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 65 章
贏破躺回龍椅之上, 一只腳落地,眉眼惺忪,眼神輕瞥道:“你對鬼母倒是情深意重。只是不知道如果她死了, 你願不願意跟她一塊去死。”
魇靈道:“陛下!”
贏破起身道:“你一直以來不是央求我将你捉來的鬼邪吃掉,這樣可以功力大增。鬼母生存數千年, 吃了她比吃了其他普通鬼邪更有用。還是說你更願意我先吃了你?”
魇靈眼睛滴溜溜地轉,他思索道:“陛下如果要吃了鬼母也成, 鬼母乃天鬼, 天鬼之力,就連修士也無法将其徹底擊敗,如果能食下鬼母,天下無人能敵陛下。”
贏破不由恥笑道:“這就是你對鬼母的愛?”
魇靈道:“愛人便要因為她而死?這實在太蠢了,陛下別将我鬼族與人相比。”
贏破道:“的确愚蠢, 不過就算是為愛而死, 許多人也做不到。愛,不過如此。”
他想起, 孟芷說他不懂愛,什麽都不懂。他覺得孟芷才是那個異類, 天下生物皆求活, 情愛之事不過是為了繁衍後代的借口。無論何種生物都逃不過欲望糾纏,這是天性。人卻将欲望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實在下賤。
一想到孟芷逃離了他身邊,他那雙眸子就如黑霧一般深沉。
魇靈道:“陛下英明。”
贏破道:“仙門之人不是自诩高高在上?待孤放出鬼母,讓鬼孩侵入仙界,你說他們會不會親自來拜見孤?”他嘴角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
圓月逐漸染上血紅, 就像被天狗吞噬。城中無數鬼影攀爬,向天際聚攏。
“大師兄, 鬼母封印解除了!鬼邪正往四處散去,它們去的地方是……修仙界!”路一劍拿出渾天儀,上面群星混亂,預示着糟糕的局面。
雲庭瞳仁一縮,道:“加快腳步,斬殺鬼母。”
路一劍道:“大師兄,你冷靜點,那鬼母定是那淩恒魔君放出來的,如果修仙界被群邪圍攻,我們是不是要趕回去支援?”
雲庭道:“鬼母現在在何處?”
路一劍指向那渾天儀,渾天儀球體飛轉,一處星光閃爍,道:“在隐世附近。鬼母剛破除封印,饑餓難耐,一定會吸食血肉。”
雲庭道:“去隐世!”
定風坡上,孟枝枝察覺邪氣在接近,自從她食用過贏破的血之後,她對邪氣更為敏感。
她将古樹周圍封出一道結界,出了洞,就看見一只鬼孩咬住麋鹿的頸項,滿嘴鮮血。
她立馬拉起金弓,捏決射箭,将那鬼孩一瞬射死。
冥漆趕了過來,見此狀道:“定風坡上怎麽會出現鬼邪?”
孟枝枝道:“是鬼母的封印解開了,贏破難道想驅使鬼母攻打修仙界?”
冥漆道:“那可怎麽辦?藍傾大人還沒回來,這山中并無其他的妖修。”
孟枝枝眼神堅決,道:“我會守住定風坡。”
一批又一批的鬼物朝定風坡侵襲而來,等藍傾趕回來之際,就看見孟枝枝臉上濺滿污血,她剛剛從一只鬼物身上插入金箭。
她雙腳不穩,脫力地向後一倒。
藍傾扶住了她,将掌心放在她的額頭處。
孟枝枝艱難開口道:“我無事,只是沒有力氣了。鬼母封印解除,修仙界怕是有難。”
藍傾道:“你師父的事,我已經查明,我信你。”
孟枝枝眼中碎光浮動。
藍傾道:“你為什麽不帶着他們兩個逃跑?”
孟枝枝道:“你收留了我,也幫了我和他們,我沒什麽能回報給你,能做的只有這些。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藍傾道:“你替我守住了定風坡,守住了古樹,是我該謝謝你。”
她在藍傾的施法下緩過一口氣,能夠站起身來。
藍傾将扇子往外揮去,開啓了護山大陣。整座山的樹沒有規律地移動着,無數花瓣四處飄落,看着勃勃生機,卻暗含殺氣。
如此大手筆的護山大陣,孟枝枝第一次見,她察覺到藍傾的身份可能比她想象得還要高。
藍傾道:“你有沒有找過你師父的靈魂?”
孟枝枝道:“我找雲庭借用過招魂傘,進入了魂河之中,師父的靈魂沒有任何反應,師父或許故意屏蔽我,讓我找不到她的足跡。”
藍傾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師父的靈魂可能被封印了?”
孟枝枝靈光乍現,靈魂如果被封印這麽久,那肉身一定早已腐敗。
千紙鶴一直在皇宮徘徊,難道指的是師父的屍體在皇宮裏?
她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藍傾道:“你這是急火攻心。”
孟枝枝将護她劍拿了出來,道:“這是師父曾經為我鑄的劍,狐仙前輩求你幫我找找師父。”
藍傾一看那破爛的劍身,就察覺不對,他彈出藍色火焰焚燒了劍身,卻被劍身反彈了回來。
“這劍上有禁制!”
他現出狐眼,圓圈在眼眶中旋轉,九條白色的巨尾從他身後露出,向四處延伸開。
原本破損的護她劍在狐影的照耀下,劍身逐漸裂開,巨大的光從中迸發出來,碎片四處散開。
一道靈魂驟然出現,她長着和孟慕華一模一樣的面容。
孟枝枝向前一抓,道:“師父!”
劍靈從沉睡中蘇醒過來,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
藍傾道:“她不是你師父,是劍靈。看來是你師父獻祭了血肉為你鑄成了這把劍。”
孟枝枝失聲痛哭,道:“你想告訴我,我師父早就死了?不可能!這把劍是我十歲那年,師父為我鑄成的!在那之後,師父都陪在我身旁,她還活着。”
藍傾道:“你清醒一點,這劍上布了禁制。你師父寧願讓這劍威力減弱,也不讓劍靈輕易現身,目的就是不想讓你這麽快知道她為你祭劍。你說你師父一直陪在你身旁,想來是用了幻術。”
孟枝枝緊緊抱着護她劍,道:“師父是真是假,我怎麽可能弄不清楚,那些日日夜夜陪伴在我身邊的時光不是假的,絕不可能是幻術!”
藍傾道:“那就是傀儡術。天下之中,有傀儡師能打造與肉身無異無異的身體,只是傀儡終究是傀儡,靈魂附在上面不能長久。能有這般技巧的傀儡師世間少有。”
孟枝枝陡然想起了淨念道師,這世上能将傀儡術施展得如此出神入化的,除了淨念,她再也想不出其他人。
難道師父與他做了什麽交易,讓淨念道師打造了和師父面容一樣的傀儡?可淨念道師已經命喪她之手,她怎麽從死人口中得出師父的下落?
孟枝枝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她看着劍靈那張與師父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心中悲痛萬分,她伸出手想要撫摸劍靈的臉。
劍靈握住了她的指尖,她在孟枝枝的手下寫道——不要傷心了,我心疼。
孟枝枝眼淚掉落,道:“師父,我對不起你。枝枝不孝。”
藍傾眼中不忍,道:“你手中的白玉如意來自千霄宮的賢劍真君之手。賢劍真君有兩柄玉如意,一柄白色,一柄綠色。你從哪裏得來?”
孟枝枝道:“從淨念道師手中拿來的。聽路一劍說,淨念道師是從千霄宮逃出來的人,這東西或許是他偷來的。當日淨念要殺我們,我和小桃仙、冥漆還有贏破一起殺了他。”
藍傾道:“這淨念道師也認識你師父?”
孟枝枝點點頭,“狐仙前輩,剛剛你說我師父的靈魂有可能被人封印起來,對嗎?”
他看着她那雙哀傷又滿含期待的眼睛,道:“是。”
孟枝枝道:“我知道了。等小桃仙蘇醒過來,屆時我就會離開,還希望狐仙前輩照顧小桃仙和冥漆一二,孟芷感激不盡。”
她收回護她劍,背身離去。
藍傾注視着她的背影。
孟枝枝來到了山洞之中,坐在了古樹旁,對小桃仙講起了話。
“師父沒有抛棄我,她一直都很愛我。小桃仙,是我錯了,我怎麽能有過懷疑,懷疑師父真的不要我了。我一定會找到師父,跟她認錯道歉。”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将靈力輸送進了古樹裏,滋養着小桃仙。
大樹四周圍繞微弱的藍光。
汪汪俯身,幼牙還沒有張全,卻沖羊群發出低吼。羊群被趕到一條道上,緊接着就乖乖地去小溪邊喝水。
“汪汪,過來。”小希呼喚着它。
汪汪尾巴搖得跟螺旋槳一樣,飛快跑到小希身邊。
她摸着它的頭道:“做得越來越好了!”
汪汪圍在她身邊蹦來蹦去,在原地打了個轉,發出清脆的汪汪聲。
她坐下來,拿着帶出來的幹糧,掰成兩半,一半丢給了汪汪,自己吃着另一半。
不一會兒,從羊群裏走出來一只白色狐貍。
小希再次看見它,眼睛都移不開。它長得太漂亮了,白色的毛看起來柔順又仙氣,一雙眼睛仿佛有靈性,靜靜地看着他們。
它呆在羊群裏,羊兒也沒有騷動,說明羊兒都知道它不會傷害它們。
她輕輕呼喊:“小狐貍。”
她又嘬嘬嘬地召喚,像呼喚汪汪那樣。
她将自己的幹糧又分出一塊,丢了出去。
白色狐貍甩了一下尾巴,卧在一顆石頭上,幹糧掉落在石頭下,它一眼都不看。
小希道:“對呀,你是狐貍,是吃肉的。等我給你捉小魚。”
小希脫下鞋襪,将褲子高高挽起,少女纖細的小腿在水中擺動。她彎着腰,手伸向溪水裏,一會兒鬧出動靜,折騰了半天,她驚叫道:“我抓到了!”
她的臉被溪水打濕,濕發粘在臉龐,她慢慢地靠近着白色狐貍,雙手将小魚捧了上去。
白色狐貍聞了聞,用尾巴遮住了口鼻。
小希道:“你不吃魚嗎?”語氣有些失落。
汪汪這時候跑來,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小魚。
小希笑起來道:“饞嘴小狗。”
她将魚丢了出去,一瞬間,一道白影閃過,白色狐貍口中叼住了那只魚,氣得汪汪原地亂轉。
白色狐貍瞥了她一眼,四腳一跳,跳到了小溪對岸,将魚吃進了肚子裏。汪汪想搶魚,又怕腳下的溪水,一直沖着它狂吠。
小希心中歡喜,她撫摸着汪汪,又給它捉了只小魚,汪汪才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
太陽就要落山,小希沖它揮了揮手,道:“我要走了,下次再給你帶吃的!”
白色狐貍遠看着放羊的少女和小狗趕着羊群回去了。
小希這夜睡不着,腦子裏一直想着那只白色狐貍。她看見帳篷裏的族人睡得很熟,悄悄地起身,走到靈樹下方。
她向靈樹默默地講着心事。
伸婆這時呼喚她,“小希。”
小希站起身來,道:“奶奶,天氣這麽冷,您怎麽還沒有睡?”
伸婆道:“年齡大了,就沒有那麽多覺了。你又偷偷溜出來看靈樹了。”
小希靠在她的膝頭,道:“奶奶,我喜歡這個地方,以後我們能長期留在這個地方嗎?”
伸婆道:“希望能如此。”
小希不解道:“您在擔憂什麽?”
伸婆道:“小希,你知道為什麽我們游牧一族經常搬遷嗎?”
小希道:“因為小羊吃草,要吃很多,所以要經常搬遷,免得把小羊草吃光了,這樣草原上其他動物就沒有家了。”
伸婆道:“這是原因之一。”
小希道:“奶奶,您還在擔心其他氏族的人會來進犯嗎?”
伸婆道:“人心貪婪,不得不防。小希,你現在長大了,要懂得這個道理。”
小希道:“可是天下之大,為什麽其他氏族的人不能好好在一處生活呢?如果他們也像我們一樣能夠堅持耕種養羊,也可以生存下去。但是為什麽他們總是想搶別人的?”
伸婆道:“蘭族一向崇尚和平,我們從不曾觊觎他人,靠大自然的饋贈,我們迎來豐收,迎來新的生命。其他氏族他們看到我們生活得好,就想不勞而獲,想要得到我們的財富,侵略和戰争就是這樣來的。”
小希道:“山神大人會懲罰他們的。”
伸婆道:“大自然對每個生命都是平等的,我們已經獲得了太多饋贈,接下來都要靠我們自己。”
小希道:“奶奶,我會保護好族人還有小羊、汪汪他們。”
伸婆道:“奶奶唯一的心願是希望小希健康長大,每一天都高高興興的。”
小希撒嬌道:“奶奶。”
她在奶奶懷裏撒了會兒嬌,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伸婆看着她蘋果似的紅彤彤的臉頰,疼愛之心油然而生。
她看着靈樹,嘆了口氣,心中默默祈禱着一切都能順遂。
小希又出來放羊了,汪汪一天長得比一天大。她總是能發現白色狐貍在哪裏,每次都會為它帶來一些肉,有時候是小魚,有時候是野雞、野兔,它都接受了。
可是,白色狐貍還是不親她。它總卧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偶爾升個懶腰,打個哈欠,神色憊懶。
小希經常回頭看它,這樣的生活她已經習慣。
這樣過去了三年,小希變成了一個大姑娘,她十六歲了。蘭族偶爾和從外而來的賣貨郎交易,用羊崽換來針線和其他一些日用品。
她放羊的時候,就拿出針線在繡東西。汪汪已經長成了一頭英俊的牧羊犬,整日趕完羊,就在附近玩耍。
小希擡起頭,看汪汪在水裏自己捉魚,甩動着自己濕掉的毛發。再一轉移視線,就看見白色狐貍還卧在石頭上睡覺。
她咬斷了手中的線,一張帕巾就完成了,上面鏽了一只白色狐貍。
她悄悄走近白狐,将帕巾挽成圈,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白狐從睡夢中驚醒,對她呲牙咧嘴,汪汪立馬跑來,眼見着就要咬上去。
小希抱住汪汪的頭,道:“汪汪,別。”
她轉而對白狐道:“對不起,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那是我第一次鏽的,希望你能喜歡。”
白狐沖他們嘶吼一聲,一溜煙跑掉了。
小希心中覺得內疚,她是不是吓着小狐貍了,下次她給它帶好吃的賠罪吧。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一連好幾天,她都沒有看見小狐貍。
她落寞地趕着羊,眼睛四處找着白狐的蹤跡。
忽然草叢裏一陣呻吟傳來,“救、救命。”
小希吓了一跳,她看見一個羌族男子躺在草叢裏,腹部有傷,身體無法動彈。
她心中恐懼襲來,怎麽會有羌族人在這裏?
他看見了她,急迫道:“姑娘,救救我,我快死了。”
小希警惕地看着他,道:“你們怎麽會來這裏?”
三年了,她還沒有忘記當日蘭族被迫搬離家園就是因為羌族來犯。
那位羌族男子道:“我叫代戈,你救了我,我的族人會感謝你。”
小希道:“我不信你們羌族人,你們只會說謊話。”
羌族男子辯解道:“不會,我是羌族下一任族長,一諾千金,我以山神大人的名義發誓。”
見小希不松口,他改口道:“求你給我點水喝吧,我快渴死了。”
小希幾經猶豫,還是将帶的水囊拿了出來,喂了他一些水後,又立馬拉開了距離。
代戈喝了點水,仿佛回複了點精神,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希沒有搭理他,帶着羊群徑直離開了此地。一回到族裏,她就将這件事告訴了伸婆。
這天夜裏,伸婆召集族長,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的族人商議此事。
小希在帳篷外心中忐忑,難道他們又失去了栖息之地嗎?羌族人野蠻又崇尚武力,如果他們來了,會不會捉住小狐貍呢?
她突然很想找到小狐貍。
商談結束後,伸婆告訴小希,讓她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放羊了,就呆在族裏。
小希道:“奶奶,就不能把他們趕跑嗎?我也可以拿起武器戰鬥。”
伸婆道:“孩子,羌族人沒有進犯,我們不能主動挑起戰争。”
小希道:“可是他們曾經打過我們,我們不能再信任他們。”
伸婆似是疲憊,道:“小希。”
小希心疼伸婆,她越長大,伸婆就越年邁。奶奶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了,她不想再讓奶奶操心。
她道:“奶奶,我知道了。明天我想去找小狐貍,可以嗎?”
伸婆道:“你自己小心山路,晚上要回來。”
小希道:“恩。”
第二日,小希背上背簍,想要去找小狐貍,她這次沒有帶上汪汪,生怕這次汪汪吓走小狐貍。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看見了一只被捕獸夾捆住的赤色狐貍,赤色狐貍一看來的是人,對她兇相畢露。
她心中暗恨,一定是羌族人放的,不知道小狐貍有沒有被他們捉住。
她壯着膽子,拉開獸夾,将赤色狐貍放走,赤色狐貍在她手中狠狠咬了一口,就逃走了。
她揣着擔憂的心,四處尋找,突然看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她大喊道:“小狐貍!”
那白色的影子停下,它轉過頭來看着她,它一看見她,渾身的血肉都緊繃起來,像是随時要攻擊過來。
她驚喜萬分,道:“小狐貍,你真的沒事!”
她前進一步,白狐就後退兩步。
她沒想到,小狐貍已經不信任她了。
她心中強忍着酸澀,道:“羌族人來了,他們很壞,你要小心,不要出來輕易見人。”
她囑咐完這些,将背簍放在了地上,那是她帶給它賠罪的禮物,裏面都是她捕的魚。
她道:“天色不早,我要走了。再見,小狐貍。”
她戀戀不舍地看了它最後一眼,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