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秫香館

第15章 15 秫香館

韓昭大氣都不敢喘,他聽過這位安樂郡主的名號,無外乎是身份尊貴、學識過人的詞,此回也是第一次見到本人。

他斜着眼睛好奇看上幾眼,擡頭與李璟對視,被狠狠警告了一番,便立即收了目光不敢再四處亂瞟。

李璟觀棋不語,收回目光,蹙着眉頭,關切地盯着柳安予看,韓昭在一旁沏好茶一一奉上,旁的也不敢再說。

韓守謙耳朵動了動,準确無誤地落下一子,語調輕快,“老朽只算三次。”

“提前說好,不論郡主問些什麽,最後的結果,老朽都會公之于衆。”韓守謙道。

她長睫低垂,撚住一顆冰涼圓潤的棋子,利落地落到棋盤上,“好。”柳安予看着他渙散的眼神欲言又止,“只是,國師如今......該如何觀星象?”

這話冒犯,卻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三道目光打在他身上,韓守謙不由得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蔔卦,問的是心。”

柳安予驀然勾唇,主動承認,“是我錯了。”她等着韓守謙落完棋,才緩緩開口。

“我想,問問國運。”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就連韓守謙都愣了一下,不由得重複一句,“國運?”

“是。”柳安予輕描淡寫一應,認真看着棋盤上散落如星的棋子,思考片刻才落子。

韓守謙這回沒有撚棋,他伸手拍向棋盤左側,震得紫竹棋盤上的棋子淩亂移位,一個方匣子從側邊彈出。

韓守謙摸索着伸手,從匣子拿出一塊黃白明潤的龜板,比手掌還大。

他拿袖子一掃,将棋盤上的棋子掃到一旁,韓昭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韓昭起身連忙将亭子四周挂上遮簾,端來一盆新水供韓守謙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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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昭跪坐一旁,恭敬為韓守謙布好用具。

以碗盛水,置錢其中,界尺架于其上,備齊五行。韓昭将龜板小心翼翼地放在最上面,刻字的地方朝下,近肉的地方朝上。

他拿出匣中最後一樣東西——三塊黑團,點了火折子遞過來。

“這是?”李璟看着好奇,在一旁問道。

“回殿下,這叫三一丸。”韓昭耐心同他解釋,“用碳粉一兩,鉛粉三錢拌勻了,棗泥和進去團成塊,粗細如筋,長三四分。龜蔔之法,便是先用此物灼甲。”

亭子遮得嚴實,只有火折子明亮的光在暗色中跳躍,李璟聽得似懂非懂,挪了挪位子與柳安予坐在一處。

柳安予目光一刻不錯地盯着龜板。

幾乎是本能,韓守謙點上三一丸緩緩灼龜,手法娴熟仿佛演練了千萬遍,龜板炸然出聲,灼了一圈,他蘸起碗中水灑在龜板刻字處,驟然噼裏啪啦出現裂紋。

韓昭遞上了筆。

韓守謙在紙上勾勾寫寫,指腹輕輕撫摸龜板裂痕寫出卦形。

不知是不是錯覺,眨眼間,柳安予眼前的這個人仿若老了幾歲。

最後一筆,緩緩收尾。

“國師,如何?”柳安予連忙問道。

“郡主,地下山上,不利有攸往,是為剝卦。”韓守謙面色凝重,“須謹慎防危,恐有侵蝕。”

“還能再細嗎?”柳安予的眼中透着刺骨的危險氣息。

韓守謙欲言又止,頓了良久又言,“五月尾,第一劫起。”

李璟眸光微斂,忽然想到什麽,一拍大腿,“那不正是女官考核之際?”

柳安予的關注點卻不在這兒,她好奇細問,“......是天災,還是人禍?”

“安樂你意思是......?”李璟怔愣一瞬,話音未落,便聽韓守謙一句。

“人禍。”

聽得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回柳安予是真真看出韓守謙衰老了,不過不是從那張青澀的臉上看出的,而是,那一雙手。

方才下棋時還修長緊致的手指,此刻爬滿了皺紋、斑點——

柳安予好像知道韓守謙的眼睛是怎麽回事了。

李璟還想再說什麽,袖子卻一下被柳安予拉住,只聽她聲音冷淡,宛若嘆息,“修常,我們走罷。”

“啊?”李璟一愣。

“吃了飯再......”韓昭連忙招呼。

“不必了。”柳安予按着腿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韓守謙,她目光幽深,“是人禍,那就好辦了。”

“國師,您想公之于衆,我不攔着。只是有一件事,就透露到剝卦此處便可,旁的,國師不必多言。”柳安予眼底暗藏冰冷。

“自會如此。”韓守謙颔首,眸子失焦落在別處,他不動聲色收起一瞬蒼老的手,連韓昭都沒看到。

柳安予不再多留,拉着李璟袖子離開,晚風穿過掀起遮簾,她冷得一顫,驀然想起什麽回頭。

“對了,國師,你耍賴。”柳安予唇角弧度漸深,她撩起遮簾,眼尾上挑,“方才那局棋我都将贏了,下次,我要同您下完。”

韓守謙一愣,驀然笑了,朝聲音的方向作揖,“那微臣,恭候郡主。”

半晌,沒有聲音。

“父親,郡主已經走了。”韓昭小聲道。

他看見他父親蒼老的手,不由得心尖一顫。

明明方才,還不是這樣。

他微微張着嘴,呆愣了一會兒,聽韓守謙叫了他好幾聲才回神。

“世堯,世堯?世堯你發什麽呆呢?”韓守謙故作威嚴的聲音響起,成功喚回了呆愣的韓昭,韓昭連忙躬身詢問,“怎麽了?”

“找根繩子,纏在龜板裂紋處,用香火供奉三日。”韓守謙顫顫巍巍地自己站起身,一個踉跄被韓昭眼疾手快扶住。

“我還沒老呢!腿,腿麻了,久坐是不太好哈。”韓守謙連忙推開他,磕磕巴巴地說道,“龜板,別忘了,拿繩子纏好。三日之內,若是龜板還有聲響,你速速喚我。”

“是,父親。”韓昭連聲應道。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龜板,心情惴惴不安,若是三日之內,龜板還有聲響,那便是有未盡之言,必須再蔔一次。

剝卦不是好卦,天下太平的日子過得太久,韓昭慌得很,他倒是希望龜板再憋出什麽話來,好期待個轉機。

只可惜......韓昭長嘆一口氣,收拾好地方擡頭看了看天。

今日之後,怕是要人人自危了。

*

李璟不明白,柳安予那日說的,明明是來為左相求個生機,待了半天,卻只不痛不癢問了個國運。

不對,不是不痛不癢,李璟蹙眉,有人要不安分,生出禍國運的事端來。

“別晃了。”柳安予跟在他身後,一個頓步差點撞上他的後背。

吓得柳安予猛撤一步,安慰似地揉揉鼻子,就李璟那鐵牆一般的後背,不得直接把她撞扁啊?柳安予蹙眉擡頭,正見李璟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腦袋。

“再晃傻了。”柳安予壓低聲音,盡職盡責地扮演着一個小侍,“別停在這兒,先往外走。”

“奧。”李璟連忙收回思緒,大步流星地按來路往外走。

這回柳安予是真沒脾氣了,費力跨着步子小跑跟上。

“咱們回去打算怎麽辦?”李璟邊走邊低聲問她。

“先,查一遍,朝裏。女官,考核,正巧五月尾。”柳安予氣喘籲籲地跟着,說話都斷斷續續。

李璟思忖片刻,忽然交代道:“成玉昨日同我說,要盯着點沈忠,刑部二皇弟要動手。”

“什麽?”柳安予一愣,甚至無暇顧及兩人是在哪說的,只是詫異顧淮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李璟,“他把這事兒都告訴你了?”

“你知道?”這時正巧走出韓府,李璟怔愣,忽然停住問道。

柳安予猝不及防,一個跨步撞到李璟的後背,額頭處火辣辣地疼。

李璟頓時慌亂起來,“對不住對不住,磕疼了吧。”他想伸手幫柳安予揉揉,又怕摸她臉會唐突,便急得揮了一圈空氣。

“沒事沒事。”柳安予捂着腦門,被他這樣子逗笑了。

青荷和車夫在不遠處等着,叫了一聲殿下。

李璟立即回頭,着急忙慌地拉着柳安予的袖子過去,不由分說将人塞進馬車裏。

“去最近的醫館,快!”李璟着急吩咐道。

“哎好。”青荷一應,叫車夫駕起馬車一路狂奔。

“我沒事,就撞了一下而已。”柳安予無奈道。

她本想生氣,見李璟的樣子,倒也氣不起來了,只覺好笑。

“你,你手放下,叫我瞧瞧。”李璟輕聲道。

“真沒事。”柳安予放下手,只見腦門紅了一塊,這叫李璟心疼的。

他自責地罵了自己幾句,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搌了搌柳安予的額頭,繞着紅的地方,細心搌去汗漬。

柳安予勾了勾唇角,安慰道:“不妨事。”

“告訴青荷,別去醫館了。我回府裏換身行頭,咱倆去慎刑司走一遭。”柳安予道。

“去那做什麽?”李璟還在意着柳安予的額頭,執意要先去醫館。

柳安予拗不過他,自己拿過帕子揉了揉腦門,笑了笑道:“去見見沈明忱。”她挑眉,心情大好,“我知道從哪入手了,到了告訴你。”

“成。”李璟對柳安予是言聽計從,抿唇擔憂補充一句,“但還是得先去趟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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