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笞杖傷

第19章 19 笞杖傷

疼。

五髒六腑被攪散了一般,脊背火辣辣的痛感。

柳安予靜靜站在黑暗之間,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迷茫、未知,很多種情緒占據着她的大腦。

頭,昏昏的。

她試探地踏出步子,登時陷入一片柔軟。

失重感将她包圍,她試圖抽離身體,越是掙紮,陷得越深。

就在她以為她要窒息而死的時候,包裹感停在了脖頸。

她睫羽顫抖,好熱,好溫暖。

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繞在鼻尖,她漸漸卸下心防,縮成一小團,輕輕靠在熱源上。

是,熏香的味道。

她依賴地蹭蹭臉頰,微微抿唇。

顧淮的手臂環過去細心地避開傷口,輕輕摟住她,低頭看柳安予抓着他的前襟,睫毛卷翹纖長,側頭蹭蹭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安穩睡着。

是顧淮趁青荷去煮藥,蹑手蹑腳地翻窗進來。

他走近榻前時,柳安予正難受得直蹙眉,手緊緊抓着被面,流露出幾分凄哀孤冷。

她背後傷痕累累,只得側躺着以一個難受的姿勢入睡,唇瓣蒼白,氣息奄奄半阖眼入睡,稍稍一動牽扯住傷口,衣衫上便被洇透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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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間,顧淮鑽心一般地疼,仿佛有一把匕首在一下下淩遲他的心髒,悶悶地刺痛着。

他斂衽蹲下,一襲玄墨壓紋薄衫如夜色完美融合,他躲在暗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

冷白的手指輕輕為她攏發。

柳安予無意識輕嗯一聲,嚇得他指尖一顫,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他回過神,發現柳安予沒有醒,只是感知到他的溫暖,下意識向他靠去。

顧淮眸色漸漸晦暗,窗外是漫長無垠的夜,他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起身坐在床沿,伸手将人摟在懷裏。

另一只手拽住被子,将人裹得嚴嚴實實。

涼風從窗外吹進來,樹影婆娑,他卻如火爐一般,靜靜溫暖着柳安予冰涼的身體。

一會兒就好,顧淮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纖細的指節,眸色沉沉,指腹輕輕摩挲,直到柳安予的手漸漸回暖,泛出淡淡的紅色。

“你總是這麽冷。”顧淮聲音輕若嘆息,帶着點幽怨,像是在跟自己說話。

他知道柳安予都幹了什麽,這兩天外面鬧得沸沸揚揚,若不是長公主提前罰過,那群腌臜人恨不得立即就将柳安予參上堂。

好在柳安予如今昏迷,耳根子能清淨一點。

顧淮斂眸一頓,卻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呸呸呸,好什麽,這有什麽好的!

他眸底情緒複雜。

突然,門闩挪動的聲音響起。

青荷推開門,吱嘎一聲,蹙眉端着一盅褐色湯藥進來,她緊走幾步将藥放在小案上,被燙得摸了摸耳朵。

呼呼的風從窗戶灌進來,窗戶被吹得噼啪直打牆。

“欸,窗戶怎麽吹開了?”青荷連忙走過去關上窗,伸手拽了簾子擋上,這下,一點風也漏不進來了。

她搬了小凳過去,見柳安予睡得正熟,眉宇舒展發出平穩的呼吸聲。

這幾日柳安予反反複複發燒,期間醒來幾次,大多意識不清,腦子昏昏沉沉的。青荷問了府醫,說是傷太重,得了炎症,便又開了退燒消炎的方子,藥苦,柳安予喝得很少。

柳安予難得睡一個安穩覺,青荷不想打擾,只得擱下藥匙,将湯藥蓋嚴實,又叫人端了爐子進來小火煨着。

柳安予就這樣躺了三天。

這日,顧淮照常翻進來看她,手撩開簾子,看到柳安予恬靜的睡顏。

他的眸子登時溫柔了下來,彎腰坐在青荷的小凳上,挪動身子往前移了移。

他伸手将她額上已經溫熱的毛巾拿下來,放入冷水盆裏浸濕,擰到半幹,又疊好小心放在她額上。

一只纖細的手抓住了他冰涼的指尖,顧淮錯愕低頭,對上了一雙盈着月色的幽深眼眸。

柳安予啞着聲音,臉頰熱得薄紅,“你......怎麽來了?”

“你醒了?”顧淮輕輕将她的手攏在掌心,放緩了聲音,“我來看看你。”

“擔心我?”柳安予抿唇調笑道,她頭疼得厲害,只得微眯着眼睛看他,“......你手好冷。”

像只慵懶又高貴的小貓。

顧淮剛碰完冷水,自然不會是什麽暖手,他頗為上道地将她的手揣進懷裏,隔着裏衣,柳安予觸碰到他灼熱的胸膛。

“這樣,還冷嗎?”顧淮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手背,淺淺笑了笑,溫聲說話,另一只手将她額前擋眼的碎發攏到耳後。

“唔,不冷了。”柳安予嘤咛一聲,眼皮似有千斤重,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

“你,沒必要......偷偷摸摸的,我跟青荷都,交代,交代好了......”柳安予的聲音斷斷續續,她頭痛欲裂,醒不了太久,“藥好苦,你下次來,給我帶些甜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顧淮只得湊過去緊貼着聽,話到末尾,徹底沒了聲音。

他疑惑擡頭,倏然發現兩人靠得太近,鼻尖輕碰,唇瓣只隔一指長的距離,溫熱的呼吸灑在他臉上,暧昧至極。

他抑制住親吻的沖動,分開了點距離,垂眸發現柳安予早已沉沉睡去。她背上的傷口将将結痂,這兩日習慣了疼痛,倒也睡得能踏實一點。

顧淮用手描摹着柳安予的輪廓,閉上那雙含着霜雪的眸子,她就像塊潤玉,易碎、美麗,泛着微微的光澤。

他心疼到無以言表,克制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熾熱而真摯。

等柳安予再次醒來,整個人埋在溫暖的被窩裏,她眨眨眼,心裏突然空落落的。

日光透過窗子撒進房間,暖洋洋的,帶着生命鮮活的氣息。

她張開手,看着陽光從指縫間穿過,百無聊賴地倚着身子。

她低頭突然被枕邊的紙袋吸引,伸手拿起,單手拆開紙袋。

一塊塊奶白的叮叮糖映入眼簾,撲鼻而來的糖香。她撚起一塊放在嘴裏,咬起來嘎吱嘎吱脆脆地響,甜蜜從唇齒間蔓延開。

柳安予微微抿唇,唇角弧度漸深。

柳安予卧床第四日,顧淮沒來。

她醒的時間漸漸長了起來,在青荷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在床邊發怔地坐着。

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一地清輝。

青荷不知她在等什麽,輕手輕腳不敢驚擾她,走到一旁點了熏香。

一股熟悉的清香傳來,柳安予眼睫閃動,驀然回神,“哪來的熏香?平日不是點的沉香嗎?”

“郡主好鼻子。”青荷淺淺一笑,“确實是新換的香,顧探花差人送來的。奴婢聞着味道淡淡的,鬥膽猜測郡主會喜歡,便自作主張點上了。”

她微微抿唇,又覺得自己過于僭越,試探性地放下手,“......郡主您若聞着不習慣,奴婢再換回去。”

“不必了。”柳安予說話很慢,攏緊身上的薄披,嗓音清冷緩和,“挺好聞的。”

青荷點點頭,侍弄好香爐,出去給柳安予拿了手暖。

春末的夜冷,空氣也漸漸幹燥了起來,青荷泡了一整壺玉葉長春,用精致的雕花琉璃盞盛着,氤氲的熱氣升騰。

柳安予捧着盞輕啜,身子也漸漸暖了起來。

*

“怎麽,你心軟了?”李琰輕蔑地看向堂下捂着傷口喘氣的顧淮,慢條斯理地問道。

顧淮一襲墨色勁裝半跪在那,肩膀處一條貫穿的傷,鮮血淋漓地往下淌。他喘着粗氣,銳利的眼神掃過李琰的脖頸,斂神緩緩道:“沒有。”

“李玮警惕,三年間李玮瞞得嚴嚴實實,若非那妓子懷了身孕,急着傍上他當個妾室,怕也不會洩出消息。”顧淮垂首解釋道,因失血過多面色慘白,“他在那妓子身邊派了高手保護,很難近身。”

李琰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見他神情不似作假,才別開眼,“成,就當是本皇子失算。”他翹着二郎腿,指腹摩挲着一個尖銳的物什,驀然劃了手洇出血珠,他面色如常地笑笑,将血抹在唇瓣上,看起來像索命的怨鬼羅剎。

他起身氣定神閑地向前走了幾步,把東西擦幹淨扔到顧淮面前,饒有興趣地解釋道:“這是本皇子從蠱毒師那新得的物什,專門取血用的。本皇子要李玮的血來喂蠱,連着七日不可斷,事成之後,本皇子給你想要的廣蘭花。”

顧淮眸色晦暗,明明滅滅幾下,最後還是撿起了東西。

“願二皇子,信守承諾。”他沉眸拱手。

“自然。”李琰氣定神閑地勾勾唇,揮手叫他退下。

顧淮費力站起,将物什裝進荷包揣進懷裏,捂住汩汩流血的傷口緩緩地往外走。

“顧探花,你安心在本皇子身邊待着,本皇子自然不會虧待你。只要李玮一離京,本皇子立即安排你入翰林,如何?”李琰在他身後扭了扭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語調上揚,道。

顧淮步子一頓,卻什麽都沒應,幹脆利落地邁出去走掉。

身後是噼裏啪啦一連貫的摔東西聲,李琰高聲罵着他不識擡舉,他置若罔聞,踉踉跄跄地走進陰影裏。

等顧淮收拾好傷口,再來到郡主府的時候,已是深夜了。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子邊,只見窗子大開,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到地上,屋內一片寂靜。

她,估計睡了吧。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撫摸過窗邊,躊躇一瞬,卻還是決定看她一眼。

就一眼。

一眼就好。

屋內熏香的味道熟悉,是顧淮特地尋來的千步香,熏人肌骨後,不生百病。

他混了竹葉味道的香料進去,淡淡的清香,他猜柳安予會喜歡。

手指輕輕撩開簾子,他動作輕柔,唯恐驚醒了夢中人。

卻倏然發現床上空無一人,這時,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脖頸。

“你來晚了。”柳安予微微吐息,不動聲色地按住他的脈搏,勾唇一笑,“吓到了?沒見你膽子這麽小。”

顧淮心髒撲通撲通地跳,看見柳安予的臉時,才恍然回神。

“......怎麽沒休息?”顧淮牽住了她的手,垂眸溫聲詢問,“還開着窗。”

柳安予撓了撓他的掌心,哼一聲,“也不知是為了等誰。”

“等我?”顧淮訝異,一股暖流頓時滑過心髒,“我嗎?”他忍不住追問。

柳安予卻不想理他,伸手輕推了他一下,轉身坐到床榻上,顧淮順勢蹲下身仰頭看她,四目相對,他俯首帖耳顯得異常乖巧。

柳安予往前探了探身,眼睫下垂遮住琥珀一般的清麗眸子,帶着點疏離,伸手挑.逗般拍了拍他的臉頰。

稍稍用力,打得有點疼。

顧淮眼疾手快抓住不安分的手,貼在唇邊輕吻了一下,才貼在臉側,聲音溫柔:“手怎麽這樣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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