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23、023

23、023

通敵叛國四個字一出, 柳韶光頓時驚駭地看向徐子淵,視線再移到被押過來的山匪頭領,一寸寸地将他的五官辨認清楚, 再三确認,他确實就是上輩子曾經在江永懷身邊出現過的管事。

莫非上輩子這人逃脫後便進了京城外的莊子,還慢慢升成了左都禦史名下莊子的管事?

柳韶光委實不願疑心江永懷,他不過是一個商戶子, 便是考中了功名,在朝中也無甚背景,如何能這麽早就和通敵叛國的山匪有來往?

江南和懷安縣可離得不近,便是江家同樣五湖四海做買賣,來往經商的也是江家人或者是各大管事, 江永懷打小就在江南念書,哪裏來的空閑認識山匪頭領?

柳煥見徐子淵擒了山匪頭領後, 眼神便一直放在柳韶光身上,瞬間回想起柳韶光荷包裏那塊玉佩,額間青筋頓時一跳, 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腳步, 将柳韶光擋在自己身後,鎮定自若地同徐子淵寒暄, “多虧世子來得及時,這幫匪徒着實大膽包天, 昨夜竟敢偷襲,想燒我們的糧草!”

山匪頭領受不了這個污蔑, 即便是右眼上還插着一支箭, 聽了柳煥這話, 氣到連疼痛都忘了, 立即嚷嚷道:“都說了,昨晚的事不是我們幹的!我要是想動手,必然是有十全把握後再出手,昨夜那些個蠢貨,什麽事都幹不成還打草驚了蛇,別把他們和我相提并論!”

“只可惜,蠢貨們都逃了,反倒是你這個聰明絕頂的頭領被我們逮住了。柳韶光涼涼插了他一刀。

山匪頭領更是惱怒,恨恨地用僅剩的一只眼瞪向徐子淵,咬着牙忍住眼睛的劇痛,不願在徐子淵面前露怯,冷笑道:“徐世子好大的威風,不在北疆殺敵,倒有空跑來并州抓我這麽個小小的山匪!也是,山匪可比胡人好對付多了,便是北疆敗了,也有剿匪的功勞在。世子真是好算計!”

徐子淵根本不搭理他,淡淡看了他一眼,一只手緩緩搭在弓上。山匪頭領也是個機靈人,見徐子淵這般做派,心知這确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主,一言不合是真的會殺人的。為了他另一只眼睛,山匪頭領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了嘴。

徐子淵這才收回眼神,擡手示意左右将山匪頭領押下去審問。

劉指揮使見了徐子淵很是激動,方才徐子淵露的那一手弓馬騎射的功夫,足夠讓劉指揮使等人折服,看向徐子淵的眼神中都透着灼熱的光芒。

“世子,這山匪到底有什麽能耐,竟然還通敵叛國?”

一般人也沒那個本事犯這麽大的事啊。

徐子淵本就話少,不太想開口,餘光正好瞧見柳韶光同樣面露好奇之色,徐子淵當即一頓,緩了神色,言簡意赅道:“山匪勾結懷安縣令,在懷安縣令這裏套了消息,轉頭便告訴了胡人。這些年北疆不太平,多為他們生事。”

柳韶光奇怪,“他們看着也不像胡人,怎麽一心幫着胡人殘害錦朝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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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淵抿了抿唇,正要解釋,見四下圍了這麽多人,話到嘴邊便換成了,“不過是借機生事想引起邊疆大亂罷了。”

劉指揮使笑着接話,“這幫子玩意兒,指定就是打着攪混水的主意。北疆軍離并州可不遠。要是安定了下來,只要騰出手來,知曉并州山匪猖獗,怕是要點兵過來剿匪。”

柳煥也是一笑,恭維了北疆軍一句,“那真是殺雞用牛刀了。”

正在綁山匪的北疆軍們瞬間向柳煥投來親切的眼神,再一想,人家柳家少當家千裏迢迢趕路,為的可是給他們北疆軍送救命的糧草,為此還差點遭了山匪的毒手,北疆軍對柳煥的好感立即蹭蹭往上漲。

随着山匪頭領的落網,埋伏在各處的北疆軍也紛紛押着山匪們過來同徐子淵彙合。瑞安一馬當先向徐子淵複命,“世子,山匪的老巢都讓我們端了,在寨子裏的山匪沒一個逃脫,查到的贓物還在登記造冊,稍後便能運下山。”

山匪頭領那個氣啊,只恨自己命太長,沒在剛才中箭的時候就去見閻王,以至于現在要聽到這樣的誅心之語,強撐着一口氣瞪向瑞安,顫抖着唇道:“不…不可能!我們寨子極其隐蔽,便是懷安本地人都無法順利找到,你們怎麽可能這麽輕而易舉地端了寨子?”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山匪寨,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瑞安頭一昂,不屑道,“我們世子運籌帷幄智計無雙,你那寨子,早就讓我們世子摸透了!”

這話簡直比殺了山匪頭領還難受,在自己最擅長的地方一敗塗地,山匪頭領當即一口氣沒上來,昏死了過去。

瑞安試了試他的鼻息,順便踹了他一腳,吩咐其他人,“把他擡下去,等會兒醒了,好好審審他這些年都幹了哪些缺德事,同夥都有誰!”

柳韶光悄悄打量着徐子淵,前世今生的畫面相互交錯,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上輩子難纏的差點讓他們送了命的山匪,就這麽輕易的解決了?

察覺到柳韶光的目光,徐子淵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身子略僵,強行控制住自己不将眼神放在她身上,整個人又陷入了無措的狀态。

瑞安看出徐子淵似乎有些不大對勁,試探着問道:“世子可還有別的吩咐?”

徐子淵這才回神,淡淡道:“再去查昨夜的匪徒。”

“是!”

瑞安雙手抱拳,恭聲領命,迅速又領着一隊人出發,經過山匪頭領身前時又順道踩了他一腳,嘴上還嘆息道:“倒黴悲催的,要不是昨夜那幫家夥,今天也不能這麽順利将他引出來。難怪他不服氣,确實是被昨夜那幫人給連累了。”

柳韶光看着山匪頭領的慘狀,完全生不出一絲同情心來。山匪頭領一時不察被連累到這步田地,也确實挺倒黴的。但這對柳韶光等人可是一件大好事,想想上輩子柳韶光他們被山匪逼得疲于奔命的窘境,再看看現在這般有驚無險的順利運糧之路,柳韶光腦子壞了才會同情山匪頭領。

這幫山匪盤踞懷安多年,無惡不作,徐子淵率兵端了他們,老百姓們得知了消息,紛紛敲鑼打鼓喜氣盈盈地迎接徐子淵等人進城。

柳韶光騎馬跟在柳煥旁邊,看着不遠處徐子淵挺拔的背影,再看看道路兩旁歡聲吶喊的百姓,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上輩子,她見過許多次徐子淵得勝回城的場景,也像道路兩旁的百姓那樣,熱烈赤忱地看向徐子淵,驕傲又得意。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同徐子淵一起接受百姓們的夾道歡迎。

前頭的徐子淵不知想到了什麽,忽而回頭,正好對上柳韶光還來不及收回去的眼神,目中神情難辨,柳韶光卻莫名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絲悲涼。

萬人的歡呼聲中,徐子淵周身依舊寂寥冷肅,仿若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天地間唯他一人,蕭蕭肅肅,不染纖塵。

柳煥含笑看了柳韶光一眼,有了北疆軍接應,接下來的運糧之路想必不會再出任何差錯,柳煥也放下心來,終于有了同柳韶光說笑的心思,“你不是想着要剿匪嗎,現在可如你的願了?”

柳韶光輕輕聳了聳鼻子,“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山匪是剿了,懷安縣的官場亂象可還沒整治呢。官場的彎彎繞繞可比戰場複雜多了,戰場上真刀真槍來拼命,宰了對方就算贏,官場卻盤根錯節,各有靠山,便是徐子淵是永寧侯世子,又有軍權在手,面對這幫官場小人,也要頭疼幾分。

更要緊的是,徐子淵不能在懷安久留,北疆還有要事等着他呢。

柳韶光看着兩邊滿臉興奮的百姓,粗布衣裳縫縫補補,面有菜色,略微年紀大些的,臉上都刻滿了風霜的印記。山匪被剿的好消息,終于讓他們麻木的人生出現了一縷亮光,看向柳韶光等人的灼熱目光,名為希望。

想到更讓人揪心的懷安官場,柳韶光不由抿了抿唇,忍不住看向前頭的徐子淵,幾經猶豫,還是決定找個機會将自己知道的東西都告訴徐子淵。

不為別的,只為不愧于心。不辜負眼下百姓們最誠摯的感謝。

剿匪這麽大的事,懷安縣令只要不是個死人就該得了消息,急急忙忙領着一衆官員前來迎接徐子淵,撲通一聲給徐子淵跪下,虎目含淚,啞着嗓子道:“懷安百姓深受山匪之害,只恨下官無能,不能為百姓除去此害。世子出手相助,下官不勝感激,無以為報,只能代懷安百姓,叩謝世子大恩!”

兩邊的百姓也嘩啦啦跪了一地,不住地抹着眼淚,“多謝世子的大恩大德!”

聽着百姓們帶着哭腔的道謝聲,徐子淵眼神略有動容,再看向懷安縣令時,眼神又逐漸轉冷,淡淡道:“不過是做了分內之事罷了,當不起朱大人這般大禮。”

朱縣令領着衆人起來,弓着腰抹着淚對徐子淵道:“下官已經備好薄酒,還望世子賞光,好讓下官盡一盡地主之誼,聊表謝意。”

柳韶光眉頭微動,便聽徐子淵緩緩開口說道:“趕路辛苦,容我們稍作休整。”

這便是答應的意思了。朱縣令頓時歡天喜地地應了,“諸位的下榻之處,下官已經備好了,請移步。”

徐子淵不置可否,北疆軍緊緊護着糧草,看着徐子淵擡腳,他們才慢慢跟着動了身子,一雙眼還是警惕地看向四周,将糧草護了個嚴嚴實實。

進了客棧,柳韶光想尋個時機找徐子淵說說朱縣令之事,奈何朱縣令一直跟在徐子淵身邊,等到徐子淵進房休息後才離去。只是這時,柳韶光也不大方便去徐子淵的房間。

柳煥非得把她的頭敲出個洞來不可!

二人的房間離得倒是不遠,朱縣令給他們安排的是懷安縣城內最好的客棧,除了上好的廂房外,裏頭還有幾處獨門別院,為了不叫人驚擾了貴客,朱縣令便将他們都安排在了獨門別院中。

柳韶光自然是同柳煥一個院子,徐子淵一來,柳煥瞬間化身護崽子的老母雞,嚴防死守不叫徐子淵有任何機會同柳韶光接觸。

柳韶光想出門,那當然也不可能。

柳韶光在屋內來回踱步,思忖着到底該如何把消息傳給徐子淵,便聽見柳煥不悅的聲音響起,“世子不在自己的院子裏休息,到我院子來作甚?”

徐子淵定定地看着柳煥,毫不避讓,“我有事要問阿……柳小公子。”

柳煥瞬間就想關門趕客,徐子淵卻又說道:“事關糧草和邊疆穩定,請柳大哥通融。”

“世子說笑了,”柳煥咬牙,“柳家不過一商戶,小弟更是無名小卒,又有什麽本事知道這等家國大事?”

“事有湊巧罷了。”

“湊不湊巧都不行!”柳煥還是頭一回對王公貴族這麽不假辭色,絲毫不怕得罪徐子淵,眼神冷厲,“世子該有分寸!”

徐子淵抿了抿唇,并未在意柳煥的疾言厲色,再次低聲解釋道:“确實是有要事,就當看在懷安百姓的份上,讓我問一問小公子,好及早做決斷。”

柳煥狠狠瞪了徐子淵許久,想着方才百姓們夾道歡迎的喜悅,到底還是讓了一步,讓人請了柳韶光出來,自己遠遠避開,卻還是在能看到二人的地方注視着他們。

柳韶光不曾想徐子淵會說有要事問他,心下奇怪,見了徐子淵便忍不住發問,“世子究竟有什麽事要問我?”

徐子淵吹下眼,飛快地瞥了遠處的柳煥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無事。只是見你先前多番看我,猜到你有話想對我說,便來了。”

這是當面欺騙大哥啊!柳韶光頓時瞪大了眼睛,做賊似的看了看柳煥的方向,沒好氣道,“你真是扯起謊來不眨眼,我還以為你真的有什麽事要問我呢。”

“有的。”徐子淵忽而定定地看着柳韶光,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一個字一個字砸進柳韶光的耳朵,“你為什麽來?”

在看到柳韶光的那一刻,徐子淵簡直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呢,嘴上放盡了狠話,心卻軟得不可思議。徐子淵本以為這輩子,柳韶光不會再北上運糧來見他,但上天垂憐,他終究還是等到了他的姑娘,他的妻子。

柳韶光不知徐子淵為何這麽執着,坦誠作答,“大哥被牽連進另一樁禍事,我不放心,才趕了過來。”

果然不是因為自己。徐子淵抿了抿唇,垂眼掩飾自己眼中的低落,只覺得眼前的人近在遲尺,卻又遠在天涯,如同一縷清風,擾亂他一汪心湖,卻捉摸不住。

柳韶光不想同徐子淵相處太久,見徐子淵又開始當啞巴,柳韶光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說了出來,“聽山匪頭領的意思,朱縣令好像一直在稱病,同他來往的另有其人,但懷安縣的動靜瞞不過朱縣令,若是要找賬本,應該還得從朱縣令身上下手。”

上輩子事情鬧大之後,并州知府和正在巡查的欽差一同審理此案,主動交代一切的,便是朱縣令。

徐子淵要是想快刀斬亂麻,找到懷安官員和山匪勾結的證據,也該想辦法撬開朱縣令的口。

徐子淵的神情仿佛籠在一層薄霧中,隐隐綽綽看不清楚,只眼底的哀色愈發明顯,微微動了動手指想要摸一摸柳韶光的發絲,卻在将要擡手時死死忍住,看着柳韶光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柳韶光并不太想見到徐子淵,每見一回徐子淵,都在提醒她上輩子犯了多少傻。該說的事都說了,柳韶光便放下心中的大石,讨好地沖着柳煥一笑,示意自己之後再也不會瞎胡鬧了。

柳煥這是第一次旁觀柳韶光和徐子淵相處的情景,見二人規規矩矩,柳韶光對徐子淵也沒什麽特殊的神情,柳煥終于放下一顆心來,只道是徐子淵單方面的念想,接下來的日子将柳韶光看緊些,不讓徐子淵有再次同柳韶光相見的機會,等到運糧完成,柳韶光回了江南,徐子淵得勝回京,便是有再多的念想,也該淡了。

柳韶光便發現,柳煥又将自己看得嚴了幾分,心下很是無奈,知曉是自己和徐子淵見面之事讓柳煥心生不悅,到底是自己理虧,柳韶光也格外配合,甚至還把徐子淵給她的那塊玉佩交給了柳煥,讨好地同柳煥商量,“這玉佩放在我這兒總歸不妥,既然世子在這,不如大哥替我還回去吧。”

柳煥欣慰點頭,伸手摸了摸柳韶光的腦袋,“總算是長進了。”

柳韶光熟練地蹭了蹭柳煥的手掌,軟聲道:“只是又要連累大哥當惡人了。”

“無妨。世子并不是公私不分小肚雞腸之人。便是我得罪了他,他也不至于挾私報複。”

這點比範同知強多了!

想到範同知,柳韶光便回想起來先前夜襲之人,小聲問柳煥,“大哥,你說晚上來燒糧草的人,是不是範同知派來的?”

柳煥四下看了看,這才開口道:“十之八/九,只看世子能不能抓住那些人,審問出證據來。”

柳韶光眨眨眼,又有了新想法,“如果是範同知出手,他要的不過是大哥倒黴,若是大哥故意露出破綻,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上鈎?”

“那也不易,他們又不傻,北疆軍都來了,還是世子親自領軍,長了腦子的都要收手,免得連累了背後的主子。”

柳韶光卻不甘心讓幕後之人這麽逃了過去,撇撇嘴自己想辦法去了。

朱縣令的宴會并沒請柳家兄妹,赴宴的也就徐子淵和劉指揮使等人,餘下的人要麽休整,要麽謹慎地守着倉庫,絕不容許糧草有任何閃失。

徐子淵不在,柳煥對柳韶光便不再看管得那麽嚴苛,見柳韶光已經休息好了,待在屋內無聊,柳煥便帶着她到處閑逛,順便同北疆軍聊聊天。

柳煥雖然不像柳璋那樣有張嘴就讓人喜歡的天賦,但他察言觀色能力極佳,口才亦是一流,同誰都能聊上幾句,還都能引着對方繼續說下去,順帶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柳韶光便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和北疆軍的一位參将閑聊,“柳家在西北也有商號,西北羊肉可是一絕,想來也就這段時日,西北分號的商隊就能帶着羊群趕到北疆了。”

北疆糧草緊缺,能吃上大米便是頂好的飯食。柳家這回運的糧,全都是新米中的精米,士兵們自然能分出糧草的好壞,見了柳煥和柳韶光,自發帶了三分笑,再聽到柳煥說還會有羊群到北疆,士兵們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幾分,甚至有人還吞了吞口水,委實許久沒吃上肉了。

這參将也很是高興,對着柳煥抱拳,樂呵呵道:“多謝少當家高義,若是日後柳家商號在北疆有何困難,盡管來找我便是!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

“就是就是!我們也能幹活呢。”其他人同樣把胸脯拍得震天響,“北疆不大安寧,常有流寇出沒。若是商隊要出行,我們可以護送一程!”

“那我就先謝過諸位将軍了。”柳煥笑着抱拳,又向他們打聽戰事的情況。

參将又是一笑,面露得色,傲然道:“有侯爺和世子在,胡人休想踏進北疆一步!不知禮義廉恥的蠻夷,也就是前朝不頂事,才叫他們抖起來了!看看本朝太/祖,當年将胡人打得跟喪家之犬似的,先帝休養生息勵精圖治,也沒叫胡人占了便宜。只是這幾年天公不作美,連年天災,又正逢新皇繼位,朝中人心不穩才讓北疆缺了糧草。”

說到這裏,參将便雙眼冒火,恨恨罵道:“那幫盡知道死讀書的東西,滿嘴的仁義道德,認定打仗有失人和,真想讓他們帶着家人來北疆住幾年,看看他們時刻面臨着胡人的長刀還能不能說出這些屁話!”

柳煥輕咳一聲,不好妄議朝政,只是溫言安慰他,“如今糧草充足?以北疆軍的骁勇善戰,定然能打的胡人倉皇而逃,又添一筆赫赫戰功!”

柳韶光想起上輩子的險境,還有城牆下數不清的戰士遺體,同樣恨得咬牙切齒,“那幫強盜!就該殺得他們丢盔棄甲不敢再犯境半步!”

參将轟然叫好,“沒錯!有北疆軍在,總有一天要把這些混賬玩意兒趕回老家去!”

便有人譏笑道:“他們老家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請別人去別人都不願意去,現在早點回去,說不準還能找幾粒熱乎的鳥屎呢!”

衆人頓時哄堂大笑,柳煥聽這話越來越不雅,用眼神示意柳韶光回去休息。柳韶光卻不以為然,這些個俗話她也不是沒聽過,有些市井粗話比這更不堪,她不也聽了?

柳煥無奈地瞪了柳韶光一眼,努力轉移話題,“都說子肖其父,世子待人這般親厚,想來侯爺應該也是如此?”

參将沉默了一瞬,柳韶光也垂下了眼睑,徐子淵和永寧侯的關系并不好,或許說,兩人之間并不像是父子,沒有惡語相向,也不曾有脈脈溫情,除了幾分相似的容貌,父子間完全與陌生人無異。

至于永寧侯夫人……那更是一言難盡,直接把徐子淵當仇人。

參将不好說上峰私事,只是委婉地提醒柳煥,“侯爺性情爽直,少當家既是為北疆運糧草,侯爺自然會盛情款待少當家。”

性情爽直、盛情款待,柳煥迅速捕捉到關鍵詞,瞬間明白過來徐子淵的性子完全和永寧侯相反。

子不類父,倒也不算太稀奇。

柳煥心中有了底,又向參将打聽,“先前北疆還算平靜時,百姓們的日子過得可不算差,我們商號在北疆的分號,生意還挺不錯。”

“那是當然!”參将樂呵呵道,別看我們和胡人戰場對峙互相拼命,先前太平的時候,百姓們也同胡人做買賣。他們那邊雖然光景不如錦朝,但也有不少好東西,各種珍惜的山貨,獸皮獸骨,還有從西域那邊傳來的香料寶石,胡人都能弄來,轉手同錦朝百姓換其他東西,很是方便。”

柳煥嘆了口氣,“往常柳家商號也向西域那邊進火做買賣的,只是這些年胡人作亂,商隊的貨經常被搶,倒要折本。只盼着你們盡快将胡人趕走,保護了北疆百姓,我們這些商人也好做買賣。”

參将樂呵呵安慰柳煥,拍着胸脯保證,“放心吧,我們北疆軍就沒有孬種,以前能把那幫雜碎趕走,現在也可以!”

柳煥又四下打聽了一番衆人喜歡什麽東西,近來軍中時興什麽,北疆百姓家中什麽物件最多,還有胡人那邊的牛羊馬匹如何。

柳韶光一聽便知柳煥這是老毛病犯了,運回糧還打算順道做點買賣,也時不時在一旁幫腔,兄妹倆配合得十分默契,加上衆人也對他們十分信任,便都将自己知道的東西全都說給二人聽了去。

參将品級高,知曉的事情更多,私下向柳煥透露,“北疆軍樣樣都比胡人好,只一點,馬匹不如他們的好。他們那地兒就适合養馬放羊,一只只全養得膘肥體壯。他們那馬,同我們的矮腳馬不一樣,跑起來更快,也更通人性,我們可饞他們的馬了。”

柳韶光笑眯眯接話,“到時候打下他們的老家,讓胡人專門替你們那養馬,哪還需要饞他們的馬?”

參将大樂,笑了許久才搖頭道:“那可不容易。只可惜他們現在對馬也看得十分緊,買都買不到。”

柳煥神情微動,接着問,“他們不是靠放羊牧馬為生,不賣馬,日子能過?”

“賣也不賣我們啊,他們的馬好,西域那麽多小國,根本不愁賣。”

柳韶光眼珠子一轉,心下便有了計較,再一看柳煥,已然是成竹在胸,再閑聊時,說的便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柳韶光還惦記着山匪頭領通敵叛國的事,又問參将,“同胡人對峙了這麽多年,眼下戰事又起,不知将軍可曾察覺有人暗中相助胡人?”

“我個大老粗,察覺不到這些東西。不過北疆這邊的後勤補給經常出岔子,軍備武器糧草,就沒有哪樣不出亂子的,侯爺為此發了好大的火,不然也不會答應讓世子來并州剿匪。實在是被鬧騰得心煩,這幫子山匪正巧撞在侯爺的怒火上了。”

柳韶光了然,大多還是官場上的貓膩,一層一層做點手腳,苦主想算賬都找不到罪魁禍首。

如此看來,朱縣令手中的那份賬本,便格外重要了。

只可惜柳韶光不能赴宴,親眼看看朱縣令的動向。

不過徐子淵既然已經知曉朱縣令有異,以他的能耐,必然能撬開朱縣令的嘴。柳韶光仔細想想,只覺得自己太過多慮,只等着聽懷安縣諸多官員伏法的消息便是。

果不其然,徐子淵确實沒讓懷安縣的諸位官員心驚膽戰太久。

這一場宴會,本是懷安縣官員們為了同徐子淵拉關系求情的宴會,結果徐子淵愣是一個人都沒理,優雅地用了膳,仿佛真的只是來簡單地吃餐飯而已,看的朱縣令等人愈發心下打鼓。

等到徐子淵從容用完膳,朱縣令等人的噩夢便來了,只見徐子淵放下筷子随手一擡,便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許多訓練有素的士兵将衆人團團圍住,朱縣令勃然變色,驚呼道:“世子這是何意?”

徐子淵瞥了他一眼,吩咐瑞安,“拿下。”

“胡鬧!本官也是朝廷命官!你雖是永寧侯世子,也無權處置本官!”

“喲,嘴還挺硬。巡查的欽差近來在并州,要不要小爺我去把欽差請來,看看他有不有權力處置你?”

朱縣令胖胖的臉上滿是憤慨,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任由瑞安将他押走。

其他人見狀,心下更慌,嘴上也軟了幾分,“捉賊捉贓,我等好歹是朝廷命官,世子貿然扣押我等,總得給我們個說法吧?”

徐子淵掀了掀眼皮,“證據?馬上就有了。”

還未走遠的朱縣令心中立即便是一個咯噔,對徐子淵的懼意簡直到達了頂點:這位到底是哪尊大佛下了凡,辦事雷厲風行,出手便直指要害,先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捉了山匪頭領,現在又輕易押了他們,言談間似乎早就掌握了他們的罪證,這怎麽可能?

這位世子到北疆也才不過一兩個月而已,哪能将事情摸得這麽清楚?

柳韶光回去後還在等着聽最新消息,結果傳來的消息差點讓她嗆着:啥玩意兒?懷安找你所有官員都被徐子淵下大獄了?

這麽簡單粗暴的動手方式,還真是徐子淵能幹出來的事。

不過徐子淵現在貿然把他們全都扔去蹲大牢,真的不怕擔個戕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嗎?

武将管不到文官頭上,徐子淵這般貿然扣人,到底落人話柄。

并州知府怕是要睡不着連夜趕來找徐子淵要個解釋了。

其他禦史也不是吃幹飯的,一本僭越一參徐子淵一個準。

徐子淵卻從容吩咐瑞安,“去朱縣令的卧室,把第五塊床板拆下來。”

瑞安對徐子淵這種離奇的吩咐已經見怪不怪了,終歸是那裏藏了些什麽要緊的東西,拆下來一看便知。只是覺得徐子淵愈發深不可測,他明明是徐子淵的貼身長随,卻不知道徐子淵是什麽得了這些緊要的消息,對辦這事的人亦是深深佩服,能查到這麽多機密的消息,這人真是好手段,他甘拜下風。

待到去了朱府,瑞安聽徐子淵的吩咐将第五塊床板拆了下來,用力揮刀一劈,木頭應聲分為兩半,瞬間落了一地銀票,一時間竟數不清楚這到底有多少兩銀票。最為要緊的是一本靛色小冊子,瑞安翻開一看,果然是賬本,上面每一筆交易都有名字,數目多少,有哪些人經手,賬目記得明明白白,要不是時機不對,瑞安都想誇一句這賬記得可真好,不去當個賬房先生真是可惜了。

仔細一看上頭的名字,瑞安也只能感慨一句世子真是算無遺策,今天抓的,沒一個無辜的。

便是明天并州知府趕來問罪,就算欽差跟着一同前來,有了這本賬本在,也說不出什麽指責的話來。

柳韶光不在現場,只能聽到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愈發被引起了好奇心,只可惜不能親眼一看,難免扼腕嘆息。

柳煥抱臂守在柳韶光院門口,沒好氣道:“湊什麽熱鬧?趕緊休息!”

柳韶光撇了撇嘴,見柳煥眼神堅定,明智閉了嘴,整理好被褥準備安睡。

柳煥一直等到月上中空,柳韶光早就沉沉睡去,才從柳韶光的院門口退了出去,守在後院的唯一道路上,一邊對月獨酌一邊等着徐子淵。

等到徐子淵披着一身月光而來時,柳煥笑着對徐子淵舉了舉杯,“世子可要小酌一杯?”

徐子淵心知柳煥這是有話要對他說,并直覺柳煥接下來要說的并不是什麽好話,卻還是應了下來,在柳煥對面坐了下來,拿起面前的酒杯先喝了一杯,将杯底空給柳煥看,示意自己已經喝完。

柳煥看了徐子淵一眼,心中微微一嘆,将柳韶光交給他的玉佩摸出來放在桌上,向徐子淵的方向推了推,含笑道:“世子上回來柳家,不慎将玉佩落下。正巧我運糧北上,便一同帶了過來。世子的貼身之物,以後可要好好保管,莫要再丢了。”

徐子淵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雙目直直盯向柳煥,嘴唇幾乎抿成一條薄線,冷冷道:“這是你的意思?”

“不,我只是代為轉交罷了。”

有那麽一瞬,柳煥似乎看到了徐子淵眼中有什麽東西破碎了,再仔細一看,卻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只感受到徐子淵身上愈發冷冽的寒意,又怕徐子淵遷怒柳韶光,溫言解釋道:“世子身份尊貴,要什麽美人沒有?何必撩撥旁人?”

“我從未撩撥過旁人!”徐子淵面色更冷,死死地看着桌上的玉佩,手背上青筋暴起,驀地望向柳煥身後的竹林,“這是你的意思?”

柳韶光從竹林後走出來,月光給她明豔的面龐添了一層朦胧的薄紗,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神情,眼神卻決絕地讓徐子淵萬箭穿心,“是,這正是我的意思。”

徐子淵霍然起身,疾步來到柳韶光面前,緊緊抓住她的手腕,眼角微微發紅,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道:“為何?你明明…明明收下了玉佩!”

“那不過是為了以防範同知生事罷了。還要謝謝世子,玉佩确實派上了大用場。”

徐子淵眼睛更紅,“那你便繼續收着!”

“不合适。”柳韶光眉眼淡淡,甚至有幾分困惑,明明上輩子這人對她厭惡不耐,她等了一輩子都沒等到這人一句貼心的話。怎的重來一世,就突然對她情根深種的模樣?

兩相對比,再回想上輩子,柳韶光的嘴角不由泛出一抹自嘲,真是何其可笑。

徐子淵見柳韶光的神情越來越冷,幾乎與上輩子最後的那一眼重合,更是心如火焚,他本以為這輩子能慢慢解開柳韶光的心結,現如今看來,是他想得太美了,柳韶光根本不想再見到他,上輩子的和離書明明白白表述了她的心意:死生不複相見。

只可笑他竟然還留有幻想,認為臨行前柳韶光是真的對他心軟了。

現在看來,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他的自欺欺人。

柳韶光從始至終都不想再見到他,不願同他再有任何牽扯。

可是,沒了柳韶光,他要怎麽辦呢?柳韶光将他從黑暗中拉出來,讓他的世界開始有了亮光,如今他的光不願再靠近他,他又該怎麽辦呢?

徐子淵閉了閉眼,眼角有水光閃過,啞着嗓子說出了柳韶光等了一輩子的話,“阿韶,我心悅你,想要娶你為妻。”

“啪”的一聲,徐子淵俊美的臉上便多了一個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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