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上州府

第067章 上州府

趙寶珠聽了尤江尤乾二人在堂上之言, 便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尤家大哥不會再靠近無涯縣半步。

尤乾尤江二人能落在他手裏,一是尤家自認高枕無憂,沒有防備, 二是由于尤乾之懦弱平庸,尤江之魯莽沖動。然而這尤家大哥作為掌家之人,是個有心機又城府的, 如今兩個弟弟都折在他手裏, 他絕不會知難而上。對他來說,上上策不外是扇動青州知府來給趙寶珠施壓,彼時他不放人也得放, 說不定還得将查封的家産全數奉還。

所以趙寶珠才下定了決心, 一定要在知府出手之前讓這兩賊人頭落地!

程聞脩也聽懂了趙寶珠的言下之意, 神情甚為複雜, 幾番掙紮之後還是道:“這……但若是殺了他們, 待知府與那尤大一齊發難,大人便連談判的餘地都沒有了啊。”

程聞脩滿腔憂慮, 他極佩服趙寶珠的剛正不阿, 嫉惡如仇,然而他更想讓他為多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不要因為尤家之事,将自己推入那萬劫不複的地步。

趙寶珠望着程聞脩的眼睛, 知道他是關心擔憂自己才會如此勸解,眸色柔下來:“聞脩,莫要擔心我, 也不一定便會到那個地步。”

程聞脩猝不及防與他對視, 頓感一股酥麻從脊背竄上,他一時間腦袋空白, 想說的話都忘了。然而下一瞬,他便見趙寶珠神情一變,低眉斂目,從座上緩緩站起:

“再者,本官絕不與賊人做交易。”

他負手而立,俊秀的眉目間一片堅定,眸中寒光閃爍:“既抓住了賊人,便定要讓他們為罪償命,若為了我一人之前途便讓這兩賊逃脫罪罰,一不能安民怨,二不能平民憤,那我有何臉面做這什麽縣官!”

程聞脩聞言,心下巨震。這才意識到他方才竟因擔憂趙寶珠的仕途,将無涯縣百姓的利益放到了一旁。這些年無涯縣衆人如何受尤家蹉跎,他也是親身經歷了的,然而他尚忘記了此等苦楚,趙寶珠竟然牢記于心,還不惜以自身前途冒險也要為百姓聲張正義。

程聞脩頓時羞愧難當,同時對趙寶珠的欽佩到達頂點,方才一瞬的輕浮心思都被放到了一邊。他緩緩站起,正色看向趙寶珠,深深彎下腰作了一揖:

“大人高義!草民願一生追随。”

趙寶珠聞言覺得有些好笑,道:“一生追随?那科舉怎麽辦啊?”

程聞脩一愣,還真像是一時忘了自己還有秀才功名這回事,呆呆地看着趙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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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本就是逗他的,見他這幅模樣,’噗嗤’一下笑出聲,擺了擺手道:“跟你說笑的,快些回家去吧,今日我害你受了傷,早些休息。”

程聞脩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待大堂上衆人都差不多散了,趙寶珠才嘆了口氣,面上浮現出憂慮的神色來,在堂上來回踱步。

之前那些話阿隆聽得半懂,見趙寶珠神情焦急,便也跟着着急,小尾巴似的跟在趙寶珠身後轉悠:“老爺,你怎麽了?都忙了一整天了,還是先把飯吃了吧。”

趙寶珠聞言停下腳步,嘆了口氣,他現在幹着急也沒什麽用。

一切,都要看是尤大先勸動知府,還是善儀先将他收集的罪證交與巡撫了。

·

次日,尤江尤乾于菜市口處斬。

幾乎全縣的人都來圍觀,連周圍許多鄉上的人都丢下農忙時節手上的活路,一路趕到縣城內,就為了那叱咤風雲的尤家二賊人頭落地。

趙寶珠也出席觀禮,這回比上回臉色要鎮定許多。

尤乾本就是個膽怯懦弱的人,見了鍘刀直接暈了過去,而那尤江在被拉去行刑臺路上時還嚣張得很,但死到臨頭,還是流露出了恐懼之色。

陶章手起刀落,兩位在本縣聲勢浩大的爺,在刀鋒下也就是一灘污血,兩顆頭顱。

衆人剎那間高呼起來,多年大仇得報,皆是興奮地手舞足蹈。趙寶珠站在他們中間,一時間周圍人磕頭的磕頭,說好話的說好話,個年輕力壯的青年竟然還簇擁過來,将趙寶珠擡了起來往空中抛了幾下,還是周圍的長輩訓斥,青年們這才讪笑着向趙寶珠告罪。

趙寶珠有些狼狽地撫了撫自己歪掉的官帽,好脾氣地笑了笑:“沒事,沒事,今天是個好日子,大家都高興。”

幾個提着自家兒子耳朵的婦人這才作罷。

今日尤賊受死,無涯縣家家戶戶但凡稍有家資的,都殺了豬殺了雞鴨,在各家屋外大擺筵席。趙寶珠一路從菜市口到衙門裏走,一路都在謝絕各家的邀約。他上任也有好幾個月了,又招了翠娘在衙門裏做飯,所以百姓們大多對他的口味有些了解:

“小趙大人,來俺這兒吃飯,俺娘燒了肉!”

“大人,帶幾個南瓜餅子走吧!”

“小趙大人,到我們家吃吧,我娘子鹵了鵝——”

趙寶珠一時宛若落入了盤絲洞的唐僧,只不過誘人的不是美女,而是各類噴香菜肴。大夥都知道趙寶珠喜甜,且愛吃肉,遂都用各類點心肉菜誘惑他。

以往半刻鐘就能走完的路,趙寶珠硬生生走了大半個時辰。好不容易突圍時,他和阿隆兩個人拿了滿手的食物以及點心。

阿隆右手拿了只油嘟嘟的肥鵝腿,側頭看趙寶珠拿着兩塊排骨吃的香甜,自己也咬了一口,随即低聲道:“這可如何是好,翠娘姐姐定是已将飯菜燒好了。”

趙寶珠三兩口啃光兩條排骨,道:“那有什麽,都吃了便是。”

阿隆聞言有些驚異地看了看趙寶珠,他跟着老爺兩人一路吃過來,已經很飽了,老爺竟然還能再吃?”老爺這兩日似是胃口很好。“ 阿隆咬了口鵝腿,道。

趙寶珠又三兩口吃掉一塊黑米糕,回頭看了看一片喜慶祥和的百姓,眸色微暗:“不吃飯哪有力氣打仗?”

阿隆聞言一愣,接着笑了笑,道:“老爺說笑了,如今賊人都砍了頭,哪裏來的仗打呢?”

趙寶珠轉回頭來,神色微微一變,目光順着縣道看向城門外,低聲道:“且看着吧,不久便到了。”

阿隆聽得雲裏霧裏,雖不能完全理解,卻從趙寶珠的神情裏看出了些風雨欲來的味道。

·

接下來一連三天,無涯縣中風平浪靜。趙寶珠快刀斬亂麻,将尤家該處置的人都處置了,其下霸占的良田鋪面等財産都按着名冊還回了百姓手中。陶章陶芮兩兄弟的肉鋪也終于得返,兩人商量之下,準備由陶芮繼續經營肉鋪,陶章則繼續在趙寶珠這裏當差。

此時已步入深秋,然而無涯縣像是終于迎來了春天一般,尤家這座大石一旦移開,勤勉堅韌的百姓立即煥發出新的生機來。

被趙寶珠付之一炬的絲廠現今已種上了新一茬的糧食,漫山遍野的綠色看着便讓人覺得心裏暖和。

正是農忙時節,趙寶珠在衙門裏也待不住,此刻正皺着眉頭站在田邊看百姓們耕種。

“哎呀,你這人,怎麽插秧苗都不會!”

趙寶珠在田邊站了片刻,實在看不下去,挽起褲腳就從田埂邊跨了下去,自一少年手中将秧苗搶過來:“你看着,苗是這樣插的,你插的那樣密,苗怎麽長得好呢?”

趙寶珠說着親自彎下腰插了兩排秧苗,偏頭朝少年道:“像這樣,看懂了沒?”

一穿着短打粗布衣裳的少年站在一旁,整張臉漲得通紅,似是極不好意思,見趙寶珠看過來,極用力地點了兩下頭。

周圍正在田間農作的百姓見了這場景也停下手上的動作,向少年打趣道:“白狗兒,還不快謝謝小趙大人。”

名為白狗兒的少年聞言,幹淨窘迫地朝趙寶珠道:“謝謝大人。”

這少年的父母都被尤氏所害,這幾年已經流落到了居無定所的地步,全靠鄉鄰接濟,吃百家飯才長到了今天。查抄了尤家的財産之後趙寶珠便将他家的幾畝田地歸還給了白狗兒,只是放心不下這小孩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時常就要來看看他。

“小趙大人,今兒個天氣涼,您快回衙門休息吧,白狗兒有我們看着呢。”

“是啊,他那點兒田,一會兒我幫他弄了就是。”

人們見趙寶珠堂堂一個縣官老爺還親自下田插秧,紛紛勸他回衙門。

趙寶珠卻是笑了笑,道:“無妨。” 又親眼盯着白狗兒插了幾排苗才放下心來,上了田埂。

然而他剛剛走上去,還未來得及穿上鞋襪,便忽然在鄉道盡頭看到了阿隆的身影。遠遠看着阿隆面色發紅,邊跑邊向他喊:

“老爺!不好了、州府上來人了!他們有好多人——”

趙寶珠心中咯噔一下,面色驟然一變。

·

待趙寶珠與阿隆走回縣衙門,遠遠便看見府門已經被一衆身披盔甲的官兵圍了起來。見趙寶珠走過來,衆官兵都朝他的方向轉過頭,一時間場景十分滲人。

阿隆被吓得緊緊貼在趙寶珠身側,雙手揪着他的衣擺,趙寶珠面色沉肅,回身摸了摸阿隆的頭,小聲道:“別怕。待會兒進去你就站到牆邊兒去,不要出聲,知道了嗎?”

阿隆滿臉恐懼地點了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趙寶珠身後走進衙門。府兵們一路從門外綿延至門內,趙寶珠一進門便看見陶章等衙役被府兵看着站在一旁,見了趙寶珠,他們紛紛神色緊張地擡起頭來。陶章張了張嘴,剛想對趙寶珠說些什麽,就被他微微搖頭的動作按了回去。

趙寶珠用眼神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随即向公堂內走去,遠遠便見公堂上坐了一個人。

只見他着青色官袍,卻未戴烏紗帽,白面細眼,正端着一盞茶在喝。

趙寶珠一見便知不是尤大,而他雖着官服卻未戴烏紗帽,便知這人恐怕是青州知府手下自行任用的幕僚之流,并不是朝廷任用的正經官員。

對此人的身份約莫有了推測,趙寶珠微微呼出一口氣,剛跨過門檻,那人便偏頭看了過來。

“喲。” 見趙寶珠走進來,那人做出一副急切的模樣,幹淨放下了手上的茶盞,轉頭露出一個笑臉:“這位就是縣令趙寶珠趙大人吧。”

趙寶珠走近,目光在他面上微微一凝,淡聲道:“不知有貴客來,有失遠迎,還請先生見諒。”

那人依舊一副笑面兒,道:“大人客氣了,我哪裏算得上什麽貴客。” 話雖說的謙虛,他的屁股卻像是粘在了座上似的,趙寶珠進來也沒有一絲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趙寶珠也沒去坐,就這麽站着問道:“不知先生為何而來,還請告知。”

那人聞言,也不急着答,反而又将茶盞端了起來,吹了吹茶水面兒,道:“大人真是個急性子。”說罷他幽幽喝了口茶,才道:“我乃州府上一從事,今得了知府大人的令兒,前來詢問稅銀一事。”

聽聞稅糧二字,趙寶珠眸光閃了閃,這借口找的還挺好。遂道:“還請從事回大人,上季稅銀我已全數收理整齊,回頭便差人送到州府上。”

誰知那從事聽了,面上笑容微冷,道:“稅銀事關重大,我本次來,便是想請大人跟我親自走一趟,将這要緊的東西送到知府大人手上才好啊。”

趙寶珠聞言,心中冷哼一聲。按律法,上一季的稅銀可等到下一季再上交,雖然要緊,可也不需要一縣長官親自護送。只不過是要逼迫他上州府所找的借口罷了。

趙寶珠面上冷了幾分,朝門外示意,道:“那外頭的府兵是?”

那從事笑容不變,道:“聽聞近日有山匪作亂,知府大人為了大人的安全着想,特意遣了這些人來護送。”

名為護送,實為監視。趙寶珠心裏明白事情已成定局,也懶得費那口舌之辯,淡淡道:“既是如此,還請待我去換身衣服。”

聞言,從事本想拒絕,然而一看趙寶珠褲腳上粘的泥,神色微微一滞,眼中極快地閃過鄙夷,道:“自然,我就在這兒等候大人。”

趙寶珠便轉身去裏間換衣服。他換衣服倒是沒什麽旁的心思,就是真的想換一件衣服。然而正在他自櫃子裏拿出了條新褲子之時,頭頂上的窗戶忽然發出碰碰兩聲。

趙寶珠擡起頭,一打眼便見一個人如同最敏捷的貓兒一般縮着身子鑽入窗戶中,’咚’的一聲落在地上,竟然是阿隆。

“你幹什麽?” 趙寶珠一驚,接着立即皺起眉,低聲斥道:“我不是叫你在外頭等着嗎?”

阿隆擡起頭,兩雙圓眼裏盈着淚,伸手便抱住了趙寶珠的腰:“老爺,是知府老爺要害你是不是?我同你一起去!”

趙寶珠聞言一愣,沒想到阿隆竟然看明白了,遂笑了笑說:“又說胡話。你就在這兒和陶章他們一起呆着。”

見阿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孩兒的額頭,“你別憂心,我是朝廷派到這裏來的縣官,他們再怎麽說也不至于當場打殺了我。若真要問我的罪,我也有我的道理,他們一時還奈何我不得呢。”

阿隆聽了心中更加難受,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也不全是不知事的孩子,也知道那官府裏頭有各種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不管怎麽說都不肯松開趙寶珠的衣角:“不!要是大人不帶我去,我、我現在就跟他們拼命——”

他擡手用力抹了一把淚,倔強地看向趙寶珠,孩子氣的臉上竟然顯出一分銳利來:“我還會開鎖,若是老爺真被下了大獄,我就帶大人逃出來!”

趙寶珠沒想到阿隆在關鍵時刻還有這樣的膽氣,見他如此堅定,猶豫了一瞬,終是點了點頭,道:“好吧,你同我一起去。但凡有什麽不好,你就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聽懂了嗎?”

阿隆點了點頭,遂擦幹淨了臉上的淚,待趙寶珠換好了衣服,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那從事見趙寶珠走出來,他笑着從座上站了起來:“大人若都收拾齊整,那咱們便啓程吧。”

趙寶珠點了點頭,道:“我想帶着這小厮一同去,不知知府大人是否介意。”

那從事自然未曾把阿隆這個小孩兒看在眼裏,只瞥了他一眼便道:“自然不會。” 他收回目光,笑盈盈地道:“只是知府大人吩咐過,人馬盡量從簡,大人若想帶着這小厮自無不可,只是旁的人便不必了。”

趙寶珠聞言,知道他們是顧忌着陶章等人,便道:“我只帶他一人。”

聽到這話,旁邊兒的陶章等人立即焦急地看過來,陶章下意識地想要往前沖:“大人——”

府兵見他有異動,立即刀劍出鞘。趙寶珠心中一緊,趕忙喝道:“你們都給我在這兒等着,不許跟上來!”

陶章聞言頓住動作,額上青筋暴起,雙眼通紅地看着趙寶珠,然而趙寶珠卻沒再看向他。

那從事見狀呵呵笑了一聲:“看來大人是個聰明人。”

說罷他慢悠悠地擡起頭,看了眼天色,道:“天色也不早了,還請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趙寶珠面色冷淡,點了點頭便跟着他往外走去。然而就在兩人跨過門楣之時,那從事忽然回過頭,狀似不經意地問:

“還有一事,知府大人囑咐過要問大人。” 他笑着道:“不知尤江尤乾此時在何處啊?”

趙寶珠聞言心神一動,所謂圖窮而匕首現,這從事最終還是揭示出了知府的本意。趙寶珠心中冷嗤一聲,擡起頭來,朝從事微微一笑:

“知府大人可是有事要問那兩個罪人?着實不巧,他們被判了斬立決,前幾日已經行刑。”

趙寶珠語氣平常,仿若在說什麽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一般。

然而那從事先是一怔,接着臉上駭然變色,瞪大了眯縫般的眼睛:“大、大人說什麽?”

趙寶珠眸光一閃:“我說他們已命歸黃泉。”

那從事這才信了,一時間面色幾變,嘴唇張合幾下,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可、凡是死刑命案皆需上報州府,再經由刑部核查,大人怎可動此私刑?!”

面對诘問,趙寶珠神色紋絲不動,道:“按法典律令,凡是涉及十種大罪的犯人,無需複核便可立即行刑。尤江尤乾二人犯侵吞良田以作商用,官商勾結,不敬尊法,殺人十餘四條,按律即刻當斬!”

趙寶珠所引用的法律條文乃前朝初年所設,為的是規範當時盛行的土地兼并,鄉紳豪強與官府勾結之風。此律在本朝并未廢止,更不用說尤家作孽多端,光是被尤江當街砍殺之人就有數十餘之多,這等惡性犯人本就可由官府判斬立決,即刻行刑。

然而那從事卻未想到趙寶珠竟然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不僅直接斬了尤江尤乾二人,還敢當他的面就說出了’官商勾結’四個字。

真是反了!!

他面色難看得吓人,惡狠狠地盯着趙寶珠半響,才冷哼了一聲道:

“此事我必得即刻報于知府大人,到時候——哼!” 他此刻也再沒了之前的悠閑,疾步走到門外,令府兵将馬車牽來,對趙寶珠也沒了笑臉:“還請大人上轎。”

趙寶珠神色不變,帶着阿隆上了馬車。

阿隆緊緊貼在趙寶珠身邊:“老爺,咱們要去哪?”

趙寶珠安撫般地将他摟緊了些,低聲道:“我們要去州府衙門,不久便到了。” 他怕阿隆害怕,頓了頓,溫聲哄道:“那衙門修得極其氣派,你就當成是去玩兒。”

阿隆眼圈通紅,像尋求庇護的小獸般縮在趙寶珠懷中,搖了搖嘴唇。他又不是幾歲稚童,怎會被這種話騙過去,情況如此危險,怎麽當做是玩兒呢?

一隊人馬一路行至城門外,忽然起了騷亂。

趙寶珠在轎子內聽到外面傳來的喧鬧聲,将側邊小窗上的簾子撩起來,朝外一看,便見馬車後面不知何時聚集了衆多百姓。他們也不上前,就遠遠綴在府兵的後面兒,一雙雙眼睛盯在馬車上,朝裏頭喊叫:

“小趙大人、小趙大人——”

“是不是小趙大人在裏頭?”

“你們這些狗官!要帶小趙大人去哪?!”

那從事也聽見了騷亂,自前面兒的轎子裏探出頭來,看見這麽一大波人當即驚了一跳,當即怒斥道:“這些刁民!你們都是死的不成?還不快将他們打出去!”

府兵聞言,立即要走上去抵擋百姓,趙寶珠哪裏能看得下去,當即探出頭去:“都不許靠近!”

衆人一聽,人群中的喧鬧立即一靜。趙寶珠的目光在人群中一張張面孔上滑過,眸色柔了些,緩聲道:“農忙時節,大家都忙,不用送我了,都快回去吧。”

少年清冽的聲音随着秋風送入衆人耳中。聽了他的話,衆人沒有再上前,然而也并未退後,烏泱泱的一群人站在城門下,宛若又一道城牆,走出許久,都還能看見他們目送車隊的身影。

那從事也不是傻子,看到這番場景,又平添幾分心驚。這個趙縣令所得民心确實讓人不得不防備,如此看來,果然還是該早日除掉,以絕後患。

·

由無涯縣至青州府,路途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不出半日,衆人便抵達了青州府。趙寶珠由轎子上下來,立即被毒辣的日頭晃了眼睛。今日是少有的晴天高照,燦爛的陽光照在青州府城的白牆黑瓦上,更顯得華美異常。

阿隆還從未見過如此大的府邸,簡直比那尤家的莊園還要大上許多,一時驚詫地合不上嘴。

趙寶珠在他身邊低聲吩咐:“待會兒進去了別說話,也別擡頭,我行禮你就行禮,什麽多餘的動作都不要有,聽懂了嗎?”??阿隆緊張地點了點頭,也不敢拉着趙寶珠的衣角,就這麽亦步亦趨地跟着趙寶珠後面。他也不敢擡頭,目光盯在腳底的青石磚上,但飛快左右瞥着,怒氣看清周圍的地形,預備事情已有不好就帶着趙寶珠逃跑。

一行人沉默地行至屋外,那從事停下腳步,朝趙寶珠擡起手,似笑非笑道:“小趙大人,請吧。”

趙寶珠對他連眼神都欠奉,微微吸了口氣,擡腳跨過門楣。

州府衙門還是跟之前一樣幽暗,跨過門楣,簾子在身後垂下,光線便一下子幽暗起來。

趙寶珠斂眉凝神,忽得覺得有些奇怪,這衙門中點的香似乎與上次不同。

他沒太在意,緩步走到堂前,朝堂上之人俯身作揖:“下官見過知府大人。”

按元治朝禮儀規制,下官首次到任拜見上峰需要下跪呈情,而後便不必再行跪拜之禮。然而就算是禮制規定要跪,趙寶珠也不願跪這個利欲熏心,和賊人沆瀣一氣,貪贓枉法的上官。

他身後,阿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雖然害怕,然而實在想看看這個坑害他們老爺的狗官到底長成什麽樣子,還是小心翼翼地擡起頭。

然而這一擡頭,阿隆便驟然愣住了。

他看着那端坐于高臺之上,正一臉冷色垂眸看着他們家老爺的官員,嘴巴不自覺張開,狠狠吸了一口氣。

這狗官怎麽長得跟他想象的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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