吃不完滴,小碗就夠吃,料足,吃不完浪費!”

“我比較能吃。”喻見随口說。

“好事!能吃是好事!吃飽了才有力氣學習。”老奶奶胳膊肘抵抵一旁的老爺爺,“老頭子再給她加五個。”

薄皮馄饨煮的快,不久便咕嘟咕嘟冒起小泡。

老爺爺迅速抄過漏勺,裝碗,麻溜的淋上熱骨湯。

“呃啊——”老爺爺佝偻着身子,端碗過來,呃一聲,指指自己喉嚨,擺手,随後又比着手勢。

喻見看不懂,連估帶猜:“謝謝爺爺奶奶。”

“乖仔,趁熱吃。”老奶奶甩開抹布,擦幹淨臺面。

馄饨不貴,但分量足,皮薄個大,浮在骨湯上,拌開麻油,香氣四溢。

喻見上午一直在趕車,沒怎麽吃東西,下車後又一直在找在網上看好的房子,走了不少路,先前也沒覺得餓,現在倒覺得有些餓了。

嘗了口湯,喻見放松下,開始挑湯裏的香菜。

她是不吃香菜的。

“呃呃——”啞巴爺爺敲敲桌面,繼續比手勢。

喻見捏着筷子,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猜也猜不到,筷子點着香菜,試探着問:“你是說,這個香菜?”

“呃!”

“老頭子他的意思啊,下次再來不吃香菜可以說,咱就不放嘞!”

“哦哦。”喻見點頭,“謝謝爺爺奶奶。”

店內安靜下,吊頂鐵皮風扇吱呀吱呀地轉圈。

涼風寥寥無幾,氣溫愈悶。

蜻蜓低低的盤旋在鑽出水泥路面的雜草間。

滾輪摩擦過粗糙石子路的聲音由遠及近,緊跟着“咔”一聲。

喻見半含着湯匙轉頭,看見一個隐約有點熟悉的身影。

男生踩在滑板上,姿态随意懶散。

滑行速度很快,他的短袖下擺被風揚起,黑色碎發帶着潮濕氣。

在靠近臺階時,他微躬身,後腳點板,起跳,跟着前腳刷板,滑板在空中翻過一圈,躍上臺階。

黑色短袖下擺卷起,又很快滑下。

剎住,停下,他單手勾過滑板。

整個動作流暢,看不見絲毫停頓的地方。

喻見咬着馄饨,看的嘆為觀止。

高抛.射.又完美的Ollie。

帥的起飛。

Bking果然是Bking。

“侬來哩?”瞎子奶奶笑眯眯地開口,看上去像熟人,“還是老樣子?”

“嗯。”

啞巴爺爺呃啊兩聲,手勢比的更快,他臉上皺紋堆擠在一處,黝黑的臉上滿是急切。

喻見坐的位置靠門,男生正巧站在她旁邊,他給人的感覺依舊很淡,只偶爾輕點下頭。

喻見捏着湯匙,鼓着腮幫慢吞吞吹馄饨。

“吧嗒”一聲,馄饨滑進碗中,熱湯濺開。

有幾滴濺到手背上,喻見沒注意被燙到,下意識小聲嘶氣。

剛抽出張面紙,桌面被敲響。

“叩叩”兩聲。

男生左手食指骨節扣在桌上,輕敲,指節修長幹淨,指甲修剪得整齊。

喻見不明所以的擡頭,緩緩眨過眼睛,看着男生。

男生依舊帶着口罩。

離得近了,喻見才發現男生的眼睛很漂亮,是薄薄的內雙,眼皮薄薄一層,眼睛狹長,眼尾微微勾着。

垂在身側的手腕很長,腕骨清瘦嶙峋。

Bking完全沒了剛才單手掄人的狠勁,

耷拉着眼皮,一副沒睡醒的倦懶模樣。

喻見茫茫然的看着:“啊……”

要錢的?

敲詐勒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麽能幹這種事情呢?

不會下一個挨掄的是她吧?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又是“叩叩”兩聲,似乎不太耐煩。

喻見看看叩在桌面上的手,又看看那張哪怕被黑色口罩遮着也十分好看的臉,張了張嘴:“我——”

指了指自己,喻見繼續:“沒有錢。”

周梒江愈屈着扣在桌面上的食指骨節緩緩擡起。

“等等!”喻見瞥見這一小動作,拿過一旁搭在凳子上的小書包,在書包側格裏掏了一會,掏出一個一元鋼镚和一個老式五毛硬幣。

硬幣帶着銅綠,剛便利店店員找給她的,她順手給塞進了書包側格。

周梒江撩起眼皮,拇指壓過食指骨節,發出“咔”音。

“還有!”喻見一邊回想剛被掄的那人的慘相,一邊去掏另一邊側格,從裏面掏出張皺皺巴巴的五元紙幣外加三個叮當作響的一元鋼镚。

紙幣和鋼镚被掃到一邊,喻見拿胳膊肘擋着,指尖怼着帶銅綠的五毛硬幣往前推了推,一直推到男生手邊。

“那些是要付給爺爺奶奶的。”喻見覺得眼前這位打架都不忘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不良少年還能再拯救一下,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我沒有多餘的零錢了。”喻見絲毫沒有五毛打發叫花子的想法,小聲,“這個給你。”

末了,又小心翼翼填兩個字:“行嗎?”

她叩在碗沿的指節發白,好像下一秒這碗熱湯就要往別人頭上叩。

喻見仰頭,看着男生,仔細琢磨過他的表情。

琢磨了會,隔着黑色口罩,喻見從他的眼裏琢磨出一個訊息。

五個字加一個标點。

——你是傻逼嗎?

喻見:“……”

鐵皮風扇呼呼作響,門口氣氛凝滞。

小姑娘怼着五毛硬幣的手指細白,指甲末端留着小小的月牙。

她剛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似乎早就吃飽了,但仍鼓着腮幫慢悠悠吹氣,小口小口咬着馄饨。

像打發時間的。

周梒江視線從她指甲末端的小月牙移到她的臉上,漠然的看着。

她的杏眼圓幼,濕漉漉的,裏面像汪着泓清泉,更像藏着點點星星。

睫毛長且卷曲,挺翹的小鼻梁,靠左側有一顆小痣。

喻見再接再厲:“九年義務教育教導我們應該尊老愛幼,關心愛護老人,尤其是殘疾人。你看我們都是有初中文憑的人。”

“我們——”喻見看着男生撐着困意聽她胡扯而愈發不太好的表情,及時改口,“或許還可以支付寶掃一掃?”

周梒江垂下視線。

小姑娘不像本地人,說話聲兒倒是挺軟的,像含着棉花糖。

可面上卻不是那麽回事。

和剛才如出一轍,怕倒是不怕,甚至還帶着絲想惹事的意思。

懶得再浪費時間,繞過喻見,周梒江徑直拿過她剛掃到一旁的紙幣和鋼镚,連着一卷花花綠綠的紙幣抛進門口塑料桶中。

鋼镚落進去,蹦得嘩啦作響。

啞巴爺爺連連呃呃,拎着打包盒遞過去,雙手合十拜了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喻見沉默。

确實,她像個傻逼。

他用行動坐實了自己的傻逼行為。

眼下這幅畫面,正常人用腳指頭想都能想明白。

這和她寫的劇本又不一樣!!!

瞎子奶奶念叨:“侬花腳頭啦(你費心思啦),還打相打啊啦?(還打架了嗎?)”

“沒。”

聲音悶在口罩裏。

“莫打相打啊,還省的啊?”

……

看着男生背影,喻見半趴在桌子上,對着立在桌角的五毛硬幣吹了口氣。

很快,硬幣晃晃悠悠轉起圈來。

她有點撐。

撐着吃完一碗大馄饨,桌角的手機響起,信息接二連三跳進來。

【小姐,房子暫時已租出去,您再換別家看看。】

【不好意思啊,暫時有事租不了了,您再換別家看看。】

喻見愣一會,後知後覺啊一聲,有片刻的茫然。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起很多過往。

事情都是會變卦的,她又沒了可以去的地方。

啞巴爺爺過來收碗,喻見問:“爺爺奶奶,你們知道青墨二中附近哪裏還有房子可以租嗎?”

“你要租房啊?”瞎子奶奶熱心,“乖仔莫住這塊兒,往東去去,那塊兒環境好。”

喻見道謝。

“下次來啊!”

“好哦。”

拐出青墨小巷,繞着翻新擴建過的青墨二中往東,視野逐漸開闊起來。

主幹道兩旁百年香樟郁郁蔥蔥,路面被完全嵌入樹蔭中。

隔着馬路,順着坡道上去,獨棟院落群掩映其間。

雲層壓低,天陰下來,起風了。

只隔學校,髒亂差的違章建築與幹淨整潔的獨棟院落泾渭分明。

是她租不起的樣子!

喻見拖着行李箱,漫無目的地逛着。

試試吧,萬一見鬼了呢?

別墅群規模不大,但看上去時間十分久遠,每棟風格不一,哥特式和法式居多,零星散落幾棟民國時期的小洋樓。

沒什麽人氣,寂靜無聲。

拐角雪白梅枝探出院牆,枝丫上花蕾白亮如珠,花型像淩寒怒放的白梅。

珍珠梅,盛夏而開,香氣四溢。

是這個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夏天的唯一亮點。

後退兩步,喻見滑開鎖屏,點開相機,拉遠鏡頭。

取景,對焦,拍照。

保存照片,喻見指尖戳着照片來來回回放大、縮小。

放大後,突然發現照片左下角的院落門口立着塊硬紙板,硬紙板上模糊寫着幾個字。

“房、屋、出、租。”喻見一個字一個字念完,“啊”一聲。

這不鬼來了嗎。

走近院門,喻見摁響門鈴,向後小退半步,雙手規規矩矩地握着手機交疊在身前。

不一會,院門吱呀開了一條小縫,接着院門大開。

“嗯?”開門的男生叼着罐可樂,靠在門邊,低頭在打手機游戲,“什麽事兒?”

聲音悶在可樂易拉罐裏,含含糊糊。

“你好,請問這裏還有空房間出租嗎?”

“什麽?”可樂男孩聲音突然拔高,像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正巧,一局游戲結束,跳出結算界面,可樂男孩摁滅鎖屏,将手機塞進褲兜中,拿下叼在嘴上的可樂罐,擡頭看。

看完,他笑着吹了聲口哨,笑得不懷好意。

喻見彎着杏眼,指尖指了指立在院子門口的硬紙板。

可樂男孩順着手指的方向,瞟一眼,繼續笑:“小美女,你等等,我幫你問問啊。”

“謝謝——”

啊字卡在喉嚨裏,喻見就見可樂男孩迅速喝完最後一口可樂,捏癟可樂罐兒,側身,然後将捏癟壓實的可樂罐砸出去。

跟灌籃似的,卷起一陣風。

“俞俞!門口有小美女邀請你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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