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響和景從(五) (1)
十年前, 他突然得了這個病, 國內外的醫生全都束手無策,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病發的時候輸血, 可偏偏他的血型稀缺。
後來,父親買來一個孩子養在家裏他是知道的, 他想過補償這個孩子, 他要什麽就給他什麽, 哪怕他變成了一個纨绔, 自己也從來沒有苛責過他。
他給林德偉錢,封住他的嘴,讓他這麽多年不許來認小寧,也是想要保護他。
四年前,寧見景被人誤以為是寧見藥綁架,他那時候住校并不清楚,對方要求一千萬贖金, 父親沒有給并報了警, 綁匪憤而撕票。
寧見景很聰明, 他被拐賣後遭遇了那麽多,對于危險的敏感度和逃跑的招數層出不窮, 竟然真的給他逃出去了。
他跳出窗戶的那一刻, 小倉庫轟的一聲爆炸了, 巨大的火光沖天而起,氣浪将他掀翻摔進了河裏。
他腿不好,又不會游泳, 在河裏基本就是等死,載浮載沉了幾分鐘,幸好被一個停靠的渡船人救了起來。
他是自己回到寧家的,什麽都沒說,也沒有人問起他是怎麽回來的。
後來,寧見藥回到家,才知道這件事,發了一通脾氣說他也是自己的弟弟,被綁架了不僅不給贖金竟然還揚言報警,這不是等于将他往火坑裏推嗎!
小寧還那麽小,他聽着父母跟綁匪說不救,報警的時候得多絕望?
寧太太在旁邊慢條斯理的修剪指甲,聽見這話笑了,“你是不是上學把腦子上傻了,你哪有弟弟,你只有妹妹,哪兒又冒出這麽個弟弟。”
寧見藥被這話被噎了一下,很快又說:“那他為我輸血這麽久了,就算不是一家人,總也該救救他吧,你們就忍心看着他死?那是一條人命啊!”
“這是什麽話,我們也想救他,只是這綁匪要一千萬,我跟你爸去哪兒現找一千萬給他。再說了,不是說了麽有困難找警察,我們不報警難道還助長犯罪?”寧太太換了個姿勢,對這件事顯得雲淡風輕毫不在意。
寧見藥說不出話,又去看寧父,“爸。”
寧父擡起頭,訓斥道:“我們不救他能平安回來嗎?大人又大人的考量,并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我們也要和綁匪交涉。”
“可我明明……”
Advertisement
“好了,他現在已經平安回來了,你還有心情争論這些無意義的東西,不如去多上兩節課,以後早點進公司幫我。”寧父說完便不再擡頭,俨然是不想再說話。
寧太太倒是不像他這樣,冷哼了聲說:“他能值一千萬?別說綁匪要這麽多,就是要一萬,我都不會給,買來的孩子,我看指不定就是你爸在外頭的私生子。”
“也是,外頭的野女人生了個賤種,活該就賣血。”寧太太修完指甲,站起身撣撣自己精致的真絲旗袍,輕嗤了聲:“要不是這樣,我還嫌他的血髒呢。”
“如果你們當他是給我輸血的血包,那我寧願你們不要收養他!”寧見藥死死地攥着手,眼神恨恨地看着父母,“他也是人啊!”
寧太太無所謂的笑了聲:“不收養?我們也不想收養他啊,是你需要他的血。”說着忽然話音一停,她想了下措辭,又說:“也不算,有錢,還能買到其他人來給你捐血,只不過這個小野種,可又要流落街頭了,說不定哪天就死了,你還覺得在我們家裏可憐?”
寧見藥被她說的啞口無言。
寧太太說得對,雖然他給自己輸血,可到底自己家收養了他,免得他受風吹雨打,也免得他朝不保夕,起碼給了他一個家。
寧見藥說不好是恨自己還是恨誰,如果他身體健康,小寧就不用給他輸血了,他在這個家就能活的輕松一些。
他們也不會拿他當一個血包看待,寧見藥心裏像是梗了一塊石頭,噎的他喘不過氣,連推開門的動作也大了些。
寧見景在房間裏寫作業,被聲音吓了一跳,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寧見藥揮了下手:“沒事,你繼續寫作業。”
雖然這是有權有勢的寧家,但他的房間裏簡樸的甚至不如家裏傭人,只有一張白漆的木床,一張挺殘破的桌子,連個臺燈都沒有。
他給買過,可沒過幾天就壞了,傭人也總說他調皮搗蛋,弄壞東西,所以才不讓在房間裏放太多東西。
“我剛給你買的臺燈怎麽又壞了?”寧見景看着角落廢墟似的臺燈屍體,眉頭微微皺起。
寧見景看都沒看那個他連碰都沒碰過的臺燈,“哦”了聲,說:“不小心打了。”
寧見藥深吸了口氣,以為他是在報複,想到他在家裏确實是不太如意,所以也任由着他弄壞東西稍作發洩,在他能力範圍內,由着他了。
寧見景那時候已經有一點叛逆了,會冷言譏諷他,也會抗拒他的好意,寧見藥都把它歸結于報複心裏,傷害別人來達到滿足。
寧家的人傷害了他,他傷害自己,這也算是持平了。
後來有一次,寧見景跟人打架,學校要叫家長,他怎麽也不肯,學校老師沒辦法,只能叫了寧見藥過來。
兩人都受傷了,寧見景更重一些,他和老師帶着兩人去醫院包紮。
寧見景扯了下紗布,垂眼嗤笑,“我叫林述,不是你們家二少爺。”
那時候寧見景丢失了一些記憶,不記得自己家在哪兒,也不記得有什麽人,卻還記得自己叫林述。
有時候寧見藥都懷疑他是故意編造出這麽個身份來氣他的。
結果不是。
那天正巧林德偉來醫院探病,聽見了這句話,又驚又喜地站在了原地好半晌,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好一會這個與他記憶裏長相截然不同的林述,猜測是不是他走失的那個兒子。
他沒有立刻上前,因為他又聽見了寧見藥說,“不管你認不認,你都是寧家的二少爺,記住你自己的名字,你叫寧見景。”
林德偉沒有貿然相認,寧家在秦城那也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家,他記下了名字,又打聽到了他的學校。
後來,寧見藥發現了他,派人調查了他的身份,發現這個林德偉酗酒賭博,實在不是一個好父親,便跟他做了交易,每年給他一筆錢,但不允許他來和林述相認。
他怕總有一天林德偉會來“吸”寧見景的血,再加上那段時間寧見景在放學途中突然見到了一場爆炸,就開始總是夢到被綁架的那天。
他沒有辦法,就找了人為他催眠,抹去了他是林述以及被綁架之前所有的記憶,重新給他植入了一部分假的記憶。
失敗了很多次,寧見景比想象中要冷靜,哪怕成功催眠了,也很排斥植入新的記憶,一連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才成功。
寧見藥現在想想,他已經不敢确定當時那個催眠成功了多少,植入的記憶他什麽時候發現是假的。
他得知小寧開始找父母的那一刻如遭晴天霹靂,以為他知道了自己就是林述,忙去确認心理醫生。
後來才知道他并未全部回憶起來,只有一點點模糊的記憶,于是他被買通了那個私家偵探,讓他隐瞞并且說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去誤導寧見景。
他甚至不惜給他安排一對假父母,都不想讓林德偉這樣的人同他相認,他是寧家的二少爺,只能做寧家的二少爺。
**
寧見藥回到公司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秘書小跑着迎上來,語速飛快地說:“寧總,小寧總已經在辦公室等了您一個多小時了。”
寧見藥問:“就他一個人?”
“不是,還有一個年紀大概三十多,看着很精明的男人一起來的。”秘書想了想,說:“我聽見他叫那個人沈凱。”
沈凱。
寧見藥停了下腳步,秘書問:“怎麽了?”
“沒事。”他走進電梯,秘書伸手按了樓層,又繼續道:“我聽有人說他就是陋巷的老板?所以陋巷也是寧家的産業嗎?”
寧見藥略一側頭,秘書吓的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了。
很快,電梯到門開了,寧見藥快步走到會議室,推開門。
寧見景倒是坦然,跟沈凱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面前擺着一疊瓜子一疊堅果,開茶話會似的,一點也不像是家公司的老板,散漫至極。
寧見藥聽寧見琴說了那天在陋巷裏寧見景的無法無天,甚至還讓人卸掉他二姐夫的胳膊,胡鬧程度簡直罄竹難書。
想到這裏,他看寧見景的眼神更沉了。
“喲,寧大少爺來了。”寧見景撣撣手,靠向椅背,笑着伸手往他一指,“沈凱,去。”
沈凱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文件說:“秦城綠地改建項目前段時間由我們陋巷标到,哦,就是你們臨門一腳失敗那次。”
寧見藥臉色不大好看的擰着眉頭,關上門走進來坐在桌邊始終不發一語,聽沈凱有意無意的諷刺自己的失敗。
沈凱又說:“這個項目潛力很大,但跟我們陋巷的未來發展并不是很契合。”
“小寧,你為什麽開得起陋巷。”寧見藥隔着長長的辦公桌,聲音發沉地問。
寧見景沒擡眼,沈凱仿佛沒聽見似的,繼續說:“我聽說貴公司這兩年的投資接連虧損,今年的財報雖然還沒出,但稍作估算也知道現在應該是負營收,這個項目,我們就分文不取,送你們了。”
寧見藥微怔,這個項目價值啓動了價值數億,甚至能連翻數十倍,他分文不取,送自己了?
他直覺不相信寧見景會這麽好心,如今他是什麽樣,有什麽樣的城府心計,他一清二楚。
寧見景笑着将手臂放在回憶桌上,撐着下巴眼底含笑道:“哥,我怎麽覺得,你怕我。”
寧見藥眸光一顫,卻沒有像平常他口出不遜時那樣愠怒,反而是靜靜地盯着他的眼睛,謹慎地問:“你有什麽目的?”
“我?”寧見景微微搖頭,“沒有目的。”
寧見藥不信,公司虧損的事情他一清二楚,拼了命的想要挽回,卻像是一個即将亡國的皇帝一樣毫無辦法,只能看着這個商業帝國一點一點瓦解冰消。
如果寧見景真的韬光養晦這麽多年,不可能毫無所求,他這麽恨寧家人,怎麽可能還會幫他。
“那你要什麽?”
寧見景想了想,眼皮淡淡一掀,輕道:“除了寧氏之外,我要你寧家名下,所有産業的股權。”
話音清淺,但落在寧見藥的耳裏無疑是晴天霹靂,要他寧家名下所有産業的股權,那就等于是削光了這株大樹的所有枝幹,他果然是狠的。
沈凱見寧見景懶得再說,便接過話頭說,“寧總您不答應就算了,我們老板并不打算強求,另外有一件事希望您清楚,就算您不舍棄這些枝幹,等寧氏這棵大樹倒了,他們也一樣幹枯。”
寧見藥其實早已經賣了不少産業,從飯店到樓盤,售出了很多來挽救寧氏,可最後還是沒有辦法。
“好,我答應你。”
沈凱看都沒看這兩個人跳梁小醜,把文件遞到寧見藥面前挨個兒攤開,說:“爽快,來簽字吧寧總,別浪費我們大家的時間了。”
寧見藥見他這一份份文件詳詳細細的,把每一個産業都打聽的清清楚楚,用了比他出售時更高的兩倍的價格進行收購。
“小寧,簽完字,我跟你談談。”寧見藥稍稍翻了下文件便準備簽字,沈凱說得對,他沒有別的選擇了,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想知道,到今天為止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跟我談什麽?想問我陋巷違不違法?讓我關了陋巷回來兄友弟恭,逆來順受你們家?還是讓我晨昏定省,規矩守禮?”寧見景煞有介事的想了一會,認真地說:“其實你還想問我,是不是真的買兇傷了元生,對不對?”
不可否認,他說的這些,寧見藥是真的都想過。
憑着他那麽對二姐夫,甚至讓二姐給他下跪的事都幹得出來,何況元生那麽對他,買兇傷人的事情他并不懷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你恨我……”
“不了。”寧見景站起身,打斷了他的話,朝沈凱微微側頭示意了下,又說:“荊修竹說,他喜歡我這樣,也不需要我改,我跟你說過,我只聽他的話。”
寧見藥騰地一下站起來,狠狠攥住他的手腕,“他在害你!”
寧見景眉目一涼,沒有掙開手腕,反倒逼近了他,冷笑了聲:“他在害我。寧大少爺您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為我良苦用心,我不知好歹?”
“我買兇傷人,你該慶幸元生那天沒有真的得手,不然現在他就是一具屍體。”寧見景掙開手腕,冷冰冰的瞥了他一眼,“懂嗎?”
寧見藥被他這個出格的話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他敢這麽說,有一天真的就敢□□,還有沒有點王法了,他揚手便是一耳光,卻在臨到臉上的那一刻被沈凱握住了。
“寧總,慎重點吧。”沈凱冷道:“他今天是你的合作人,不是你可以随便管教的弟弟,請你認清楚。”
寧見藥呼出一口氣,掙脫了他的手腕,語重心長地說:“小寧,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我是你哥,我不會害你。”
“知道我不愛聽就別說了。”
寧見藥深吸了口氣,話在舌尖滾了幾圈,又說:“你知不知道,荊修竹一直在找一個叫林述的人,他找了九年,一直沒忘記過,這個人在他心裏太重要了。”
寧見景略微一怔,他也知道林述?
寧見藥以為他這一怔是聽進去了,又看他臉色好像對林述這個名字沒有太大反應,再接再厲的勸導:“他是走失的,你又是被我們家收養的,年齡差不多大,他是把你當成替身,你明白嗎?!”
寧見景擰眉,沈凱忙道:“嗨嗨嗨,什麽年代了還演替身戲呢,不時興了。”
寧見藥與他靜靜對峙,聲音微啞的說:“小寧,哥哥不會害你,聽我的話,別跟荊修竹在一起,我送你出國去上學,以後……”
“?”寧見景一臉看神經病似的看着他,好半晌都被他驚得說不出話,“你說什麽,送我出國上學?”
寧見景笑的不能自己,按着眉角歇了好一會才含笑道:“哎寧總,你這記性有點差了吧,剛剛我,送了你個上億的項目,買了你寧家所有的産業。送我出國?你沒睡醒?”
寧見藥臉色一僵,他忘了……确實忘了,他一看着這個弟弟就覺得他還是那個嚣張跋扈不成器的小纨绔,忘了。
他已經不是了。
“荊修竹,除非他親口說,不要我了。”寧見景側過身,輕笑了聲:“或者我死,否則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分開我們。”
“至于替身。”寧見景背對着他,聲音輕地幾不可察,“我相信他。”
**
出了寧氏大樓,荊修竹的電話正好過來,問他在哪裏。
寧見景坐在副駕上,以口型跟沈凱說回陋巷,轉而卻跟他說:“你不讓人帶酒進基地,我只好出來逛逛了,找兩個酒量還可以的漂亮姑娘陪我喝酒,吃醋了?”
“是啊是啊吃醋了。”荊修竹心說:你就放屁吧,大早上的出去喝酒。
“那我回去抱抱你好不好?喂你喝酒。”寧見景笑的眉眼微彎,連聲音裏都帶着點笑意,“不知道我們家荊隊的酒量怎麽樣,會不會一杯就醉倒了?”
“你想怎麽喂我?用嘴嗎寶貝。”荊修竹笑着開了個黃腔,“還是用哪裏?”
寧見景“唔”了聲,說:“荊隊想用哪裏喂,就用哪裏喂,你說好不好?”
荊修竹被他撩的心尖發熱,心說:小王八蛋你也就只敢在嘴上逞點強,你真來喂,別說是酒,毒酒他都照喝不誤。
“小王八蛋,來我面前說。”荊修竹幾乎要咬牙切齒的恨不得伸手将人從電話裏拽出來,他說的喂酒,少一口就揍一頓。
“我不。”
“你就是欠。”荊修竹冷哼了聲,不再跟他口頭互撩,問他說:“你早上去哪兒了,說實話。”
寧見景嘆了口氣,道:“好吧我是去給寧見藥送東西了,順便讨了點東西作聘禮,挑個好日子迎娶我們家荊隊。”
旁邊開車的沈凱被他們之間的肉麻情話惡心的頭皮發麻,把頭轉了回去,看着車道努力洗腦自己聽不見這兩個人狗男男的聊天內容。
荊修竹一愣,“怎麽,我們家小寧爺這還打算江山為聘來着?你們家荊隊的排面是不是過于大了,禍國妖妃路線走着安全嗎?”
寧見景含笑道:“誰知道呢,到時候大臣要是覺得你禍國殃民讓我處決他,以保國泰民安……你說我處不處?”
“這還用說?”荊修竹怒道,“當然是把那些膽大包天彈劾你愛妃的人全部誅九族啊!”
寧見景嘴角勾起一點笑意,想到昨天他媽那些話,又想着今天寧見藥這些話,他在這些人眼裏估計都是瘋子。
他不在乎寧見藥怎麽看,他有偏見是他的事,也不影響他接下來的計劃。
但荊母不一樣,她在無知無覺地時候給自己釋出過善意,她更是荊修竹的母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她不是偏見,她是合理考慮。
寧見景不怪她。
他也沒資格怪他,他的确是買兇傷人,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他也沒打算過說謊隐瞞,沒必要。
寧見景一直不說話,荊修竹心裏倏地一緊,立刻聯想到了昨天母親的話,忙道:“小王八蛋。”
“嗯。”寧見景應聲。
“你別瞎想,我媽那邊交給我處理,你不必委曲求全讨好她,你有你的好。”荊修竹想了想,結果剩下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寧見景打斷了。
“我也沒打算委曲求全,如果你媽不答應我們在一起,那我們就一起殉情,你說好不好?”寧見景三分真七分假的含笑建議:“咱們找一個……海邊吧,把咱們的故事寫在漂流瓶裏,然後一起自殺,有緣人看到我們的故事,指不定還會覺得感人呢……唔,寫成書也說不好。”
沈凱頭皮發麻的別過頭來看他,見他眼底含笑,似真似假的也不好判斷,打了個寒噤,心說:荊修竹可真是個狠人,喜歡這麽個小魔鬼。
荊修竹一直擔心他會因為母親的話而想太多,想着怎麽安慰他,結果一大早起來就發現他已經不在基地了,電話才剛能打通。
他想說寧見景就是林述,可這一說,不知道又會惹出什麽風波來,在他沒有确定林德偉會不會對他造成傷害之前,他也不能沖動就說。
良久。
荊修竹問:“什麽時候回來?”
寧見景說:“馬上就回去了,去陋巷拿瓶酒,回去喂你。”
沈凱:“……”
**
寧見景跟荊修竹似真似假地說回陋巷拿瓶酒,沈凱以為他是哄人來着,結果他還真就親自去了酒窖。
沈凱跟過去,笑意盈盈地揶揄他:“哎老板,你還真打算跟他酒後亂性啊,不再考慮考慮了?這萬一吃幹抹淨扭頭不認賬,咱們是不是虧大了。”
寧見景抽酒瓶的手指一頓,險些打了,沈凱手忙腳亂的接住,心有餘悸地抱着酒瓶說,“親娘哎,你小心點兒啊。”
寧見景微微靠在酒架上,斂了下眉眼,稍稍有些落寞地說:“沈哥。”
沈凱一愣,差點也把手裏的酒瓶給扔了,心髒都像是在胸腔裏橫沖直撞,砸的他頭暈眼花,連忙問:“你怎麽了?”
酒窖裏的溫度濕度和外頭相差極大,燈光也沒有外頭那樣刺眼,灑下來落在寧見景臉上的時候,有些平白的落寞,讓人喘不開氣。
他像是在示弱。
沈凱一直拿他真的當弟弟看,雖然他手段淩厲心計深沉,可到底也是個十八歲的孩子,真要是有父母寵着家人愛着,誰會把自己逼成這樣。
這麽多年了,他也只見過一次寧見景示弱的樣子。
他第一次遇見寧見景的時候,那時候還沒有陋巷,他也只是個半大孩子,背着書包坐在公交站臺的長椅上。
那是個冬天,很冷。
沈凱以前幹的也是個撈偏門兒的生意,後來惹上了事兒坐了兩年牢,手裏除了錢就剩錢了,他卻沒那個心思再跟人鬥得頭破血流。
出獄那天,他看見了寧見景。
他走過來,坐在了他的身邊,像是老友相逢般,自顧自的問道:“小朋友,你心裏有事。”
寧見景兩手交握着坐在長椅上,聽見聲音擡起頭來,他有一雙和年齡完全不符的沉的可怕的眼睛,還有一張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的臉。
盡管那張臉上滿布冷意,沈凱卻還是在上面感受到了一絲無助和迷惘。
“你想報仇嗎?”沈凱側頭,看着他的眼睛問:“你想讓對不起你的人,全都得到報應嗎?我能幫你。”
寧見景開口,聲音清冽,“你為什麽幫我。”
“為什麽啊?”沈凱想了想,好半天,他才側頭笑說:“我覺得你需要我,而且……你不會讓我失望。”
那時候,他幫了寧見景,不過兩年時間,陋巷便在秦城紮穩了根,沈凱當時說的他不會讓自己失望,其實是個賭。
那時候他沒指望有回報,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沒看錯人。
他當初拿出來的錢,現在已經翻了數十倍,寧見景對他毫無秘密,甚至連自己的身世,找到了親生父母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沈凱想了想,問他:“是不是荊修竹家裏不答應你們在一起?”
微博鬧成那樣,他是知道的。
寧見景沒有立即接話,反而靠在酒櫃上微微揚起了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吊燈看了很久,直到生理性的受不了了,才斂下眉眼。
過了會。
他說:“沈哥,你說我如果非要他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太自私了?”
沈凱莫名覺得心疼,嘆了口氣說:“是他追的你,先喜歡的你,你無論做什麽都是在回應他對你的索取,如果說自私,先來撩撥你的荊修竹,才最自私。”
寧見景微微偏着頭,跟着沈凱的話想了想,是荊修竹一遍一遍地跟他說,他很好,不需要改變,喜歡的是他這個人。
他甚至不要求自己回應他的愛,但只稍稍回應一些,他又會很開心,仿佛抓住了最珍貴的寶貝,讓他有些覺得虧欠。
他不知道荊修竹愛自己多少,沒法兒準确的回應他同等的愛,但被一個人那麽毫無條件地愛着,他覺得很好。
寧見藥說荊修竹拿他當林述的替身,他說相信荊修竹,是确實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不是在他面前死要面子或是氣他。
可到底心裏還是有些酸的,像是個細針一下一下的戳刺,從裏頭流出腐蝕性的液體,一點點侵蝕着他的理智。
他說自己只有一點點喜歡荊修竹,現在好像坍塌的區域越來越大,他想占有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他甚至開始吃林述的醋。
歸根究底。
他對荊修竹可能也只是占有欲吧,不希望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驀然回頭,發現那其實都是屬于別人的,他只是鸠占鵲巢。
寧見景在心裏輕笑,什麽時候一個習慣掠奪的人竟然也會患得患失了。
驀地,他睜開眼睛。
沈凱說:“想明白了嗎?”
寧見景微微點頭,從他懷裏抽出酒瓶,說:“沈哥,麻煩你明天幫我買一點禮物,過幾天我去看看他們。”
沈凱說:“好。”
寧見景走了兩步,站到門口臺階上的時候又回過頭來,沈凱看着他逆光的輪廓,聽見他說:“沈哥,陋巷你想要嗎?”
“什麽意思?”沈凱一怔。
寧見景站在臺階上,好像帶着一點笑,又好像沒有笑,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沈凱費盡了全力也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麽。
只隐約有一句,說誰不喜歡。
**
寧見景拎着酒回到基地的時候,荊修竹正坐在樓下的布藝沙發上靠着曬太陽,竹筍窩在他的懷裏,一人一貓睡的正香。
大夏天的,曬太陽。
有病?
“喂,起床了。”寧見景走過去,擡腳踢了踢荊修竹的小腿,結果他突然一睜眼,把他吓了一跳,差點摔倒。
手裏的酒瓶險些扔出去,荊修竹眼疾手快的将人和酒一起撈進懷裏,心有餘悸地說:“沒事踢我幹什麽。”
“大白天在這裏睡覺,不嫌熱?”寧見景伸手,把酒瓶放在一邊,剛要起身又被他按回懷裏,放在了腿上坐着。
基地裏的人全部都放假了,除了門衛常年無休之外,就連食堂陳叔今天也放假回家了,整個基地裏頭就剩他們兩人一貓。
荊修竹抱着他肆無忌憚的親了一口,捏着他的手腕低聲問:“不是說喝酒了?我怎麽沒聞到酒味兒。”
寧見景側過頭,伸手抵住他的唇,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裏,氣息近的能撩動他的每一個毛孔。
落地窗毫無阻礙的照進陽光,沙發又側靠着落地窗玻璃,雖然基地裏全是中央空調,到底有些不太舒服。
“你今天從你哥那兒弄了什麽來給我作聘禮?”荊修竹抵住他的鼻尖,低聲似誘哄的問,“介不介意告訴我一聲?”
寧見景不想讓他知道那些事兒,不管荊修竹會不會答應,到底污了耳朵。
他伸手抵住荊修竹的胸口,站起身,卻又重新跨坐在了他的腿上,荊修竹身後是沙發,他便成了個跪坐的姿勢。
“你想知道?”
“如果你覺得這件事還在你自己的分寸內,又不會傷害到自己。”荊修竹摸了摸他的臉,聲音溫柔的說:“我知不知道都好。”
寧見景“嗯”了聲。
荊修竹握着他的腰,湊過去親了他一下,低聲又說:“我媽是個教師,規矩嚴謹了一輩子,她甚至很少涉足網絡八卦之類的東西,唯一用的就是查詢資料,她對同□□往知之甚少。”
寧見景點頭:“嗯。”
荊修竹心疼的摸摸他的臉,發覺指下的皮膚柔軟細致,不由得想起他小的時候,會抱着他的腰撒嬌,現在卻只會隐藏心意,不讓旁人知道了。
“她會受網絡上的話影響判斷,我不是為了她說話而讓你委屈,你們都是我很愛的人,最珍視的家人,我不會為了她而犧牲你,或者讓你委曲求全。”
寧見景不知道說什麽,他沒有父母,根本不知道這種兩相為難的感覺,他直覺不想讓荊修竹為這種事而犯愁。
寧見景移開視線,嗤了聲:“我現在只是有一點點喜歡你罷了,也沒打算為了你委曲求全,醒醒。”
荊修竹眼角含笑,寧見景擡手遮住他的眼睛,又說,“真有我要跟你攜手一生的時候,你媽再不答應我們,那我就殺了你,把你藏在我家裏,永遠只屬于我,你怕不怕?”
“怕。”
寧見景手一松,荊修竹拉過他的手,在掌心上輕輕吻了下,“誰要死啊,我想活着,天天抱你親你,讓你喂我喝酒。”
寧見景掌心微癢,被他輕吻着的那處皮膚滾燙,忍不住縮了回來,卻又被他拽了回去。
“小王八蛋。”
“幹嘛?”
荊修竹将人往懷裏按,靠近他耳邊幾乎含進耳垂般低聲說:“我爸知道我喜歡你,上次帶你回家的時候就告訴他了,他會幫你跟我媽說話的。”
“什麽!”
荊修竹沒再重複,直接咬住了他的耳垂含進嘴裏輕輕吮了一下,又埋進頸窩,蹭着那處柔軟的皮膚,含含糊糊地說:“我說,喜歡你,想要你。”
他爸……那會都知道他喜歡自己了?
“不是,你有病吧!你跟他說那個幹什麽?我那會還沒答應你吧。”寧見景微微仰頭向後避開他的舔吻,卻又被他咬住了喉結,完全就是按照那天在陋巷辦公室裏一樣,還給了他。
“等等……荊修竹你別動……我還有……”寧見景的腰被他緊緊箍着動彈不得,濕濡溫熱的吻細細密密的落在鎖骨上,又将他剩餘的話全部奪走。
荊修竹咬着他的嘴唇,舌尖勾弄着他,低聲含笑:“有什麽?”
“我問你,你爸說……”他話音未落,又被荊修竹吻住,無論如何不讓他問,又或者根本是借故親他。
寧見景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說:“不說拉倒。”
“老東西。”
“嗯?”
“松一下手,讓我起來。”寧見景半起身,略有些費力地将酒打開了。
“喝酒嗎?”
荊修竹偏頭,笑說:“是了,上次說陪你喝酒,一直沒機會,今天正巧了,等着,我去拿杯……”
他剛要起身便被按住了肩膀,見他略一低頭将唇貼了上來。
荊修竹微微一怔。
微醺的酒氣和溫熱的唇貼上來,被焐熱了的酒從兩人唇舌間落在頸下,又沾濕襯衫。
他今天穿的正巧是他剛來那天穿的黑色亞麻料襯衫,倒不顯酒痕。
寧見景身上穿的是件白襯衫,猩紅的酒液将胸前染濕。
他将酒液渡過來,荊修竹嘗到酒,也嘗到他口腔裏的滋味,再也忍不住的将人狠狠按緊了放肆親吻。
這個吻帶着掠奪的架勢,仿佛要将懷裏的人連靈魂都扯走。
酒味在兩人嘴裏逐漸變了質,染上了一絲滾燙的,帶着情.欲的味道。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