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懲罰

第41章 懲罰

第41章nbsp;nbsp;懲罰

葵影綠, 小窗午。

越明倚在梳妝臺旁百般聊賴地挑選首飾,院子外斷斷續續傳來動靜。

她原本不想理會,但隐約聽見有雲青的聲音, 便好奇地走了出去。

遠遠看見雲青正在跟一個小厮争執,她走過去時, 那小厮剛剛被打發走。

一見到她, 雲青神色驟變,連忙迎過去, 将越明珠拉向小厮離開的反方向:“小姐怎麽出來了?”

越明珠往那小厮的背影看去, 沒看清楚:“我好像聽見你跟人在吵架,有人刁難你了嗎?”

雲青強笑:“哪有, 只是有個不長眼的人認錯了院子,非要說這是陳家幾個小姐的住處, 來送東西,我跟他說了好一會兒才說明白。”

越明珠還想問, 雲青就把她推回了廂房裏, 摁在梳妝臺前:

“小姐晚些還要赴裴夫人的宴,頭一回見夫人,不如先好好挑一挑打扮吧。”

用午膳時, 裴夫人的請帖從天而降, 驚得越明珠險些食不下咽。

雖然雲青很快打聽到, 此次不止是宴請了她,還有好些女子。但突然就要見到裴晏遲他娘, 越明珠實在誠惶誠恐, 生怕給人留下了壞印象。

……雖然她之前在裴晏遲床榻上被人撞見的樣子已經夠壞了!

但是裴夫人還沒看清她的臉, 一切還有挽救的餘地。

越明珠方才就在這兒挑了大半個時辰穿戴。平日裏最喜歡的首飾跟衣裙竟然沒有一個入眼,不是太誇張, 就是太樸素。

還是雲青回來替她擇出幾件,又安慰道:“裴夫人性子和善溫婉,待後輩最是寬厚,小姐不用擔心。”

越明珠輕輕噢了一聲,一一對鏡試過雲青選的釵環。

若是平日,她每試一個,雲青都要誇一回。然而如今雲青心頭壓着事情,實在擠不出多餘的笑容。

天知道小少爺院中的小厮來給小姐送什麽東西!

她吓得魂飛魄散,百般推拒。那小厮亦是面露為難,說哪怕之後扔了都行,無論如何都要先讓越姑娘過目再說。

言語之間,無一不透露出他家少爺的自負。

似乎料定了越明珠看見他的心意,就絕對不會再拒絕。

那小厮還悄悄跟她說,晚些小少爺要來找小姐,若是越明珠不收,恐怕見的第一面就不太愉快。

這可無疑是晴天霹靂。雲青不是不知道裴驚策的性子,正門走不了,翻牆翻窗都能進來。

要是讓她家小姐跟裴驚策正面撞上了怎麽辦……必須要早些轉告大公子那邊才行。

越明珠全然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麽。她還滿心忐忑着下午的宴會。

但真到了宴上,親眼見過何良娴有多和顔悅色,這股忐忑便很快随風消散了。

此次宴會設在竹林中,意為暢敘幽情,何良娴精挑細選了十餘位跟裴家關系不遠不近的貴女,沒什麽共同點,名單叫人摸不着頭腦,衆人疑惑之餘,也讓越明珠在其中不算紮眼。

她也忐忑,摸不準越明珠的脾性,只能借着這般名義再多觀察一番。

越明珠以往每到這時候都是埋頭苦吃。然而裴夫人在那兒,她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貪嘴,努力跟旁邊的人多聊了聊天。

原本只是些閑談,聊到後面,又回到了衆人最愛的環節。

越明珠聽見旁邊的姑娘湊近于清雙問:“你說裴夫人怎麽會請的我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在,任四怎麽不見了?”

于清雙淡笑着敷衍了過去:“太傅夫人的心思哪裏是我們能猜的。”

另一人道:“還是別想太多了,說不定人家私底下日日去拜訪裴夫人……”

話題又被岔開。竊竊私語聲中,于清雙并未參與,回頭看了越明珠一眼。

越明珠還以為她是不滿自己偷聽八卦,神色一凜,連忙側過身加入了另一邊的話題。

侍從魚貫而入,為每張小案上添置了新的茶點。

越明珠跟人閑聊得緊張,一緊張就忍不住吃東西。說好三緘其口,最後還是沒忍住咬了兩塊。

時辰愈發推移,她隐約覺得,自己可能的确不适合這般長袖善舞的事情。

明明沒說什麽,但光是附和別人講話就覺得頭昏腦脹、渾身難受。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裴夫人驀地開口:nbsp;nbsp;“越姑娘,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啊,在叫她嗎?

四周的視線聚集過來,越明珠迷茫地擡起臉。

她還沒意識到什麽,何良娴先瞧見了她脖頸上大小不一的紅疹。

婦人一時失色,急忙差人将越明珠帶去偏殿歇息。

随後大夫前去把脈,說越明珠脈象平穩,只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過敏,喝藥後再針灸穴位便可好轉。

越明珠雖害怕被那又細又長的火針紮,然而現在也顧不上這麽多了,只能硬着頭皮迎難而上。

但可氣的是,她手上肩後挨了那麽多針,過敏之症不但沒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紅疹蔓延,又癢又腫,疼得越明珠眼淚汪汪地在床上打滾。

這種情況大夫當真還是頭一回見,見他束手無策,何良娴便去請了方太醫。

這一請,動靜不免鬧大了。

太傅書房中,裴晏遲一一記下裴績的吩咐,打躬作揖告退。

裴績嗯了一聲,雖是父子相見,卻還端着公事公辦的态度,直到等他要踏出門時才說:“此事不急,你若繁忙,明日再托給李大人。”

裴晏遲應下,推門而出。

好巧不巧,正對上被人“請”過來的裴驚策。

視線交彙,一觸即離。他徑自大步流星地離開。

身後傳來少年懶洋洋的聲線,沒聽清說了什麽,只聽見裴績斥了一聲:“你以為這裏是你的廂房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裴驚策道:“不想呆了,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裴晏遲無暇顧及裴驚策又跟人起了什麽龃龉。

他想着進書房前得來的消息,馬車疾馳,從此處到越明珠所在的偏殿只花了一刻鐘。

日暮四合,宴會上早已經散去,人影寂寥,步行到西側第三間偏殿才聽見動靜。

方太醫正好從裏面出來,瞧見裴晏遲的那一刻,饒是見多識廣,也不免震了一下。

但只一下,他又恢複了正色。

“裴大人,”方太醫跟他交代過情況,又低聲試探道:“裏面的姑娘剛剛歇下了,既然無大事,下官明日再來。”

裴晏遲颔首,送走太醫後便推門走進殿中。

這間偏殿狹窄,幾步路就走到了床幔前。

床幔緊緊合上,略微掀開一條縫隙,才看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殿中燭火只剩下一縷餘晖,隐約照出越明珠頰後連着耳根的地方,還留着模糊的熏紅痕跡。

剛剛方太醫說,越明珠的脈象乍一看跟風邪濕氣入體造成的過敏之症相似,但根結恐怕在藥毒上。

之前的大夫煎藥針灸都未找到根結,反而催出藥性,拖下去只會更加嚴重,最終釀成實病。

多虧方太醫給她重新灸過別的穴位,又命人煎藥擦洗過身子,這才止住了蔓延的勢頭。

但疹子尚未完全消退,越明珠哪怕困得不行還是覺得很癢。

她含糊地喊了幾聲,沒人搭理,不得不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竟然是裴晏遲的臉龐。

她怔了一瞬,反應過來就想鑽進被子擋住臉頰。衾被邊緣卻被裴晏遲按住,怎麽扯都扯不動。

裴晏遲:“哪癢?”

“……脖子好癢。”

越明珠蜷過身不想面對他,含混不清地道,“可能是要重新擦藥了,太醫說半個時辰擦一次。”

她剛剛一不小心睡了過去,肯定是睡相不好蹭掉了藥膏,這才眯了一小會兒,頸上就像是有小蟲子在爬。

“丫鬟走了,”裴晏遲眼也不眨地道,“我幫你擦。”

床邊雕花木櫃上只擺着一個瓷盒,他順手拿過,坐在了越明珠邊上。

雖然說脖頸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但越明珠還是不想動,她覺得自己臉後的痕跡實在不好看。

不過,最終癢意還是抵過了被裴晏遲看見臉頰的尴尬。

她不情不願地支起身子,還沒坐穩便被裴晏遲撈進懷中。

少女細薄的脊背倚靠他的手臂,一動,淡淡清苦的藥味就撲鼻而來,中和了她身上素日甜蜜的花香,倒少了幾分旖旎,多了幾分實實在在的可憐。

待越明珠一側過來,便清晰可見脖頸處雪肌上點綴着星星點點的紅粉,如胭脂暈開。

指腹随着胭脂暈染的痕跡一路掃過,白色的藥膏被推開後近乎透明,附着在肌膚上,使得痕跡愈發模糊。

有一瞬竟分不清是剛剛消退的疹子還是被碰出的淤紅。

越明珠換了個更舒服一點的姿勢靠着,小聲提醒道:“要塗很厚很厚才會有效。”

裴晏遲嗯了下:“那我多擦幾遍。”

越明珠低頭看着自己的疹痕,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道:“我還以為差點就要毀容了……”

太醫說她是被下了藥,原因暫且不明,藥性着實猛烈,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何方神聖。

不對。

好像有一個。

越明珠的聲音越來越小:“我之前好像惹到了你弟弟。”

這種腌臜手段多出于後宮深宅,裴驚策怎麽可能給她下藥。

然而裴晏遲還是毫不心虛地應着:“他的确很有嫌疑。”

話音落下,越明珠沖他懷裏挪了挪,抵在榻邊的手指抓起他的衣擺。

她有點後怕,下意識反應就是湊到令人安心的懷中。

一陣溫軟盈懷。

裴晏遲本來在看他擦得均勻與否,然而這個過分貼近的姿勢,再往下一點就能瞧見山峰融化的白雪。

她剛剛被擦洗過中藥,臨時換了一身衣裳,不合身,身前太緊了,為了防止呼吸不過來只能不合好衣襟。因而一動,衣襟就松松地垮下來,露出大片連綿。

原本清靜的氣氛突然變得微妙。

越明珠渾然未覺,動了動僵硬的頸子,正好看向窗外。

夏日晝短,這也沒有多晚,暮色便已經鋪滿窗外的景色,叫人完全看不清外邊的情況。

越明珠擡起臉,突然問:“你是不是偷偷翻窗來的?”

裴晏遲收回手,指腹還流連着晶瑩軟潤的感受。

“為什麽這麽覺得?”他不答反問。

越明珠認真地回答:“感覺你來得靜悄悄的,不像是走正門。”

她真是一點動靜都沒聽見,這人就從天而降了。

他被越明珠的想象逗得有些好笑,“我怎麽不記得自己有當江洋大盜的習慣。”

越明珠含糊地哼了一聲,低低地拆穿他:“你有。”

他這次有沒有,越明珠不清楚。但說起以前,她可是信誓旦旦:“你以前還專門翻窗到我房裏看我呢。”

她還清晰記得當時的情形:“我以前裝病沒告訴你,你害怕我病死了,直接翻進我屋子裏,還跟我拉了勾,約定好以後都不許* 再跟你說謊。”

“你的事情我都記得,不許抵賴。”

越明珠又覺得這話太重了,輕輕地補充:“不過抵賴了也沒關系。”

自言自語地說完這一大堆話,回過神來,她倏忽覺得偏殿裏面安靜得有過分。

越明珠眯起眸子擡頭。

……怎麽回事。

裴晏遲的神色好像有點奇怪。

她其實并不擅長察言觀色,可離得這麽近,再笨拙的人也該感覺到點什麽。

剛剛還算平和的氛圍幾不可察地凝滞,良久之後,越明珠幹巴巴地問:“子淮哥哥,你是不是生氣了?”

裴晏遲沒應,移開了目光。

好像真的不高興了。

越明珠聲量驟降,認錯認得很快:“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糗事的……”

沒人理她。

叫了兩聲子淮哥哥。

還是沒人理她。

謝謝你來看我,不要生氣好不好,你看在我還是病患的份上不要跟我計較好不好,你快點說句話……

裴晏遲平複下心中情緒,視線回到她身上時,就見那張小嘴喋喋不休地一張一合。

他其實很喜歡聽越明珠這麽叫他。

然而唯獨此時不同。越親昵的聲音越容易勾起人心中某種陰霾。

就好像有誰一直在提醒着他,一切都是他偷梁換柱李代桃僵得來的東西。

每到這種他自己都要信以為真的時候,那片烏雲就會壓下來,晴空萬裏驟變。

沒有什麽真正屬于他。

事不過三,越明珠已經第三次在他面前倏然提起曾經的事情了。

他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見他的視線終于移回來,越明珠的臉湊近,長長的睫毛幾乎要刷在他下巴上。她還在說話:“你怎麽看着我但不理我,其實我不覺得這是你的糗事,其實對我來講……”

少女輕而甜蜜的聲音如薄紗般籠罩在四周,叫人難以逃脫。

裴晏遲伸手捏起她的下巴,低頭,直接覆了上去,身體力行堵住了她的聲音。

叽喳聲終于停止。

原本只是簡單的相貼,但她似乎天然有着誘敵深陷的本領,越往深入越撥開所有道貌岸然的僞裝,一切都失去了章法。

驟然被人堵住呼吸,越明珠睜大眼睛,反應過來後也沒好到哪去。她根本什麽都不懂,下意識跟着翕動顫抖,青澀得勝似迎合。

唇齒相欺之際,似乎連燭光都愈發迸發出空前的燥烈,他突然想,哪怕還沒有處理幹淨遠在江南的尾巴重要嗎?

假的永遠成不了真。

弄假成真,刻舟求劍,得來的太多虛花。

——但明明可以有更多真的東西。

後頸被控住,男人的手段愈發明目張膽,不再是迫使她無法往後,而是更惡劣地逼迫她不斷向前。

鋪天蓋地的窒感幾乎将越明珠淹沒,她感覺自己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頭暈眼花到了極點。

糾纏之間,有人好像在叫她的名字,然而又好像是幻覺。

氣息越來越稀薄,眼前的情景也越來越模糊,哪怕近在咫尺都看不清楚裴晏遲的臉。

只能感覺到他身上有什麽跟平常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無形鋪成一張網,将她籠罩其中。

四下鼓噪喧騰又分外安靜,微弱的燭火在漫長的糾纏中近乎消散,直至吱呀一聲,窗被推開,一道月光灑入昏暗的殿中,像是某種毫無征兆的入侵與沖撞。

越明珠的視線被月光輕輕刺了一下,動作忍不住停住。

氣息聲微微滞住,極為短暫的安靜之中,她好像又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更近一點的地方。

那是個很熟悉的聲音,在意識渙散的瞬間,抛開一切理智、記憶與印象,她純粹發自本能地感覺到似曾相識。

有人來了嗎?

但不容越明珠順着聲音的來處找尋過去,放在頸後的大掌上移,穿過散亂的如瀑青絲,重重壓在了她的後腦勺上。

再度傾覆過來。

像是為了懲罰她的分心,動作比之前強勢蠻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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