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見景生情(七)二更
“小寧爺今天怎麽走的這麽早呀?”
“是呀,不多玩一會兒了嗎?這麽早走不像你作風啊。”
小徐去後廚取餐,寧見景站在前臺跟小姑娘們聊天,伸手從一側的花籃裏抽了支玫瑰,轉手送給了其中一個姑娘。
立刻引的姑娘們紛紛吃醋,“哎呀,小寧爺只給幺幺不給我們,偏心。”
“小寧爺厚此薄彼,過分了呀。”
寧見景臉上仍是那副二形三意的淺笑,正巧一個服務生路過,托盤上有兩杯牛奶。
他道:“哎~你等等。”寧見景端過兩杯牛奶,對服務生說:“劃我賬上。”
說完轉過身,挨個兒推到她們面前,“熬夜這麽辛苦,來來喝點牛奶,對皮膚好。”
“哎呀謝謝小寧爺。”姑娘們捧着牛奶眉開眼笑。
寧見景的聲音帶着一點涼薄的溫潤,尤其笑起來的時候,尾音能氲的人心尖酥麻。
他說話一向不快,緩緩慢慢的像只手,不輕不重的領着人跟他沉淪。
雖然看着吊兒郎當的,可勝在好看,又從來不跟姑娘們動手動腳,恰到好處的風流和風趣糅雜在一起,讨人喜歡極了。
寧見景哄的三個姑娘眉開眼笑,這才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剛才我聽你們在聊天,讨論什麽呢,也給我聽聽?”
“哦幺幺在這兒想她老公呢。”
寧見景笑道:“哎喲是嗎,幾天不見幺幺都結婚了,怎麽沒說呢,該道喜的。”
幺幺忙道:“不是不是,她逗您呢,是我喜歡的一個選手最近輸了比賽,全世界都在罵他,我也有點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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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寧見景微笑,撥了撥她手上的玫瑰花,“那這确實太過分了,輸比賽也不是故意的,怎麽能罵人呢。”
“要是大家都像您一樣通透就好了。”幺幺眼神有些黯然,不禁嘆了口氣:“這次他幾乎被全網黑,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被俱樂部那邊責怪,要是強行讓他退役……”
寧見景沉吟了下,沒接上話。
幺幺又無奈地笑了下,“別人只看見他們奪得冠軍的光環,哪知道背後的辛苦。”
寧見景認真地說:“別怕,他要是被老板炒了,我幫你把他買過來。”
幺幺一收沮喪,忍俊不禁地笑起來,“您又說笑。”
寧見景見哄笑了她也沒多做解釋,真真假假的,他也不可能真的去買一個選手。
雖然他常在雲間月玩兒,但因為刻意保持過分寸,所以這群姑娘們對他的了解也僅止于寧家那個扶不上牆的纨绔小少爺。
何況。
草包這個稱呼對他來說,行事反而方便多了,誰會對一個草包有過多算計。
寧家上有豺狼下有狐貍,他只有做一個草包才能安靜蟄伏,伺機而動。
不一會,小徐便拿着已經打包好的東西回來了。
寧見景跟姑娘們道別,逗得姑娘們面紅耳赤才單手插着口袋往外走,溜溜達達的去找自己的車,結果手機忽然響了。
他拿出來看了眼名字,略微皺了下眉直接挂斷,無事發生一般,吹了聲口哨把手機塞了回去。
對方仿佛知道會是這個結局,又撥了一遍,寧見景拉開車門坐進去,沒接,卻先伸手打開車載音箱調到最大,然後接了電話。
“二叔,什麽事兒啊。”
對方聲音嚴厲,“小景,你在哪裏這麽吵?”
寧見景抽空從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裏剝離出一絲聲音,操着他最擅長的嚣張跋扈的聲線,吊兒郎當的回應:“玩兒呢。”
寧振華深吸了口氣,壓了壓脾氣,盡量和緩地問:“我聽說小藥給你個俱樂部讓你上班去了?”
“是啊二叔,你說我哥是不是腦子有病,讓我去管俱樂部也不怕倒閉了,你勸勸他讓他醒醒,我能管個什麽玩意啊,我還沒玩兒夠呢。”
“別胡說!你大哥那個藥罐子,還不知道能撐幾天,你不給自己打算,全讓那個野種占盡便宜?”
寧見景把聲音關掉,車內頓時安靜了,呼吸聲都靜谧可聞。
“二叔,那您覺得我應該怎麽争?我和寧家可沒有任何關系,我就是個……吉祥物?造血機器?”
寧見景低笑了聲,微涼的聲線在夜色裏仿佛平白結了一層冰碴,尖銳又鋒利,“我就是老爺子買來,給我大哥續命的,你可真看得起我。”
……
十二點一過,路上像是被施了魔法,連車幾乎都沒有了,只有紅綠燈兢兢業業的跳動着數字。
寧見景規規矩矩的等着,指尖無意識的敲着方向盤,腦海裏将剛才二叔的話過濾了幾遍,挑了幾條有用了,暫且記在了腦子裏。
雲間月離俱樂部不算特別遠,加上路上沒有車,十來分鐘便回到了基地。
他收回思緒,拎着東西回到宿舍,徑直走到荊修竹的房間門口,倚在門上擡手敲了敲,沒人理,又敲了敲。
毫無聲音。
文誠被吵醒,小心翼翼的探出頭,“老、老板……荊隊不在嗎?那他應該在訓練室呢,您找他有事兒?”
寧見景蹙眉,垂首看了下手腕上的表:“這都十二點多了,他還在訓練室?他住那兒?要冠軍不要命了?”
文誠搖了下頭:“我都跟他做了三四年隊友了,就沒跟他一起回過宿舍。”
寧見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拎着從雲間月打包的那點吃的回了房間,随意放在了桌上,拿過衣服進了浴室。
等他慢條斯理的洗完澡,又換了件熨燙的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這才“花枝招展”的拎着不知道涼沒涼透氣兒的食物往訓練室去。
他走路和說話一樣,都給人一種不慌不忙的感覺,甚至踩在地上都有種悄無聲息的錯覺。
訓練室的燈亮着,荊修竹果然坐在他的椅子上,背對着門口,因為離得過遠他也看不清上面在幹什麽,但應該不是游戲。
“喂,你怎麽沒猝死呢?”寧見景把食物往他桌上一扔,勾了張椅子坐下來。
荊修竹眼睛微微一眯,自然的轉了下椅子面向他:“出去了?”
“嗯。”
荊修竹從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沐浴液氣味中剝離出一點酒氣,清明的眸子裏染了一絲柔軟的蠱惑。
他穿着規規矩矩的白襯衫,手腕纖細眉眼帶笑,似有若無的酒氣絲絲縷縷的纏過來,硬生生把訓練室裏的溫度都拔高了不少。
荊修竹不大自然的別過眼,“回來了不睡覺,來訓練室有事兒?”
寧見景單手支着頭,不情不願地“唔”了聲:“剛才從我哥那兒回來,他有病似的非讓我給你帶的吃的,當我是外賣員使喚,腦子有病。”
荊修竹這才把視線挪到桌上那個印着雲間月幾個字的打包盒上,輕笑了聲說:“替我謝謝你哥。”
寧見景随口“嗯”了聲,沒正行的半躺在椅子上,單手支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荊修竹吃飯不快,修長的指骨握着筷子,慢條斯理地往嘴裏送。
兩人都沒說話,一時間訓練室裏安靜的像是空無一人。
過了會。
“哎,你就不怕我在裏面下了毒嗎?”寧見景撐着下巴,似笑非笑地問。
“……”荊修竹側眸,邊空出一只手敲了下鍵盤将視頻重新播放,邊笑道:“你這麽幼稚的嗎?”
“……”這話不好接,寧見景沒趣的倚回椅背上,兩腳跷在桌上交叉放着,雙手抱胸的看着荊修竹邊吃飯邊看屏幕上倍速播放的視頻。
他腦海裏忽然間就想起幺幺說的那幾句話,鬼使神差地問:“荊修竹。”
“嗯?”
“你們這些人,是因為什麽來打的游戲?”
荊修竹筷子一頓,眼眸微微垂了下,又擡起來,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看不清表情也看不出情緒。
荊修竹想了想,說:“因為喜歡吧。”
“喜歡麽……”寧見景喃喃重複了句。
荊修竹夾了一筷子扁豆送進嘴裏,不大知味兒的嚼了嚼,笑問:“怎麽?小寧爺也想做職業選手?”
寧見景搖頭,撐着下巴看他,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說:“不,我想讓職業選手給我跪下。”
“那你努力,打贏了我就給你跪下。”荊修竹哄小孩兒似的“嗯嗯”兩聲,把杯子遞給他,含含糊糊地支使:“給哥倒杯水。”
寧見景看了他一眼,兩手插在兜裏站起身,走了。
“老板。”
寧見景腳步停了下,“幹什麽?”
“謝謝你的飯,挺好吃的,不過下次少點兒辣椒,我不吃辣。”
寧見景在心裏啧了聲,面無表情的朝身後擺手:“你跟我哥說吧,又不是我給你打包的,而且沒有下次了。”
寧見景說完沒等他接話便走了,但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停下來。
荊修竹背對着他,寧見景倚在門框上“哎”了一聲:“你不走嗎?”
荊修竹收拾了下桌上的餐具,一股腦送進垃圾袋又拎着出去丢,到他面前時居高臨下的伸手拍了下他還微濕的頭發。
“怎麽?嫌床太硬,要我抱着你睡?”
寧見景格開他的手,嫌惡地說:“你可真不要臉。”
荊修竹輕笑了下目送着他迫不及待離開的背影,忽然笑了,“傲嬌的小王八蛋,你哥腦子壞了才會給我點水煮肉片。”
他扔完垃圾,回到訓練室裏,看着左手邊的桌子,訓練室裏還有他身上清清淡淡的味道。
荊修竹不知怎的,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寧見景的時候。
那時候他只有十一歲,又瘦又小的渾身上下沒有幾兩肉,睜着兩個黑葡萄似的眼睛,怯怯的跟在一個男人身後。
說來可笑,他是作為“沖喜”送到寧家來的。
寧家的大少爺名叫寧見藥,從名字上聽就是個藥罐子,從娘胎出來的時候早了,身體便一直不好,先天有病。
中醫西醫完全沒轍,寧老爺子便開始尋求“偏方”,先是改了名字,把堯改成了藥,又找了個八字與他相合的小孩兒養在家裏,必要時候還能給他輸血,一舉兩得。
幾年不見,那個小可憐竟然長成了這麽一個草包纨绔。
也早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時間會抹去一個人的記憶,然後填補進新的,像大浪淘沙,把一個人打磨成另外的模樣。
荊修竹輕嘆了口氣,垂眸看着相冊裏一個模糊至極的照片,一個白白軟軟的男孩兒,抱着他的腰要去拿糖葫蘆,卻被他舉高了手怎麽也夠不着。
男孩兒表情委屈又帶着點氣惱,稍大的少年一臉寵溺,垂眸笑他個兒頭矮,再長高些才能夠着,要不然喊聲哥哥就給他。
小孩子脾氣,不吃也不願意喊。
荊修竹想,如果他還在的話,應該也有寧見景這麽大了,也不知道會被這個世界捏圓搓扁成什麽樣子,也許不會。
他那麽乖,就算長大了也應該是一個很溫和禮貌,卻不急着褪去一身少年氣的男人吧。
他應該也會有寧見景這麽好看,眉眼一樣勾着點桃花氣,惹人疼愛。
荊修竹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額角,慢慢閉上了眼睛,半夢半醒間甚至将寧見景的臉和記憶裏的小少年重疊在了一起。
他們無限重疊的臉都面對着自己,睜着圓圓的眼睛,細細軟軟的手指握住他,一遍一遍地問他為什麽把自己弄丢了。
荊修竹頭疼得厲害,指尖死死地攥住桌沿,手背上繃出幾條青筋,額頭上滾下兩串細細的冷汗,呼吸越來越急,最後突然驚醒。
荊修竹胸口起伏的醒過來,緩了好一會才從上了鎖的抽屜裏取出藥瓶倒了幾粒出來吃了。
屏幕上的冷光照在他常年蒼白的臉上,又因為畫面轉場改了顏色,鮮豔的畫面襯得有了一些血色。
他關掉電腦,走到門口又關掉訓練室的燈。
寂靜的基地裏,他的腳步聲清晰的震耳欲聾,荊修竹穿過後面的卵石路,走回宿舍。
推開門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對面那個緊閉的房門,卻又無意義地收回了視線,他是真的累了,都能把寧見景和他重疊起來。
是啊,他都有九年沒能好好睡一次覺了。
睡不着,和做噩夢,哪一個都不好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寧爺:我沒有給他帶飯,是我哥
大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