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第 52 章
樊鳴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他俯下身, 像看可憐蟲一樣看着贏破。
“她走了。”
贏破怒道:“你說謊!”他全身抗拒,周圍的水掀起層層白花,白花一瞬即逝。
這時水位已經淹沒到他的胸膛之處, 将他的黑色長發打濕,他仰着頭, 如獸類般懵懂的雙眸此刻被水波沖刷,不眨半分, 眼睑四周拉着清晰的紅線, 蒼白顫抖的雙唇被寒水泡得更顯單薄。
寒水黑漆漆的,像一個大洞吞沒着他瘦削的身軀。
他就這麽死盯着樊鳴,仿佛只要他掉下來,就要将他撕咬碎。
樊鳴道:“陛下,你怎麽就不信呢?在你心中, 你覺得她很好, 是不是?但是陛下啊,你忘了嗎, 在你身邊有出現過好人嗎?你怎麽總是不長記性呢?”
贏破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頓道:“孤要見她。”
他就是不信, 令樊鳴心中生厭, 此下看着贏破更覺得他礙眼無比。
樊鳴拿出裝有天仙子種子的錦囊,向天空抛了抛。這是樊鳴慣用的招數, 沒人看見的時候,就會拿此物威脅他。他從小到大受過這一招多少次,每當看見身邊那些人以為他發瘋,視他為怪物的眼神, 他心裏早已麻木。
贏破冷笑道:“你也黔驢技窮了。”
樊鳴臉色瞬間一變,又正色道:“陛下, 下定論不要太早。你可知道,小孟女官對此物十分受用。”
贏破眼神微滞,繼而怒火中燒,他道:“你把她怎麽了?!”
樊鳴道:“你忘了嗎,那一夜,你和她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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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破自然記得,那夜大紅棉被之上,她充滿紅暈的雙眸,她拒絕他的靠近。饒是他知道她厲害,也第一次看見天仙子種子的魔氣如此厲害,使她催情,她動彈不得。
贏破眼神越來越沉,渾身緊繃到極點,像一只即将暴走的野獸。
樊鳴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懂了,他輕展眉眼,笑道:“對,她與我在一起。她委曲在我身下的時候,哭得很好看,臉頰染上灰塵都那麽美,她脖子彎曲着看着我,皮膚很軟,軟如脂玉,她哭着向我求饒,說再也不幫你了。”
贏破額頭青筋一瞬暴起,紫色的血管從額角蔓延到他的脖頸處,看着十分吓人。
“孤要将你碎屍萬斷!”
樊鳴哈哈大笑,道:“我的陛下,你怎麽如此天真?事到如今,你還不懂嗎?這天下,這皇都,你以為你還是當日的贏氏共主嗎?”
他低下頭,道:“誰跟着你必定倒黴。就算是她又如何,她幫了你,就活該,她應該聰明點,學學錢公公。”
說罷,他看了一眼在旁邊隐如空氣的錢喜。錢喜瑟縮着将頭更低了下去。
他道:“看看錢公公,你從小被他帶大,他卻知審時度勢,聽從樊家吩咐,對宮人怠慢、欺辱你視而不見,我們要如何對你就如何對你,這一樁樁一件件,你記起來了嗎?”
贏破整個人就快要被寒水淹沒,他一聲不吭,水已漫上他的下巴,他不管怎麽發瘋,在黑黝黝的水牢裏也掀不起什麽大浪花,如今成千上萬斤的水壓着他,将他生生拖拽進去,他寸步難行。更別說這寒冷刺骨的溫度,已使得他渾身皮膚皮膚開始脫落,生出大片紫黑色的壞疽。
贏破仰着頭,後槽牙艱難,壓得吱吱響,道:“把她還、給、孤。”
魇靈此時冒出身,意外的是,樊鳴等人都看不見他。他圍繞在贏破周身,聲音充滿邪氣道:“看見了吧?任何一只小螞蟻都可以欺負你,她受辱的時候,你做了什麽?哈哈哈,可憐,太可憐了。”
贏破雙眼爆出紅血絲,每一株血絲都像孢子一樣在他的眼睛裏擴散,最終充斥整雙眼睛。
“把她還給孤!”他再一次猛擊水下,激起朵朵白浪,渾身肌肉暴起,不知是雙唇還是舌頭被他自己咬出鮮血,滴落進水裏,染紅了一片寒水。
樊鳴冷漠地看着他,道:“将此處合上。”
只聽轟隆一聲,那道唯一被打開的狹小窗口被關上了。
寒水已經淹入贏破的口鼻,整個水牢四周結了一層薄冰,空氣越來越稀薄。
“樊鳴,你給孤出來!出來啊!樊鳴!”贏破在水中撲騰,大聲亂吼。
一般人遇如此陷境,都會保持體力,想辦法浮上水面,緩慢呼吸,盡可能多地給自己存活的空間。
但是贏破整個人已經陷入魔怔之中,他的身體不斷沉入,升起,寒水灌進口鼻,快速凍傷他的器官。
他怒吼,撞擊着水面、石壁,像個無頭蒼蠅,将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孟芷,你答應過我,你會回來的!”他沖着天怒吼道。
他心中戾氣橫生。
不一會兒,他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
“贏破。”
“贏破。”
“救我。”
贏破四處尋覓着聲音,聲音顫抖道:“孟、芷?”
“贏破。”
贏破四周張望着,他潛入水中,寒水一下子徹底淹沒了他。黑乎乎的水裏隐隐約約出現孟枝枝的身影,他連忙抓了過去,一看卻抓了個空。
耳邊卻依然回蕩着:“贏破,救我,快救救我。”
那是……孟芷在哭?
贏破心如刀割,他在水下張開着眼睛,四處尋覓。虹膜滲透出鮮血,出血越來越多,四周早已變成血紅色,但他卻一點也看不見。
他撐起了眼皮,努力睜大了眼睛,那布滿可怖壞疽地手指在水裏一下一下地劃動着。
孟芷、孟芷……
忽而那布滿可怖壞疽的手指不動了,像羽毛一樣輕輕地沉了下去。
錢喜聽着水牢之中的動靜漸漸消退,強忍着讓自己不在意。
樊鳴道:“錢公公。”
錢喜背脊一緊,“欸,大人。”
樊鳴看着他的腰弓得比原先還要彎,道:“我還有要事,此處就交由你。”
錢喜道:“奴才領命。”
樊鳴瞥了他一眼,“到這關鍵時候,公公不會心軟罷?”
錢喜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說笑了。”
樊鳴道:“你我深知陛下個性,對背叛之人……”
錢喜一個激靈,将頭埋得更深,道:“奴才絕不會背叛大人。”
樊鳴冷笑一聲。
他踩着鹿皮靴,腳步聲越來越越遠。
錢喜整個人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地上,确認樊鳴走遠後,才念叨道:“雜家這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喲?”
他從先皇幼兒時期就照顧先皇,是宮裏身份最高的大太監總管,受盡宮中尊敬,再到贏破出世,他受命照料下一任天下共主,那個招人憐愛的粉孩兒,如今卻成了個瘋瘋癫癫的人。
錢喜呆在皇宮裏十分長久,知道得太多太多,在樊鳴眼中,他錢喜現在已經是吓破膽的老鼠。
他附在那石壁上,細聽水牢之中的動靜,卻不曾想什麽都聽不見。
他小聲喊了一句,“小陛下?小陛下?”
無人答應。
正當他起身想要靠近再細聽,一道黑氣蒙蔽了他的雙眸,他整個人感到窒息,眼睛翻白,看不見眼珠,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
沒一會兒,錢公公臉色一變,幾分邪氣,鄙夷道:“人類的身體真是脆弱!”
他打開石壁,裏面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見。
卻見他一頭紮了進去,不出半刻,他拖拽着一個人的身影,那人正是已被寒水凍僵的贏破。
“錢喜”看着贏破充血爆出的眼睛,全身潰爛的身體,便一把扯開他的衣服。他的胸膛正密密麻麻地膨脹,像有無數只蟲在裏面蠕動一樣。
被魇靈附體的“錢公公”發出贊賞道:“想生不能,想死不能,生不如死。常人若到了這個地步,早就瘋魔了。小子,你能活到如今,真不愧是怪物。”
突然,外面傳出一聲巨響。
“錢喜”擡頭一看,雙眼幾乎眯成一條縫,像是要穿透層層岩壁,看向那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與此同時,雲庭趕到了魔氣之地。
這邊現狀慘烈,無數具躺列的燒焦屍體散出惡臭,天仙子種子就在這些屍體裏紮根了。腐爛的人肉是它們最好的養料,它們吸納了人臨死前的掙紮、絕望、憤怒和忌恨,很快長出含苞的花朵,魔氣濃郁熏天。
雲庭厲聲,道:“無塵劍,破!”
只見雪白劍影,快速将所有天仙子的花苞切個粉碎。但也只有一瞬,天仙子又吸食人肉,開出了新的花苞。
這就是魔花的難纏之處。數十年前,人間被魔花侵染,吸引魔物。仙門聯合起來花了許多功夫才将魔花鏟除。
沒想到十七年後,魔花又重現于世了。
雲庭本是為魇靈而來,沒想到發現了更大的秘密。仙門一直與人界保持距離,不幹擾人界凡事,唯有妖邪入侵,弟子才下山幫助人界。
但這麽個地方,卻有魔花。
到底是為什麽?難道人界與魔勾結了?
雲庭手捏符紙,向天仙子抛去,施展淨天地咒,只一瞬,所有的天仙子枯萎了下去。地面被侵蝕出黑色的痕跡,無法清理幹淨。
光是這樣還不夠,只要天仙子的種子就如同孢子一般,只要生長過,就會随風飄落,繼續紮根生長。
他還得找幫手。
他拿出師門的通訊符,道:“一劍。”
路一劍正在來皇都的路上,一聽見大師兄的聲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嘴上連忙應道:“大……大大師兄?大師兄你跑哪裏去了,我快擔心死了!”
雲庭皺了皺眉,道:“我現在在南元國的皇宮之中,此處出現天仙子。”
“什麽?!”路一劍的聲音拔高了八個度,“天、天天仙子?”
雲庭不想跟他多言,道:“我将方位發于你,我需要你來鏟除這裏的天仙子。”
路一劍道:“啊,大師兄,這太突然了!再說你的傷還沒好,魇靈還在人界,這多危險啊,我們向師父請命吧!大師兄你千萬別亂來啊!”
雲庭單方面挂斷了通訊。
路一劍一個人在空中喂了半天,心裏拔涼拔涼的。
這他媽算啥事啊!怎麽又來了天仙子的種子!那可是魔花啊!
人界難道已經有魔出現了嗎?
他好害怕,他能回去嗎?他好想呆在山裏不出來,外面的世界怎麽這麽可怕?
然而,時間寶貴,光陰不等人。
路一劍只能硬着頭皮加緊飛去皇都幫助雲庭,順便傳一封私密通訊給師父賢劍真君,告知他這裏的情況。
人界的局勢不好,事況已經大大超出他們的控制了。
雲庭一步步探尋此地,死傷的人都是凡人,沒有一個活口,地上遺留的兵器有贏氏皇族的标記,看來這些人都是皇宮的士兵。
只是奇怪的是,這裏明顯有打鬥的痕跡,看痕跡,此地出現過修士。
為什麽會有修士出現在這裏?
他撿起地上一枚殘留的花瓣,上面沾滿天仙子的魔氣,他認出那是夾竹桃的花瓣,看樣子有妖修。
除了玉坤山妖修聚集,下界的妖怪當散修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妖怪天生有靈力,能力強大,但性格難訓,願走上正道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玉坤山妖修,散修的可能性極低。
難道是玉坤山的妖修?
他一轉眼,注意到那座詭異的吊橋。
吊橋上挂滿黃色符紙,這些黃色符紙都是阻擋邪靈用的,法術屬于中階,這在人界屬實罕見。整個橋身越往裏越被濃郁的瘴氣籠罩着,他想踏步往那頭去。
就聽見有人來了。
雲庭剛要捏訣,就聽來人激動道:“請問是仙師嗎?”
就見來人穿着一副甲胄,身姿氣宇軒昂,身後跟着幾位同樣穿着甲胄的士兵。
樊鳴下跪抱拳道:“南元國皇城禁軍指揮使樊鳴懇求仙師幫幫我們。”
雲庭連忙用訣扶起他,“此處究竟怎麽回事?”
樊鳴擡起頭,面容悲怆凄然。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雲庭觀此人眼角濕潤,心生幾分憐憫。
樊鳴道:“這些人皆是我手下的士兵,被我排在此處鎮守。卻沒想到……他們都被陛下害死了。”
他埋下頭,遮擋淚痕。
雲庭皺眉,道:“陛下?人界皇帝?”
樊鳴道:“仙師有所不知,先皇登仙之後,陛下便出生了,但生得有些……有些怪異。”
“說來聽聽。”
樊鳴滿臉羞愧,道:“陛下不似常人,沒有心,但卻能如常人一般呼吸,也像普通人一樣成長。此本乃皇家秘聞,但事到如今,我再不說,我的士兵們都要被陛下殘害殆盡,我實在無顏見我的士兵們,泉下也無顏面見先皇。”
雲庭道:“無心,卻能如常人一般?”
“是。陛下從小也與常人不同,性格鐵石心腸,似乎不懂感情,有時會突然像變了個人,發狂瘋癫,還會殺了侍奉他的人。我們心中恐懼,只得将陛下圈禁起來供奉,以防此等醜聞流入民間,引起百姓恐慌。”
雲庭憤憤道:“如此暴君,你們為何不推翻?”
樊鳴惶恐不已,跪下道:“仙師,此等話切不可亂說。這天下是贏氏一族的天下,是被仙界祝福守護的福澤之地,吾等賤民豈敢打破?”
雲庭想起一樁舊事。
他記得人界皇帝是由衆位仙門合力推舉出來,仙盟立下了誓言,擁護贏氏一族為皇族。此條規則流傳了人界千年,颠撲不破。
他心中厭煩,此等守舊習俗将人分為三六九等,終究害苦的還是普通百姓。
他道:“此地數百人的性命,全是他一人所為?”
樊鳴搖了搖頭。
雲庭道:“你既說皇帝害死你的士兵們,這會兒卻又說這數百人性命非他所為,如此不自相矛盾?”
樊鳴擡頭,臉上浮現出恐懼道:“仙師,吾不敢言。”
雲庭道:“說,我乃千霄宮賢劍真君座下大弟子雲庭,來此地就是為了解決怪異之事,我會保護你們。”
樊鳴立馬磕頭道:“這皆是因為皇宮裏一位女官,我們也是後來才得知她竟然是一位法力高深的散修,她似是被陛下蠱惑,想将陛下‘解救’出來。我們從各處召集數位優秀的修士對付她,卻沒想到她另有幫手,讓我們全軍覆沒,這才成了這個樣子,我僥幸因為帶兵轉移陛下而逃離此劫。今天若不是偶遇仙師,我們怕是都要折在此地。”
雲庭道:“竟有散修敢插手人界之事?她是誰?”
樊鳴緩緩念出那個名字。
“孟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