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鶴歸巢

第23章 23 鶴歸巢

“你倒是厲害。”皇帝冷笑一聲,将奏折随意扔在書案上,“廷尉都拿不到的口供,你拿來作證詞。”

廷尉要他的口供,是為了讓他伏罪;柳安予要他的口供,是為了助他脫罪。

孰好孰壞,顧明忱心裏自有一杆秤。

“臣女沒有廷尉的雷霆手段,惟有真心換真心,才能換來一紙證詞。”柳安予言語誠懇,反倒有股符合年紀的“純真”感,倒讓皇帝放下些戒心。

她是來換人的,本就觸了皇帝黴頭,便也不好表現得太過“聰明”。

真心換真心?皇帝咂摸着這半句,倏然想起前些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長公主責女,柳安予為了這一紙證詞,私自審訊顧明忱,生生受了一百笞杖。

柳安予自出生,便是含着金湯匙長大,父親位至燕王,戰功赫赫;當朝長公主代養,視如己出;師從左相,號由皇帝親賜。

一百笞杖,即便是侍衛收了力,一百個打下來人也得個半死,更何況柳安予這細皮嫩肉的高門貴女?

皇帝威嚴的眸子緩緩掃過柳安予,見小姑娘消瘦得風吹就倒一般,下颌如削,不自覺緩了語氣。

“左相有你做他的學生,是他的福氣。”他雖感嘆,卻未完全松口,手指輕輕叩在書案上。

無罪又如何?皇帝遠比左相自己,更知他的委屈。

想讓皇帝放過左相,就要拿出更有價值的東西打動他,柳安予深谙此道,另起了一個話頭。

“韓守謙韓國師,月初占出一句話,皇上可有耳聞?”柳安予道。

皇帝雖也對他頗有微詞,卻也知他的能耐,對他的話,還是信着幾分。

韓守謙窺國運,蔔出剝挂,地下山上,不利有攸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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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好卦。

皇帝不知道這劫什麽時候起,又什麽時候完。韓守謙只言至于此,弄得舉國上下人心惶惶,皇帝也對此頗為在意。

此時,柳安予提起,皇帝倒也沉下心來聽聽,想知道柳安予能說出什麽消息。

“自是聽聞了,怎麽,你對蔔卦也感興趣?”皇帝悠悠問着。

“略有了解罷了。”柳安予垂眸,出乎意料地說了一句。

皇帝立即提起了興趣,“嗯?”

“此卦,其實有解。”柳安予故作玄虛,她對蔔卦其實也只是一知半解,臨時補了一些知識,再加上已聽過韓守謙解卦,騙過皇帝,自然也是有幾分把握。

皇帝果然将信将疑。

“剝卦出世,須謹慎防危,恐有侵蝕。”依着記憶中的話,柳安予如實複述,緩緩道:“五月中,恐有一劫起。”

韓守謙說的是五月尾,柳安予垂眸,面色如常地換了時間,實是她有私心。

“劫?”皇帝沉眸思忖,思索的目光落在柳安予身上,仿佛能洞察她的心。

“臣女,鬥膽猜測。”柳安予神态自若,緩緩吐出一個地點,“秫香館,神仙醉。”

“這是?”皇帝挑眉,不動聲色地給孫公公遞了個眼神。

在一旁極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孫公公連忙躬身,悄聲提醒道:“皇上,是近來興起的煙花之地,每月有兩次花魁獻舞,賣酒賣煙,價格駭人卻生意極好。”

皇帝微微颔首,眸子一轉表示了然。

“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提這個作甚?”皇帝蹙眉。

“實在是,意外所知。”柳安予眸光潋滟,“臣女有兩位侍婢,其中一人,名為櫻桃。她家在京中城北,家中有一哥哥,本是忠厚之輩。染了這神仙醉後,将家底都花了個幹淨,還上門管櫻桃要過不少銀子。”

“年前臣女見他時,還是精壯高大。他來管櫻桃要銀子時,臣女偶然得見,卻發現此人形銷骨立,眼下發黑,似是油盡燈枯之兆,這才注意到秫香館。”

“據臣女所知,朝中大臣已有不少,已經染上這種東西了,刑部侍郎沈忠,便是其一。長此以往......臣女不敢想象。”柳安予頓了頓,局促地捏了捏膝上裙褶,“正巧國師此卦出,臣女,鬥膽猜測。”

皇帝的眸子頓時暗了下去,若真如柳安予所言,拿這秫香館便如樹中白蟻,終有一日,會蝕空樹幹。

“你所言當真?!”皇帝厲聲質問。

“臣女,絕無半句虛言。”柳安予坦坦蕩蕩回應,“若皇上不信,大可尋個旁的由頭暗中查查,若有錯處,臣女甘願領罰。”

她知道,她的話只是個導火索,只有讓皇帝自己查出來,他才會真的信。

所以柳安予并不貪多,提了沈忠,便已然夠了。

皇帝向後靠了靠,眸底暗流湧動,藏着滔天怒火。轉眸再看向柳安予,果然松了口,放緩聲音。

“朕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他了,朕顏面何存?”皇帝目光如炬,穩聲問着。

他不再繼續方才的話,轉而朝柳安予想要的方向張了口。

他語調輕揚,想聽聽柳安予的答案。

柳安予沒急着答,她沉吟片刻,手落于膝,琥珀般的眸子輕擡,渾身透露出一種超然的寧靜。

“左相還在翰林時,寫過一篇策論,皇上頗為賞識,獨獨對其中‘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句,圈了紅。”柳安予頓了頓,道:“皇上留了一句:‘鋼刀雖利,不斬無罪之人’。”

她擡眸直視龍顏,眸光明亮一如左相年少般,不畏強權,一腔孤勇。

“臣女,承蒙左相教導,策論裏學的第一句,便是這句。先生常念皇上伯樂之恩,多年兢兢業業,未有半點逾矩之想。”

“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聖顏之聖,在于皇上仁政愛民、知人善任,而非赦免了誰,抑或是責罰了誰就能損益的。”

“王者之心,當能藏污納垢,化腐為奇。”

“更何況。”柳安予倏然微微一笑,纖長卷翹的睫毛掃下一片陰影,“皇上有帝王柔情,赦免一個無罪之人,換臣女的珍珠蕊緋粉纏花。世人若知,也只會誇耀皇上,情、深、意、重。”

她将最後一個詞念得很重,眉眼笑眯眯的,卻輕描淡寫地給皇上找好了退路。

皇上久久地凝視着她,驀然斂颚笑了,聲音爽朗。

“柳安予。”他指了指她,“你果真應了那句。”

“天資卓絕,難得慧心。”

*

庭審還在繼續,沈忠眸冷如刀,狠狠剜在顧明忱身上。言語間滿是羞辱挖苦,還暗暗提醒着顧明忱那日非人的折磨,試圖擊潰他的意志。

顧明忱戰戰兢兢,腦子混沌一般,恨不得現在就認下這莫須有的罪名,早早解脫。

可家人,如同一根弦,在他腦海中苦苦支撐。

他還不能輸。

獄中昏暗無光,廷尉反複的質問在他耳畔回響,沉重的鐵鏈拖着他。

倏然,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顧明忱‘通匪’一案,待審......刑部侍郎沈忠,濫用私刑,現革職查辦,欽此——”孫公公尖細的太監嗓響起,眼神一眯,搭了拂塵,身後侍衛立即沖上來将沈忠押下。

沈忠恍惚一瞬,不可置信地看向孫公公,“孫公公!這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公公,公公!皇上明鑒啊——”

“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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