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龍須酥
他心裏冒火,在人群中一陣橫沖直撞,對方在人堆裏滑得跟泥鳅似的,架不住他有輕功底子在,追了幾條街,成功抓到微生:“你來做什麽?看我笑話?!”
微生被抓包了也不驚慌,抖抖衣襟冷笑:“我怕你被衙役亂棍打出來,到時候我還要花錢給你治傷。”
“不需要!”蒼鬥山吼道。
微生甩開他,冷笑越發顯得刻薄:“醒醒吧你蒼鬥山,我早說過了,管你以前是什麽人,現在就平平凡凡一屁民,官府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你還是放不下以前的架子!”
他一把搶走了蒼鬥山緊握在手裏的錢,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走了,去買鋪蓋,不然路上凍死你。”
……蒼鬥山跟在微生後面,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
微生嫌他走得慢了,使勁地催。
買了一切路上所需要的東西,微生。把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家底花了個七七八八,他捏捏空癟癟的錢袋子,盯着蒼鬥山:“你确定那裏還剩着東西嗎?”
“或許吧。”蒼鬥山興致索然。
“呵,或許吧。”微生嘴抽了抽,往四周看了看。一個小販正好推着小推車走過來叫賣:“龍須酥,又香又甜的龍須酥……”
他上前攔住了:“老板,龍須酥怎麽賣?”
“三文一個十文三個。”
“呸,奸商怎麽不去搶錢。”微生罵罵咧咧地掏出兩個銅板,“來四個。”
小販擺手:“四個不賣。”
微生瞪眼:“四個怎麽不賣了,十錢賣三個你還賣得挺起勁呢!當我傻是不是!”
小販比較了下身量上的差距,乖乖接受了兩文錢,給了四個龍須酥。四個龍須酥個頭小得很,沾了微生一手黃豆粉,他先嘗了一個,砸吧砸吧嘴,覺得還行,把剩下三個給了蒼鬥山:“給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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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鬥山莫名其妙。
“看什麽看,吃啊!臉色跟臭狗屎似的,看得人心煩,不就是說了你幾句嗎。”他哼哼,背上卷好的鋪蓋,把裝着衣服的包裹丢給他:“拿着仔細點了啊,都是新衣服。”
蒼鬥山把包裹甩上背,囫囵吃下三個龍須酥。
太甜了,甜得齁人。跟他以前吃過的糕點完全沒法比。
誰叫現在只有這個條件呢……哎,算了吧。
從安惠縣出來,一路輾轉到陽川。
世事真不太平。路上所遇的逃荒難民不計其數,在碼頭上了船,更有行走四方的商人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哪裏發生了一場大戰,哪裏米糧價格狂漲。朝廷上禮部尚書因皇帝無理斥責憤而辭官,新上位者屍位素餐,四體不勤,對禮法一竅不通,差點搞砸了一場祭禮,惹出大笑話。
蒼鬥山對此興致頗濃,聽得津津有味。微生只覺得這人真是聒噪得要命,當衆堵着耳朵從那名商人面前走過去。
晚上,微生很生氣:“他一天到晚叭叭叭叭個沒完,你還聽得起勁!”
蒼鬥山瞪回去:“不然呢,你告訴我外面現在發生了什麽?”
微生吸了口氣:“行,你愛聽就聽。”倒床就睡。
蒼鬥山擦幹淨了腳上的水漬,把洗腳水倒了,收拾收拾,推推微生:“往裏邊去點。”
微生一呵:“滾去修煉,睡什麽覺。”
蒼鬥山無奈,再推一點,硬生生擠了進去。然後就是搶被子,拉來扯去,你推我擠,較勁。微生到最後撐不住說:“再扯就破了!”讓了他一點,于是偃旗息鼓,和平共處。
蒼鬥山躺下來一時半會是睡不着的,睜着眼看了會黑漆漆的天花板,船外拍來浩蕩的水聲,将月色搖碎灑進濕冷的船艙,他打了個噴嚏,往微生那邊靠了一點,微生讓了讓,把被子再分了他一點。
“你打聽到什麽了?”微生驀地問,甕聲甕氣的。
蒼鬥山閉了閉眼:“沒打聽到什麽。”
實際上,他對羲和宗存活下來的可能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沒有任何人聽說過世間還有這個宗門,哪怕是行路最遠,最見多識廣的商人。
羲和宗沒了,蒼鬥山奇異地沒有多少傷感的情緒,畢竟萬物有生便有死,羲和宗輝煌千年,終有落幕的時候。
然而那個以銀白長矛為武器,至少入道境以上的魔修仍是沒有任何頭緒,照理來說,這種級別的魔修應該惡名遍天下天下,令凡人談之色變。然而蒼鬥山跟在行商身後做了好幾天忠實聽衆,聽廢話聽得耳朵起繭,也沒找出符合的人選出來。
要不算了吧。蒼鬥山喟嘆一聲,如果真的有,或許他已經被正道大修殺死,或許他還隐姓埋名活着,但等他修煉到能與之匹敵的時候,想必對方已垂垂老矣,不需要他出手,本身也大限将至了。
身旁的微生睡得快,發出輕微的鼾聲,蒼鬥山不禁也覺得困了,沉沉睡去。
微生永遠比蒼鬥山醒得早,一醒來就覺得胸悶喘不過氣來,低頭一看,好家夥,一條大腿壓上面,他幹脆利落地推翻了蒼鬥山:“睡睡睡,睡毛睡!滾去修煉!”
蒼鬥山睡得迷迷糊糊的,乍然被推下來,本能地以手肘撐地,船陡然一晃,肘關節擦地,這下蒼鬥山徹底清醒了。
他擡起胳膊,袖子扯破了個大口子,還挺疼的,傷口擦滿了灰。他看了看,昨天的布巾搭在架子上,一摸還沒幹,就着随便擦了一下,當即痛得叫了出來。
“咋啦?”
蒼鬥山看清了自己的傷口,血慢慢滲出來,越滲越多,倒吸口氣:“破皮了。”
微生翻身坐起:“怎麽了,怎麽這麽不小心?”
蒼鬥山心情很不好:“不都是怪你,還有臉怨我不小心!”
微生掀開被子下床:“一大早發什麽火,不讓你睡覺就不高興成這樣子,那你以後還不得上天啊。不就是破個皮嗎,過來,我給你看看。”
蒼鬥山滿臉不樂意:“成天就會強詞奪理。”
微生自知理虧,但是他臉皮厚啊,若無其事:“老子砍柴這麽多年啥傷沒受過,過來,讓我看看。”
蒼鬥山磨磨蹭蹭過去了,道:“其實就是疼了點,以我現在的修為,頂多過了四五天就能好。”
“你可拉倒吧。”微生穿鞋子,把左右鞋穿反了,踉踉跄跄往外走,片刻端了盆水過來,折起蒼鬥山的衣袖露出傷口,一捧接一捧地往傷口上澆。
水不太涼,微微的暖。
傷口沖洗幹淨了,微生扳着蒼鬥山胳膊肘看,蒼鬥山疼得直皺眉頭:“你看好了沒有……喂!你幹什麽!”
微生道力氣比蒼鬥山大得多,遇到蒼鬥山反抗也沒多加力道,直接摁住了他肩膀,低頭再舔了他的傷口,偏頭呸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蒼鬥山又驚又惡心:“你這是做什麽!”
微生罵道:“好心當成驢肝肺,這可是一代代獵戶傳下來的,比香灰還管用,不舔的話,你會渾身抽搐成蝦米,吃不下東西咽不下水,最後死翹!”
“哪有這麽嚴重!”蒼鬥山不服氣地吼道,頓了頓又道,“要舔也是我自己來舔!”
微生呵呵:“你舔一個給我看看!”
蒼鬥山真折起胳膊去夠胳膊肘,低頭彎腰折騰了半天,發現還真舔不到。忿忿地一甩手,氣呼呼出去了。
微生盯着他背影看了會,冷笑:“小孩兒脾氣。”
蒼鬥山走到船舷,看着滔滔江水,平複了下心情,擡胳膊看看傷口,仍然覺得怪惡心的,渾身難受。思來想去覺得不行,還是得洗一洗,最好用烈酒洗。
他數了數微生平時給他發的零花錢——連一小捧烈酒都不夠買,高純度的酒本就貴,在物資匮乏的船上更貴,他再看看胳膊肘上的傷口,貧窮讓他打消了用烈酒洗傷口的想法。
一擡頭,視線不經意地一掃,離他幾丈外有個穿灰色大氅的瘦削男人,好像直勾勾的在看他。
蒼鬥山與他對視了幾秒,緩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強迫自己轉過頭,想快步離開這裏,瘦削男人發話了:“我這裏有藥,你需不需要?”
蒼鬥山轉頭僵着臉勉強道:“不需要,謝謝。”
瘦削男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俯身低頭離他不過一寸,一把抓住他胳膊,強行扳過來:“你不就是需要藥嗎?”
“不需要!”蒼鬥山從沒經歷過這種事,完全慌了,猛地一甩手,不但沒甩脫,瘦削男人還借力擰斷了他胳膊,痛得他慘叫。
在船艙裏面洗臉的微生聽到“不需要”本能地覺得不妙,端起洗臉盆跑出來一看,登時熱血沖頭,一盆洗臉水潑了過去:“老王八蛋,放開他!”
瘦削男人和蒼鬥山同時淋成落湯雞,緊接着木質洗臉盆哐當砸上了男人的臉,微生幾步沖上去再甩出高鞭腿,揣得男人踉跄着松開了蒼鬥山,微生趁機拽着蒼鬥山跳開了幾丈遠。
瘦削男人甩了甩頭,冷森森地盯着兩人,微生差點以為自己對視上了一頭妖獸,陰冷可怕。不遠處有船夫大喊:“誰啊乒乒乓乓地吵死人了!”
兩人對視了片刻,瘦削男人什麽也沒說,轉身就這麽離開了。
微生等他走遠了,狠狠啐了一口:“腦殼有屎!”
“微生,微生。”蒼鬥山扯扯微生衣袖,臉色蒼白:“他聽得到的,別說。”
微生扭頭,一臉疑惑:“什麽意思?”
“他衣服幹了。”蒼鬥山喘了口氣,偏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聲音虛弱,“幫我接回去。”
微生幫他正回骨,攙扶着他回到艙室。蒼鬥山坐下來,神思不屬。
方才瘦削男人只是一轉身的功夫,淋濕的大氅立刻恢複了幹燥的狀态,而且從他給他帶來的壓迫感來看,他絕對已經“入境”,雖然實力不強,卻絕對穩壓蒼鬥山一籌,假如他一意追究下去,蒼鬥山根本逃不開,還會連累微生,甚至喪命。
可是他放開了,仿佛滿不在乎。
他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