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好像撞壞了腦袋

第19章 她好像撞壞了腦袋

第19章nbsp;nbsp;她好像撞壞了腦袋

裴晏遲語氣平淡, 但大抵是當久了掌權的上位者,字裏行間都帶着某種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叫她拿着,她就只能拿着了。

越明珠到唇邊的拒絕都被堵了回去, 張了張口,只找出極為幹巴巴的回答:“謝謝你……”

好像除了這句話以外就不會說別的。

除了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有無數花言巧語要說, 其餘什麽時候都這般笨嘴拙舌, 半天說不出一句入耳的好話。

裴晏遲頓了頓,移開視線, 望向牆上懸着的名家字畫, 是副草書抄就的清心咒。

又過半晌,他才重新移回目光, 不鹹不淡地開口:“那玳瑁作的神獸有一對,剩下一只也順便送到越大人府上罷。”

“下回裴驚策大婚, 這份禮也夠了。”

越明珠唰的擡起腦袋:“什麽大婚?”

她先前的聲量加起來恐怕都沒有這一句高。

裴晏遲喝了口茶:“他同任家四小姐好事将近,不是上京城都知道的事?”

越明珠用力咬住唇。貝齒将花朵似的唇瓣碾得毫無血色, 也将聲音碾得愈發含糊。

“……上京城那麽多傳言, 也未必都是真的吧。”

這樣的話,越明珠聽過很多回,也或明或暗地反駁過很多回。

Advertisement

但此時此刻, 一定是最沒有底氣的一回, 講出來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裴晏遲品淨了杯中茶水, 才慢條斯理地道:“聘書就在太傅府書房裏,蓋了裴家族印, 只等吉日跟厚禮一起送到任府下聘, 怎麽還會有假。”

漠然的聲線像是一道驚雷在越明珠耳邊炸開。腦袋裏松散的弦被蠻力擰成一股, 她脫口而出追問:“真的嗎?”

男人唇邊輕輕扯了一下,不像是笑, 聲調也在無形之中疏離了幾分。

“我跟裴驚策同在太傅府中,知道這些不是很正常,倒是越姑娘,怎麽看上去自認比我還要了解裴家的人。”

他的視線瞥過來,越明珠連忙低下腦袋,想掩飾住不該有的情緒,卻已經被他反問得啞口無言。

從前說不了解裴驚策,都是她當着人面撇清幹系的話。

可此時此刻,她才恍然發覺,自己好像一直被蒙在鼓裏,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人。

“……那封聘書,我能看看嗎?”

越明珠自顧自地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提了個極其冒昧無理的請求,連忙改口:“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若不信,可以晚些一并送到越府上,是真是假,親眼見過便知。”

裴晏遲神色疏淡而平常,似乎也不覺得把這種東西随便拿給一個陌生的女眷看有什麽不對。

越明珠怔在原處。

馬車正好在此時停靠于越府旁。

見越明珠呆坐着不動,男人又緩緩開口:“亦或者,也可以現在回太傅府。”

越明珠回過神,一聽裴晏遲要讓她親自去太傅府,連聲拒絕:“我只想私下瞧一眼,不用那麽興師動衆,況且我也很不是想看別人的聘書,只是、只是……”

她颠三倒四說了半天,也沒編出一個像樣的理由。

裴晏遲倒不追究,擡起寒月似的眸子,只提醒道:“事關裴府秘辛,不便假他人之手,到時還要越姑娘親自還回來。”

越明珠不知道說什麽,點頭胡亂地應好。

她同裴晏遲告辭後直接回了府中,獨自坐在廂房裏,腦子裏卻還是一團亂麻。

太多的事情如絲線般纏繞在一起,越明珠甚至顧不上去想裴晏遲的态度怎麽與往日那般大相庭徑。

思緒亂飄到天際,她垂下腦袋,又注意到了懷中的木盒。裏面的泥人碎得七零八落,應當是修補不好了,換個人乍一看恐怕都看不出來這是泥人,只當是小孩子随手捏的泥團。

送不出手,也不能在房中做擺設,放在那兒看了只會叫人心堵。

“……雲青,”越明珠喚了一聲,“你把這東西拿去扔了吧。”

雲青見越明珠獨自一人從生辰宴回來就心覺不妙,只是看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樣,不敢再多問。

等到越明珠要将送與小少爺的生辰禮扔掉,再看到這泥人支離破碎的樣子,她終于忍不住了:“小姐,到底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

越明珠一邊将木盒遞到她手裏,一邊認真地應道:“我也說不清楚。等我見過聘書,再去找他問明白,才能同你說。”

人說的話可能不能信,但聘書上有裴家的族印,還應該會有男女雙方的名謂跟生辰八字等私隐。這些東西,應該都不容抵賴了。

雲青:“……啊?”

越明珠知道雲青肯定有很多想問的,但她現下實在不知道從何解釋,幹脆就先不說了。

她借口受的傷沒好,想午休片刻,順理成章将雲青支了出去。

來回折騰了半日,越明珠實在有些累了,躺回榻上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雲青叫醒時,天邊光景已經接近黃昏。

越明珠眼皮沉沉,原本壓根不打算起來,卻聽見耳邊雲青催促的字眼愈發清晰:“小姐、小姐,側門有裴家的車馬……”

一聽到裴字,她頃刻就清醒了大半,從榻上坐起來後不敢多加耽誤,整理好衣容,飛快地跑去了宅邸側門。

剛剛太過着急,沒聽清楚雲青的後半句話,越明珠原以為是裴晏遲答應送來的東西到了。

卻不曾想,來的是另一個更難得一見的稀客——

少年還是白日那一副裝束,驕矜傲慢,随意倚在門邊。

明明是突然上門,竟不見分毫局促,仿佛是在自己家中一般泰然自若。

見她一臉驚訝,站定在那兒就遲遲不肯上前,裴驚策嗤了聲,懶洋洋地問:“怎麽,不歡迎我?”

跟往常一模一樣的姿态跟語氣。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多餘的情緒都像是小題大做。

越明珠也想用往常的語氣應他,可唇瓣翕動半天,最終只輕輕擠出幾個字解釋:“我、我只是沒想到,阿策哥哥這個時候會來……”

她不敢看裴驚策,故意左顧右盼,岔開話題:“這會兒人正多,不知道會不會被周圍的人看見。”

“看見就看見了。”

裴驚策語氣閑散,視線明晃晃地落到她身上,開門見山道:“我來瞧瞧你的傷。”

“……”

“伸手。”

大抵是因為習慣了聽他的話,越明珠還是伸手遞了過去,露出包紮的麻布條。

“傷得不重,”她慢吞吞地道,“你不用擔心的。”

說着,她又不動聲色把手縮回了袖裏,将袖口藏在身後。

那細白的手指只在他眼下晃了一瞬便收了起來,像故意藏着。裴驚策啧了聲:“躲什麽。”

“……”

“好的壞的,我不都見過了。”

“……”

少年不甚在意地道,“下回不必用那些馊主意,直接送到我手上。”

“既然是你送的,無論好壞,我都不會不收。”

越明珠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裴驚策在說那份拙劣得引人哄笑的賀禮。

她很想解釋,不是覺得泥人不好看才沒有送到他手裏。

可話在唇齒間過了一邊,又突然覺得解釋與否都不重要。

她不說話,裴驚策也不催。

少年懶散地等着她的應答,偏過頭,眉眼神色融在西下的夕陽中,叫人看不真切。

又過了半晌,才終于等到越明珠慢吞吞地開口,卻不是說把那賀禮給他,而是些似是而非的廢話:“那下回再說吧。”

裴驚策輕輕擰了下眉。

他方才應該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好像快到了用晚膳的時候,”越明珠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天,“我爹可能在等我,我得先回去了。”

這理由拙劣得可笑。裴驚策低嗤,側過身伸手擋住她半邊去路,漫不經心地道:“有什麽話就說,藏着掖着,打算讓我猜?”

那張俊美得叫人屏息的側臉近在咫尺。為了遷就她矮了大半截的身量低了低,卻還是顯得高貴又倨傲。

好像離她很遠很遠。

越明珠盯着他看了良久,才找回來自己的聲音:“……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這倒是實話。

以往每到這個時候,她已經積攢了數不勝數的問題。

想問他生辰宴過得開不開心;想問他還差一年就要弱冠,弱冠前有沒有什麽願望要達成;問他怎麽突然專門來找她;問他裴晏遲說他要給任家下聘了,是不是真的。

圍繞在裴驚策身邊或真或假的傳言太多了,她只相信阿策哥哥親口說的東西。

但現在突然發現,原來裴驚策也可能像別人一樣騙她。

那問跟不問還有什麽意義。

越明珠頭一回站在裴驚策面前無言以對,想了半天也只能再憋出來一句無關緊要話:“你今日生辰,府中應該還有很多事,還是快點回去吧。”

“明珠妹妹。”

裴小少爺收斂起笑,叫得親昵,語氣卻已經染上了很淡的不耐煩:“別鬧脾氣。”

他辭了宴後那麽多事,頭一回主動來找越明珠,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小少爺很少纡尊降貴給人臺階下,更從來沒有給人臺階後還吃閉門羹。

他無意計較她故意耍的性子,或者說懶得過問。

但若是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越明珠還要繼續鬧別扭,裴驚策一向沒有追着人不放的習慣。

反正過幾日她一定還會來找他。

于是等了片刻,見越明珠還是沒說話,裴小少爺的耐心徹底告捷了。

他只抛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吧”,便轉身上了馬車,身影隐沒在帷簾後。

越明珠緊緊攥着袖口,深吸一口氣,終于遲遲問出了口:“……阿策哥哥,我若晚些想去找你,你有空閑嗎?”

她想等看過聘書,就立即去找裴驚策問明白。

然而這一幕落在裴驚策眼中,實在宛如無理取鬧——

剛剛怎麽都不吭聲,現在等人要走了才突然開口邀約。

現在後悔啊?晚了。

他一嗤,拒絕得幹脆:“你既然要休息,這幾日就專心養傷。”

話音落下,馬車揚長而去,沒跟越明珠多問一句話的機會。

——這是越明珠第一次跟裴驚策鬧得不歡而散。

她沒說什麽,倒是吓壞了一旁的雲青。

馬車一走,雲青就飛快跑過來。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還是好心勸道:“小姐心裏若有什麽不快,還是應該跟小少爺說開得好,不然難過的也是小姐自己……”

越明珠沒吭聲,低下頭,望着食指上那一圈麻布條。

其實傷得也不是很重,就是莫名其妙比平日疼一點,還叫她突然聯想起很多很多相關跟不相關的事。

想起還在江南的時候,一年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日,幾乎日日跟裴驚策形影不離。

春日跟他偷偷去挖前一年裴太傅埋好的桃花醉。為了不被人發現,他們倆還專門跑到屋頂上去喝。

她其實很害怕掉下去,踩到了一片搖搖欲墜的磚瓦就吓得不行,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裴驚策見狀,主動伸手牽她,十指相扣,握得緊緊的。

他篤定地說,這樣就一定不會摔下去了。

于是她緊緊握了一晚上,沾了兩口酒後醉得不省人事了,手還牢牢抓着他不放開,害得裴驚策不得不親自把她抱回越府後門,再把她扒開交到雲青手裏。

入夏被夫子批評了不開心,就跟着他逃學溜去游湖納涼。

那日頭頂豔陽太烈,曬得她眼睛都睜不開。裴驚策就把船劃到陰涼處等着,叫她等着,然後跳下湖摘了一片巨大的荷葉。

她吓得臉都白了。裴驚策撐着船沿一躍而上,拂開手上水汽,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将荷葉移到她頭上擋住烈日。

一身華貴的錦袍打濕得徹徹底底,看起來很是狼狽。他卻一點都不在乎,只擡頭端詳着那片荷葉,問她會不會覺得小了。

秋冬天寒,她當時身子骨還沒養回來,經常生病,動不動就請假不去學堂。

他就經常悄悄翻牆來越家看她,扒拉着窗戶,甕聲甕氣地問她什麽時候才會好起來。

以往越明珠都會回答他,偏偏有一日貪睡睡了過去,任由裴驚策問了多少遍,廂房裏都沒有一絲響動。

結果等她一睡醒,就看見裴驚策在她床邊探她的鼻息。

四目相對,兩張臉都不約而同地通紅。

裴驚策連忙退到窗邊,語無倫次地解釋,是她連續一旬沒去學堂了,剛剛又不說話,他擔心出了意外,心急之下才翻窗進來的。

越明珠聽完,忍不住縮回被褥裏笑了,悶悶地笑了好半晌,才從被褥裏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我沒有事啦,你不用擔心我。”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只是不想去學堂,才給大夫撒謊說病沒好,這樣就可以多賴在家裏幾日。”

裴驚策換上一副無語凝噎的表情,走過來彈了一下她的腦門,沒好氣地控訴她沒良心:“我這幾日因為擔心明珠妹妹,用膳可都食不下咽,你倒一個人在府中享清閑。”

說完,頓了頓,又道:“以後你騙大夫可以,但不準再騙我。”

“只說了我,那你呢?”

“怎麽,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我每回逃學可都專門問過你的。”

越明珠想了想,說的也是。于是就從被褥裏伸出小小的手,跟裴驚策拉了一個勾。

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對阿策哥哥撒過謊了。

越明珠一直記得這件事。

所以等到次日見過聘書,看見上面“預報佳期”“良締夙締”的字樣,她想到的第一也是唯一一件事,就是直接去問裴驚策,到底為什麽這麽多日都在騙她。

“雲青,”越明珠站起身,“叫人備車馬吧。”

雲青卻沒直接應下,望向外邊連綿雨色,猶豫地勸道:“小姐,現下怕是不宜外出……”

因為臨時出了些事,那封聘書隔了一日才送到府上。

昨日天色還正好,但今日自清晨起便陰雨不散,叫人不得不把許多不必要的行程都往後推一推。

但越明珠不想再等了,輕聲道:“現在雨還不是很大,我去去就回,不要緊的。”

…………

生辰宴賓客衆多,裴小少爺宴下就不辭而別,到底是瞞不過那麽多雙眼睛。

但裴驚策時不時就做出點離經叛道的舉動,如今這般行徑,其實也不讓人覺得太意外。

唯獨只有一件事受了影響。太傅府宴後幾日原本都另作了安排,諸如祭祀祠堂之類,因着裴驚策沒興趣去,便全都悄無聲息地取消了。

拜月樓裏絲竹袅袅,樂倌柔婉的唱曲聲像溪水般漾開。

薛衡左擁右抱,偏過頭一看裴驚策,正在有一茬沒一茬地鬥蛐蛐。

薛衡道:“這兩只蛐蛐這麽好玩嗎?”

“是比這些樂倌有意思。”

“……”薛衡道:“行吧,這些都是庸脂俗粉,小少爺自然瞧不上。我改日找兩個絕色美人再問。”

裴驚策倚在欄邊,懶得搭理他。

倒是薛衡看了又看,忍不住道:“你前幾日生辰,我可是專門在拜月樓設了宴,備了幾個你絕對會瞧上的揚州瘦馬,結果夜裏你人呢,跑哪兒去了?”

“哪都沒去。”

“就待在府中?”薛衡不相信,“你宴下又不同人應酬,一個人待在太傅府做什麽?等人?”

裴驚策擡眸,自然而然挑開話題:“我沒來不才正合了薛兄的意。那幾個瘦馬,你不是消受得很好?”

他說話一向不給人留情面。薛衡咳了幾聲,讪讪閉上了嘴。

安靜了片刻,亭臺下響起匆匆步履聲,掌櫃跑上前,附耳同他低語了幾句。

薛衡挑了挑眉,叫人下去,望向裴驚策。

他目光灼灼,叫人難以忽視。裴驚策瞥過來:“有事?”

薛衡摸了摸鼻子:“上回越姑娘來過之後,樓裏掌櫃細心,就叫人多留意了一下她的消息。”

裴驚策看着他。

薛衡又摸了摸鼻子,識趣地道:“……他自作主張,的确有錯,我自罰三杯啊,下回便不叫人留意了。”

裴驚策卻一句話沒說,視線低垂,重新落在那兩只蛐蛐上。

薛衡本是想借此引出來越明珠的事,沒想到裴小少爺看起來毫無興致,叫他白白自罰了三杯。

三杯酒下肚,他忍不住不死心地追問:“你真的不想聽嗎?”

蛐蛐鬥出了勝負,輸得慘烈的那只頃刻間連屍體都被瓜分幹淨。裴驚策命人将殘渣清理掉,才擡起頭,語調懶淡:“你話太多了。”

薛衡敏銳地察覺到他語氣中淡淡的不悅。

聯想到最近種種,還有他生辰後都再也沒提過越明珠這個名字,薛衡識相地閉上嘴。

……好吧,也沒什麽大事。就是越明珠的馬車昨日在雨中翻了,她好像撞壞了腦袋,昏迷了整整一夜才醒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