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會安慰人

第044章 第044章 不會安慰人

第044章不會安慰人

他早前也萌生過想過讓喻寶園頂替的念頭。

喻寶園機靈, 讨喜,還會察言觀色,也很懂哄長輩歡心。

不僅長輩, 小孩子也喜歡他。

而且身世簡單, 除了小九九多些,沒什麽不好的嗜好和念頭。

讓他頂替老爺子的小金外孫是最合适的。

他早前就動過這個念頭。

但是權宜之計,他也沒拿定主意……

所以才會讓小九留在藍城。

但他沒想到郭立陽會在桐城起兵謀逆, 将藍城也牽連其中。

稻城至桐城一線的兵變來得太過突然,誰都沒有意料到郭立陽會在這個時候謀逆……

“世子。”身後的聲音傳來,陸衍轉身,見是盧廣照盧将軍,也是這次帥軍的統帥。

“盧将軍。”陸衍拱手行禮。

“見過老爺子了?”盧廣照上前。

“見過了。”陸衍輕嘆,有些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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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廣照會意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粗犷而低沉的聲音道,“世子可有空?”

盧将軍是有話要同他說。

陸衍颔首。

*

只要兩軍交戰, 就會有傷亡。

傷員不斷被送回帳中,空氣中都彌漫着一股血腥味。

盧廣照帶陸衍來的地方是醫治傷兵的地方。即便都是軍中之人,哀嚎和嘶喊聲也此起彼伏。

陸衍微微攏眉。

“真正在戰場呆過的人, 都是不願意再起戰火的人, 老爺子馳騁沙場半生,也見慣了邊關的血腥, 馬革裹屍,親手送走了自己的兒子,外孫, 也親眼目睹了無數跟着他的将領,士兵戰死沙場, 身首異處。每個人的離開,都像插在老爺子心坎上的一把刀。老爺子都快古稀之年了,如果換作是世子你,世子還願意來趟這趟渾水嗎?”

盧廣照說完,按住腰間劍柄的手緊了緊,是在壓抑和克制心底的情緒。

陸衍緘默。

“但是老爺子會……”盧廣照沉聲。

外祖父從未同他說起過這些,陸衍心中似是壓了一塊沉石一般。

稍許,又聽盧廣照開口,“郭立陽不傻,他能這麽容易起事,是看準了時機,知曉朝中眼下內憂外患,也做足了準備。這種仗,不是一兩個月能打完的……老爺子一手提拔了郭立陽,老爺子熟悉他,他何嘗不熟悉老爺子?他跟在老爺子身邊的時間太久,太清楚老爺子的性子,也工于心計。知曉老爺子一定會親自手刃他,也知曉老爺子身子骨扛不住,就将戰術切換成幾座城池來回,讓老爺子疲于奔波。要麽,老爺子耗不起,被逼急功近利,正中他下懷;要麽,真熬上數月,甚至一年半載,他則有充裕的時間喘息……”

知己知彼,郭立陽是料定了老爺子一定會來。

他也很清楚,無論老爺子是不是主帥,整個軍中都會聽老爺子的。

郭立陽是吃準了這一點。

陸衍沉聲,“我只知道郭立陽在軍中一直跟着老爺子,老爺子也曾提拔過他,但不知道後來。”

盧廣照輕嘆,“郭立陽對老爺子既敬重,又怨恨。他知道老爺子一直喜歡他,覺得他是帶兵的将才,也提拔過他,卻一直不肯重用他,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陸衍轉眸看他,“是有什麽緣由?”

盧廣照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按在佩刀上,語氣裏帶了幾分遺憾,“郭立陽用兵确實能獨當一面,出奇制勝,但為了一城一鎮的得失,手段狠戾,不計代價。放在用兵上固然無錯,但人不是冷冰冰的兵書,一軍将帥要對數以萬計的邊關将士和百姓負責。當初老爺子察覺,覺得郭立陽是太年輕,所以有傲氣,想着多磨砺他的性子,讓他總有一日能明白過來,就還是難得一見的用兵奇才。所以即便老爺子一直叨念着對方不成氣,卻還是沒有徹底棄用郭立陽。但郭立陽并不這麽想。”

盧廣照又是一聲重重嘆氣,“他覺得老爺子年事大了,糊塗了,少了軍中的殺伐果敢和血性,但其實他見過的沙場血腥,黃沙埋骨不足老爺子的萬分之一。老爺子一直覺得可惜,但郭立陽對老爺子既敬重,又怨恨,到後來,更多的是怨恨。稻城兵變,不管他背後出于什麽目的,但這是他想要的,同老爺子的直接交鋒,他要老爺子看到,老爺子自己是錯的,他才是對的!”

——(傅淩雲)郭立陽是老爺子一手帶出來的,如果老爺子不手刃郭立陽,待他百年之後,世子這處會不會被人扣上污名?

陸衍眉間清冽,老爺子請旨出征,是為了親自了解郭立陽的事。

如果當初老爺子果斷斷了郭立陽的後路,今日就不會養虎為患。

但越是如此,老爺子才越中郭立陽下懷。

他不想讓老爺子在郭立陽這處廢時間,郭立陽猖狂自大,總會自食其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真以為皇室衰微,一葉障目。但郭立陽怎麽是郭立陽的事,他不想看到老爺子被郭立陽拉下水,做這些無意義的事。

這場仗從何而起還有待商榷,這些事留給盧廣照去做就是。

*

“世子。”等回了帳中,小九和亭子已經在了。

陸衍收起思緒,淡聲道,“我聽說了,人都沒事吧?”

“沒事。”亭子深吸一口氣,又如實道,“就是老宅和別苑這處,可能被亂軍燒了……”

幸好早前的字畫和古冊典籍都被世子搬回了京中,不然都跟着化成一把成灰了,那世子還不得心疼死?

“來龍去脈說給我聽。”陸衍卻沒怎麽在意宅子的事。

宅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藍城的大致情況他聽說了,但具體的事,只有身在其中的亭子和小九最清楚。

亭子應道,“将軍夫人帶了府中的幾位公子小姐晨間離開藍城,不久後,就有亂軍和流寇開始攻城中。藍城的駐軍不少,想要這麽容易攻陷城門,不可能。但晌午前後,就有匪患在城中燒殺掠奪,還開了城門,應當是有內鬼混在藍城駐軍當中,裏應外合。這場兵變來得太蹊跷,我們來不及再城中多探。正好小九說起寶園和老太太在城西,我們就趕去城西救人,然後走得別苑的密道出了城。再走水路去了壺鎮附近,繼而繞道北上。原本是想回京的,卻沒想到在途中遇到世子

,還有老爺子……”

老爺子和世子都在這裏,亭子幾人實屬沒想到。

但聽聞盧廣照将軍在這裏,他們就往這處來了,結果就同世子還有老爺子遇上了。

陸衍沒有應聲。

但腦海中思緒,亭子的推斷合情合理,他們能逃出藍城,判斷稍有差池都不行。

陸衍還有遲疑,“我離開藍城時,表嫂是說半月後才會去祭祖,怎麽會那時候突然走?”

小九應道,“前幾日,餘媽來找寶園,好像是說蘇老夫人說已故的李老爺子托夢給她,所以蘇老夫人臨時起意要去拜祭,就邀了沈夫人一道。”

陸衍指尖輕叩杯沿,哪有那麽巧合?

李家沒有大膽子參與藍城兵變之事,但到底在藍城盤根錯節百餘年的世家,稍許有些風吹草動,都會傳到李家耳朵裏,即便只是聽到了風聲,尋個理由讓李家子孫一道離開藍城也安穩,哪怕折騰一趟,人是保住了。

祭祖,去的人最全,也是離開藍城最好的理由。

表嫂和幾個孩子都在,蘇老夫人放心不下,就想了這麽一處,讓表嫂帶着幾個孩子跟她一起離開。

人摘出了,也安穩了。

李家在藍城,遠離天子耳目,此事追究不到李家頭上去。

只要起戰事,遭殃的都是百姓。

陸衍端起茶盞。

亭子繼續道,“還有一件怪事,我們趕到醫館時,醫館被一幫流寇圍住,我和大東,大西在醫館外清理流寇,小九去了醫館中查看。”

小九會意,接着道,“醫館內流寇在找一個人,我同他們交過手,肯定不是普通的賊匪,刀疤臉,身上透着煞氣,身上很多傷疤,還有口音好像浩城一帶的。”

浩城……

浩城一帶早前有駐軍。

“哦,對了,”小九又補充,“他們要找的那個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最後趁着混亂逃走了。”

陸衍看他。

小九-大部分時間都同他一處,小九見過的,應當也是他見過的。

“長什麽模樣?”陸衍問起。

“他嘴角有兩顆痣,很明顯。”小九比* 劃。

陸衍目光微斂,似是想到什麽,“繼續說。”

“嘴角兩顆明顯的痣,年紀在四十歲上下,劍眉,四方臉,顴骨很高。”

言及此處,陸衍差不多知曉為什麽醫館會惹禍上身了。

嘴角兩顆痣,四十歲上下,劍眉,四方臉,顴骨高——是曲骁鳴,秦朝晖的表兄。

秦朝晖是主和派,主張同燕韓重修盟約,重結舊好,在秦朝晖的力薦下,東宮才會出使燕韓。

秦朝晖前腳才被人秘密刺殺,京中局勢瞬間複雜,後腳就有郭立陽在稻城-藍城-桐城一線發動兵變謀逆。還是借了秦朝晖之死,朝中的注意力都在此上的時候……

這件事倒是越發撲朔迷離了起來。

這背後恐怕藏了更大的秘密。

曲骁鳴同秦朝晖一系,曲骁鳴肯定知曉很多隐秘。

為了安心,也為了讓曲骁鳴永遠閉嘴,有人要他的性命。

那藍城兵變更不會簡單。

這背後牽扯的利益太多,老爺子不能留在這裏,被人當刀子使。

“喻寶園呢?”陸衍問起。

“在小帳休息,這一路奔跑,老太太眼睛看不見,醫館的藥童年紀又小,喻寶園要照顧兩人,這一路也奔波。”亭子說完,陸衍眉頭微攏,“醫館的藥童?”

小九是清楚的,“那群流寇為了找人,将給老太太治眼睛的葉大夫殺了,差點,連這個小藥童也一命嗚呼了,寶園護着他,就一道帶走了。”

給老太太治眼睛的大夫死了?

陸衍錯愕是這條。

喻寶園和莊老太太到藍城就是為了治眼睛,陸衍想起老太太說起這一趟來藍城時的忐忑和希冀,也想起喻寶園說等祖母能看見時候的憧憬神色。

如果大夫死了……

陸衍問起,“那老太太的眼睛如何了?”

小九沒說話了,嘟着嘴,有些嗓子。

亭子應道,“原本如果沒出藍城的事,年關前後許是就能看見了……藍城出事,一路都在奔波,怕被戰事波及,眼下……”亭子點到為止。

陸衍也沒說話了。

*

到小帳外時,正好能聽到小孩子的說話聲,然後再是喻寶園的聲音,緊接着,還有莊老太太的聲音。

在藍城的時候,也算同她們熟絡了,眼下忽然聽到,會有些許親切感。

“放心吧,這裏是軍中,肯定安穩,興許,這一趟能和軍中的人一道走。”喻寶園寬慰。

“是嗎?”老太太還是心神不寧。

“總要有人回京送遞前線的消息吧,越往後方走,肯定越安全。”喻寶園絞盡腦汁。

“送遞前線的消息不都是幾百裏加急嗎?八百裏加急,我們哪裏跟得上。”

老太太說完,喻寶園愣了愣,祖母連這些都知道。

喻寶園很快調整,“快有快的送法,慢有慢的送法,不還有押運糧草之類的嗎?這種要安穩,肯定走不快,說不定,我們會跟着押送糧草的人一道走。我是看亭子胸有成竹模樣。”

又在胡謅。

陸衍心中輕嘆。

“寶園哥哥,我能吃這個嗎?”早更看着桌上東西。

寶園看了看他,知曉他是饞了。

寶園上前,在他更前蹲下,輕聲道,“早更,不可以。這是別人賬裏的東西。我們暫時留在這裏,不能亂動別人的東西,是不是?。”

早更是真餓了。

寶園抱起他,“那稍後上路,安穩了,我們想辦法弄些吃的。等到安全的地方了,寶園做紅豆酥給你吃好不好?”

小孩子都是要哄的。

聽到紅豆酥,早更終于笑了。

小帳外,小九也饞了。

陸衍握拳輕咳兩聲,是提醒帳內,有人來了。

寶園放下早更,轉眸看向簾栊處。

陸衍撩起簾栊,低頭入內。

寶園忽然見到是他,“陸……世子?”

陸,陸衍竟然在這裏?

老太太也跟着起身,驚喜道,“世子?”

“莊老太太好。”陸衍禮貌。

聽到他的聲音,老太太明顯親切。

在經歷早前藍城的風波後,寶園同她一直是跟着王府的侍衛一道的,多虧了這些王府的侍衛,她和寶園才能到這裏,所以老太太對陸衍是心存感激的,所以聽到陸衍的聲音,知曉他在這裏,老太太莫名心安,也會親切。

“老太太,藍城的事我聽小九說起了,這一路辛苦了。”陸衍在長輩面前一慣禮數周全。

喻寶園看他。

“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多虧了幾位侍衛一路照顧。”老太太心如明鏡。

“應當的,老太太。”陸衍說完,終于轉眸看向喻寶園。

時隔多日,再度見到陸衍探究的目光,除了熟悉,更多是感慨。

陸衍看她,她也看向陸衍,悻悻道,“世子怎麽在這裏?”

“老爺子在軍中,我來看看他。”

老爺子?

平遠王?

寶園意外。

陸衍目光最後落在早更身上,寶園趕緊蹲下,“早更,叫世子。”

陸衍略微攏眉,喻寶園的語氣和神态,好似在同眼前叫早更的孩子說,如果不叫會被吃掉一樣……

不待早更出聲,陸衍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我有事想同寶園單獨說一聲,您先在此處休息,晚些我送他回來。”

寶園意外,但對方是陸衍,寶園很快反應過來,也同早更道,“早更,你同祖母一處。”

“好。”早更聽話去了老太太這裏。

*

雖然,确實不知道陸衍有什麽要同她單獨說的,但軍營中并肩走着,寶園還是有些拘謹。

以前不知道陸衍是誰,但現在,知曉他是平遠王世子,自幼養尊處優,怎麽傲嬌都是應當的。

“有沒有吓倒?”陸衍忽然開口,寶園沒反應過來。

“在藍城的時候。”他平靜道。

她抄書的自己幹淨,同孩子相處也有耐性,行事簡單,應當沒經過世事。

“有。”她果真悻悻應聲。

“沒想到藍城會出這樣的事。”陸衍低聲。

寶園卻似想起什麽一般,忽然問起,“世子,您有沈夫人那處的消息嗎?她有身孕在,她和幾個孩子都好嗎?”

這個時候還惦記旁人,是真的喜歡同孩子一處。

陸衍應道,“我讓人去打聽了,還沒消息回來,但她應當安穩。”

這句話旁人說出來許是還要衡量下真僞,但陸衍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喻寶園心中萬幸,也長舒了一口氣。

自己的處境自己不清楚,還惦記着別人……

陸衍沒戳穿。

寶園明顯心情好了許多,也會主動問起,“世子有事尋我?”

終于不是早前一幅我覺得你可能要吃了我,所以我要小心翼翼應對你的表情。

“嗯。”陸衍淡聲。

“什麽事啊?”還是有些擔心。

陸衍駐足,“我聽說葉大夫的事了。”

喻寶園愣住,也跟着駐足,然後臉色明顯有些喪氣。

他好像是頭一次見她眼圈是紅的,鼻尖也是紅了,這幅模樣的喻寶園……

陸衍原本是想平鋪直敘的,但見她這幅模樣,還是特意換了字眼,罕見寬慰,“往好處想,如果不是來藍城,青石鎮可能更遭。”

喻寶園沒出聲,只是擡眸看他,應當是怕聲音裏有哽咽。

這幅模樣的喻寶園很少見,但看她這幅模樣,他心底莫名生出護短來,早前想的一堆套話都抛在腦後,沉聲問道,“喻寶園,想給老太太治眼睛嗎?”

她愣愣看他。

陸衍有些不習慣她這樣的目光,尤其是,眼睛和鼻尖紅了不說,也輕咬下-唇……

陸衍輕聲道,“京中有最好的大夫,等到京中,讓傅叔去找能治好老太太眼睛的人。”

喻寶園眨了眨眼,修長的羽睫輕輕顫了顫。

雖然知曉陸衍傲嬌,也知曉他難伺-候,但是忽然聽到這句話,尤其是在藍城動蕩,祖母的眼睛又一天天開始看不見的時候,陸衍的這句話就似救命稻草一般……

忽然間,喻寶園眼中氤氲湧出,也不由伸手擦眼角。

“哭什麽?”陸衍低聲。

他慣來不會安慰人。

“沒哭。”喻寶園擦眼睛。

陸衍沒出聲。

“陸衍……”

陸衍頭一次聽她叫他的名字,膽子是越發大了……

“叫世子。”他也不知怎麽的。

“世子,就是……謝謝你。”她臉上眼淚鼻涕混作一團,又伸手擦了擦鼻涕,“反正就是陸衍,謝謝你。”

陸衍皺眉。

遠處,亭子和小九,還有大東,大西四個腦袋依次疊在一處。

大西:“看吧看吧,寶園被世子說哭了。”

大東:“寶園平日裏對誰都客客氣氣,嘻嘻哈哈的,肯定是咱們世子是不是太兇了。”

亭子:“我就說吧,世子單獨找寶園說話,肯定沒好事。”

小九環臂:“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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