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錢

第015章 月錢

方勤沒想到他會拒絕,不接那布袋子,皺眉道:“你這是幹什麽?”

趙寶珠滿臉焦急,額頭都泌出了些許細汗,用力将布袋朝方勤懷裏推:“我真的不能收!”

方勤見他面色惶然,竟是真的不想收,心下有些驚訝。但他若是将這銀錢原封不動地拿回去,葉京華必得再罰他三個月月錢不可。方勤想着,俯下身将布袋再次放到趙寶珠手中,溫聲勸道:

“你不必怕。這兒前院裏伺候的都是一樣的,你有的旁人也有。少爺只是見你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又給你添了些罷了,你收着就是了。”

他頓了頓,又道:“你雖然是外面來的,可現在也是這院子裏的人了,少爺是不會虧待你的。你把着銀子退回去,豈不是傷了少爺的面子?”

他說了這一大番話,趙寶珠卻還是不肯收:“這、這不行……怎麽能這樣呢。我不能收!”

方勤見他如此固執,沒辦法,只得長眉一立,做出嚴厲的模樣唬道:

“你敢不收?不收我就回了李管事,叫他明天不給你飯吃。“

趙寶珠最怕的就是沒有飯吃,聞言頓時愣住,一雙貓兒眼裏因着急浸了些水汽,呆呆地看着方勤。

方勤見他這幅樣子,心中一頓,神情終是軟了下來,擡手碰了碰趙寶珠白嫩的臉蛋:“你乖一些,好好幹活,這錢便不算是白拿的。”

說罷他将布袋放入趙寶珠手中,再将他的五指合攏,轉身向外走去,到門口時偏頭道:“等會兒我讓人給你抱一床厚些的被子來,快些換了衣服休息吧。”

趙寶珠拿着錢袋子坐在床邊,呆愣着見他扭過頭,将門合上了。

·

第二日,趙寶珠一早便到葉京華處報道。彼時葉京華剛晨起來,穿着身淡青的薄衫,坐在桌邊由丫鬟伺候着用早膳。早春的天氣還涼,屋裏點了碳爐,格網上正溫着一壺茶水,清幽的香味飄散在房中。

趙寶珠站在李管事身後,卻是面色有些白,眼下帶着些許青黑。他昨日夜裏想着那十兩銀子,是翻來覆去怎麽樣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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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京華正端着茶在喝,目光瞥見趙寶珠臉上的神色,輕輕蹙了蹙眉,将茶碗放下:

“寶珠。”

趙寶珠兀自發着愣,沒有聽見。見他沒有反應,葉京華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站在一旁的方勤趕忙從後面推了把趙寶珠:

“寶珠!少爺叫你呢。”

趙寶珠這才回過神,趕忙幾乎上前,走到葉京華身邊,小聲道:“少爺。”

葉京華半靠在椅背上,擡起星眸,目光在他臉上晃過一圈:“怎麽了?臉色這樣難看。”

趙寶珠站在他跟前,見到葉京華滿身風華,又想起那袋子銀兩,想開口将錢退回去。但是瞥過眼一看,見周圍站滿了丫鬟,又怕當衆拂了葉京華的面子,又将嘴合上。

李管事見狀,上前來細細看了趙寶珠的臉色,口中’喲’了一聲,道:“果真是臉色不好看。這幾天夜裏冷的很,可是凍着了?”

葉京華聞言,眉間的紋路深了些,擡手自然地探了探趙寶珠的額頭:“可是着涼了?”

趙寶珠一愣,臉上又開始發熱,急忙喏道:“沒有,昨日勤哥哥叫人給我添了被子,一點兒也不冷。”

葉京華聞言眉間松了松,見他确實不像生了病,道:“那就好。” 當即沒再問下去。

用完早膳後,丫鬟們将桌上的碗碟收起,一列如風般飄了出去,葉京華自桌邊站起,對趙寶珠道:“寶珠,跟我來。” 說罷便轉身向書房走去。

趙寶珠應了聲,跟在他身後走進去。便見葉京華坐在書案後,右手把玩着桌上一麒麟形狀的鎮紙,擡眼看向趙寶珠:

“說罷。” 他輕聲道:“剛才你顧着有旁人不肯說,為什麽臉色不好看?”

趙寶珠沒想到他注意到了,登時一愣,擡眼見葉京華眸色如琉璃一般,靜靜看他,是氣定神閑的樣子,卻莫名讓人覺察出一股子篤定,仿佛不回答他是不行的。

趙寶珠抿了抿唇,走上前去,将藏在袖子裏的小布袋拿了出來,小聲道:“少爺,您還是把錢拿回去吧。”

葉京華向下瞥見那布袋子,眉眼一松,擡起眼來,有些好笑地看他:“就為着這個?”

趙寶珠苦着臉,哀聲道:“這可不是小事,這麽一大筆錢呢,我拿着心裏不安,昨天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呢。”

葉京華見他耷拉着眉眼的小樣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低聲道:“怎就心不安了?你在我這裏做事,我給你錢難道不應該?”

趙寶珠略睜大了眼睛,道:“可、可我哪裏有做什麽事?” 他不過是喂了喂雞鴨,掃了個院子,幹的活實在輕松得不行,昨日還用了人家的一沓子紙,半方好墨,這算是哪門子做事?

葉京華看他一眼,用手背将他的布袋子推回去,道:“收起來吧。” 說罷他從桌下拿出一方硯臺,沖趙寶珠擡了擡下颌:“給我磨墨,我寫兩個字。”

趙寶珠見他不肯手,只好把布袋子收起來,拿了硯臺為他磨起墨來。他看着葉京華玉般的側臉,心想實在不行他就先将錢放在那,等他将名帖找回來時再一并還給葉京華。

葉京華站在案前,筆尖落在宣紙上,還未下筆,趙寶珠就在心裏暗嘆他提筆的姿态實在是清雅出塵。等寫了大半篇,他擡眼看去,發覺竟是為了某篇游記寫的序言。

趙寶珠好奇道:“少爺,有人請你寫序?”

葉京華斂着眼,道:“一個朋友出門巡游回來,著了一篇游記。” 說罷,他偏過頭看了眼硯臺,道:“墨水夠了。你若是感興趣就拿來看吧,在右三格自左數第二本。”

趙寶珠手上的動作一停,低頭看,墨水果然是夠了。但他剛拿了葉京華的錢,不做些什麽就覺得不自在,在原地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葉京華手一頓,偏頭看了眼趙寶珠便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道:“你若不想看,就去将《大學》拿下來,寫一篇注解出來。”

趙寶珠聞言一愣,更不好意思了:“這……怎麽好費少爺的紙墨來教我。”

葉京華回過眼神,繼續寫序言,道:“也不是全為了教你。葉淼葉寧正是啓蒙的時候,你若寫得好,正好拿給她們去看。”

趙寶珠聞言了然,既能幫到葉京華,那他便是願意做的,遂走到書櫃前将那本《大學》拿下來,伏到小書案上去寫了。

葉京華的這本《大學》比趙寶珠那本已經全都脫線快要散開得要好上許多,幾乎是全新的,上面墨字清晰,一點污漬都沒有。趙寶珠愛不釋手地翻開,選了一段抄寫下來,再在下面附上自己的釋意。

他一讀起書來便聽不見旁的人聲,連葉京華将序言寫完,裝入封裏叫人寄出去也不知道。葉京華見他寫的專心,悄悄走到了他身後,也不出聲,只靜靜看着他寫字。

等趙寶珠落下最後一筆,準備檢查一下有沒有錯字,才開口道:“自右第三列,’燦’字錯了。”

趙寶珠被吓了一大跳,渾身一顫,差點從桌上撲出去。回過頭見是葉京華,嗔道:“少爺,你又吓我。”

上次能算是他自己沒主意,這次再來,趙寶珠便知道葉京華定是故意放輕了腳步站到他身後去的。

葉京華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瞪大的貓兒眼上,無聲地勾了勾唇,算是默認了。走到趙寶珠身邊,手指着宣紙上的那個錯字道:“還不快改了。”

趙寶珠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扭過頭順着葉京華的手指看過去,果然是多了個點,趕快劃去改了。改好後他将宣紙拿起來,輕輕将上面的墨跡吹幹,對葉京華道:“少爺幫我看看寫的怎麽樣?”

葉京華點頭,接過來一目十行地讀完,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動。其實他方才站在後面便已将趙寶珠寫的內容看了個七七八八,片刻後,葉京華擡起眼,看向趙寶珠:“寫得不錯。”

趙寶珠得到誇獎,唇角勾了勾,他對自己的學問還是較有自信的。若說是詩詞歌賦,他或許比不過其他書香門第的考生,但是這四書五經他多年來早已爛熟于心。畢竟在很長的一段時日裏,他都只有這幾本書可以看。

誰知下一瞬,葉京華卻道:“你寫的注釋不錯,可也是這「不錯」限制了你。” 葉京華将宣紙放回桌上,拿了筆,重新沾了朱紅色的墨,在趙寶珠的注釋便複寫了幾句話:“這一段你的注釋雖沒錯,但卻不是全部的意思。換一種意境,也可以解釋——”

葉京華的聲音輕緩,手下細細寫了幾百個小字,趙寶珠一一看過去,越看眼眸越亮。葉京華一臉在好幾處題了字,放下筆偏頭問道:“這幾處,都可以有旁的解釋。只是引用之時得看準意思。可有什麽不懂的?”

趙寶珠專心致志,此時眼睛都快黏在宣紙上了,聞言他擡起頭,興奮地朝葉京華道:“少爺,你太厲害了!”

葉京華正好對上他如寶石般閃亮了一對眸子,愣了愣,眉目間的神色更柔和了些。趙寶珠愛不釋手地抓着宣紙,仿若如獲至寶般喃喃道:“之前竟不知少爺有如此學問,我真是有眼無珠!跟少爺比,那些縣學裏面的教谕直如同榆木一般。”

葉京華聽到他的話,眉尾略微一挑:“教谕?你在縣學中上過課?“

縣學通常為各府上的知縣所設,只有通過童試錄取之後的秀才才能入學。趙寶珠此時沉浸在喜悅中,沒聽出葉京華話中暗藏的疑惑,随口道:“只是偷偷旁聽過幾句罷了,那些教谕古板得很,便沒再聽了。”

當時他考過童生成為秀才之後也曾收到縣裏發來的書信,只是上縣學的花費太大,光束脩不說,在縣裏要吃穿住行,樣樣都是省不得的。況且他還要幫着家裏幹農活,根本抽不出空閑來。

另一邊,葉京華聞言,蹙起的眉微松了些。

趙寶珠将朱紅的批注上上下下看了三遍,覺得葉京華寫的注解實在精妙,寥寥數句卻四兩撥千斤,讓他自覺學問頗有精進。他嘆服之下,求學的心思也高高燃起,放下宣紙朝葉京華央道:

“好少爺,不止這段,其餘的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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