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囊錐露穎 1
夏知陶撇開視線,不敢去看張狂。她悶悶地說道:“今天的事, ”
張狂聲音是如出一轍的溫柔, 靜靜地聽着她說下去:“嗯?”
“謝, 謝謝你。”
浮羽似的輕笑聲落在耳廓, 絲絲綿綿地撓着癢。夏知陶用餘光看了看對方, 只見張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聲音中都是漫開的微醺漣漪:“不用道謝。”
她信誓旦旦, 像個小孩似的保證:“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你。”
夏知陶“嗯”了聲。
張狂偷偷地琢磨她的神情變動, 小聲問:“桃桃, 你不生我氣了?”
夏知陶這才笑了,說:“早就不生氣了, 更何況你今天還幫了我。”
教主大人這才如釋重負,十分開心地想到自己以後又可以半夜去敲夫人家窗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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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刺客試鏡的時間到了,張狂跟着陸謙, 兩人來到了電視劇的片場之中。
王導演在這個行業中十分有聲望,他對鏡頭的理解與參悟都令人欽佩。特別是他指導的古裝電視劇, 有着強烈的自我風格在裏面, 在一片花花綠綠中獨樹一幟。
副導演姓杜,據說是王導演的一個旁門親戚, 跟着他來學習拍戲手法的。
這部電視劇叫《池中魚》,講述了女主陰差陽錯進入宮廷後的艱難求生路。而張狂要去試鏡的女刺客便是女主的兒時好友,名為嵇願離。
嵇願離與女主一同長大,卻不幸被抓去墜星閣, 從層層試煉中咬牙活了下來,成了一名殺人不眨眼的刺客。
她奉命來暗殺女主,卻認出了好友及時收手。在暗中幫助女主多次後,被墜星閣的人發現她不服從指令,将其殘忍殺害。女主也是在得知好友被殺的消息後憤然黑化,從原來的傻白甜變得不擇手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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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已經開機了,只是說原本定下飾演女刺客的人無故受了重傷,只能臨時找人來替代。
可王導要求又高,試了好幾十號人都沒一個滿意的,只能先拍着其他戲份,等找到人飾演後再來拍女刺客的戲份。
杜副導望着忙碌的片場,絮絮叨叨地說:“王叔啊,這刺客戲份再拖的話,就有點跟不上計劃好的拍攝進度了。”
他看着一臉嚴肅不吭聲的王導,建議道:“要我說您随便找個人演下不就行了呗,用得着這麽苛刻嗎?我看昨天試鏡那幾個可愛小姑娘就挺好的。”
王導翻着記滿筆記的劇本,嘆了口氣:“嵇願離是女主心境的一個重要轉折點,這個角色一定要演好,有過人之處,而且要能抓住觀衆的心緒,不然只會讓整個轉折變得突兀而不自然。”
杜副導表面上附和着,內心卻有幾分不屑,只覺得王叔在吹毛求疵而已。
王導看了眼手表,說:“今天有幾個試鏡的?”
一旁的助理看看時間表,回答道:“今天有四個人,已經來了三個在門外候着了,您什麽時候想試都行。”
王導擺擺手,道:“讓她們進來吧。”
張狂和陸謙到門口時,便聽見門後傳來驚天動地一聲巨響,緊接着,一本厚厚的書從敞開的大門中被扔了出來。
“這是一個刺客,一個內心冷漠卻溫柔的女刺客——說了表情一定要細微,不能有太大浮動。你一看到女主就笑的滿臉開花春心蕩漾,你怎麽不去青樓呢你?!!”
一個女孩哭着跑出來,眼淚把妝都帶走了大半。她一邊哭一邊往外跑,聲音委屈的不行:“嗚嗚嗚對不起,我錯了。”
那聲音還沒停止,還在繼續嘶吼着:“還有你!!表情僵硬的和根柱子一樣就算了,讓你翻個窗怎麽還臉朝地栽了下來?!你這個刺客連屋子都進不去就先把自己給摔死了!!”
緊接着,另一個妝容精致的女孩也被轟了出來,她遮着眼睛,灰溜溜地快步跑走了。
張狂和陸謙面面相觑。
張狂:“陸謙,其實我沒正兒八經演過戲。”
陸謙:“老大,我知道,但我相信你的實力。”
教主有點憂傷:“我最成功的一次演戲,還是裝成築基二階小菜鳥混進崖山派追老婆,但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陸謙拍拍老大肩膀:“加油,老大你可以的。”
助理擦着汗,出來撿書的同時正巧看到了張狂。她看着女孩氣質容貌都是頂尖,問了句:“試鏡的?快進來吧,還有一個在裏面等着。”
張狂只能和陸謙硬着頭皮進去,不知道自己即将會面對什麽血雨腥風。
四個面試的女生已經被否掉兩個,只剩下張狂和另一個女生還沒表演過。王導一臉怒意地坐在椅子上,胸口起起伏伏,罵道:
“現在的小女生都怎麽回事,真以為化個妝、擺擺姿勢就能通過試鏡?想得美!”
杜副導心中有些可惜那兩個漂亮妹子,面上還是殷勤的給王導扇扇風:“王叔不氣不氣,這不是還有兩個嗎,咱們看看再說。”
張狂一進來,王導便皺了皺眉:
不行,容貌太勝了。
他心目中的嵇願離應該是低調而隐忍的,因為要暗殺的關系容貌不能太過奪目,卻一定要讓人看起來有幾分好感,這樣才能更為方便的制造暗殺機會。
也因為剛剛兩人的表現太過差勁,王導的語氣沒帶幾分好氣:“劇本看了吧?你們兩個也先別演了,先說說對嵇願離這個角色的理解。”
另一個女孩看着不吱聲的張狂,猶豫了下開口:“我把劇本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在我眼裏,我覺得刺客她應該是善良而可悲的,她會願意去為了女主背叛組織,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滿腦子都是老婆·只把劇本中刺客部分看了的教主:有點心虛。
王導皺眉望着她,點點頭應和道:“嗯。”
女孩繼續說:“這個角色給我一種很溫暖的感覺,我覺得應該演出她對女主溫柔的一面。”
王導點點頭,道:“你演一下試試看。”
女孩收到鼓舞,她站起身鞠了躬,便給衆人表演了一段。可以看出她還是有些功底的,對感情的拿捏很是到位。
刺客奉命來暗殺妃子,卻在見到面容的瞬間愣住。她眉目悲哀,眼眸蒙上水光。彎刀哐當落地,進入房間的勇氣都沒有,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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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表演,王導轉頭望向張狂,道:“你覺得呢?你對這個角色有什麽理解?”
他倒也沒有去反駁剛才女孩的觀點,甚至似乎還有些欣賞她剛才表演的意思。女孩偷偷松了口氣,也跟着一起看向張狂。
“啊?” 忽然被注意到的張狂愣了愣,她思考了片刻,答道:“我倒覺得,那刺客和溫柔什麽的完全搭不上邊——”
“就是個抱着浮木的死人罷了。”
這答案當真是石破天驚,出人意料。連王導演都愣住了,不禁問了句:“你這話什麽意思?”
張狂聳聳肩,解釋道:“那個墜星閣是個什麽地方自然不必多說,十幾歲的小姑娘被抓進去,一瞬間天差地別,什麽天真善良、人道良知早被磨幹淨了。”
“要指望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對別人抱有善意,真的是可笑。”
女孩愣了:“可是,這說不通啊,那她為什麽要這樣幫助女主啊?”她為自己辯解,“我覺得她內心還保留着善良的一面。”
“不,”張狂道,“因為她已經是個死人,所以不會在乎了。”
一個有着呼吸,卻再也不會有自己的情感,再也不會為自己而活的人。
一個悲哀的、無用的、零落的——死人。
王導演原本只是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在張狂說着話時完全坐直了起來,目光也帶了幾分欣賞:“這個觀點很新奇,你是怎麽想到的。”
完全是經驗而談。
以前的玄幻世界也有個類似的組織,名字也沒這劇裏的“墜星閣”這麽文藝好聽,而是叫“得咎陵”,取自“動辄得咎”,也就是讓人得到懲處的地方。
裏面出來的人,說好聽點是得力的鋒利刀刃,說不好聽點就個個都是行屍走肉,活着是為了殺人,死了也是為了殺人。
雖然張狂只是聽說過這地方,但包括她自己本身,也在沉眠三十年後有過不知所措,不知為何而活的迷茫。
張狂道:“我只是看了劇本中的段落,有感而發。”
王導點點頭,“好,光有嘴上功夫可不行,你去演一段,就初遇那段。”
他點點剛才那個女孩,道:“你去演女主的部分,和她對對戲。”
演女主的演員是個大咖,自然沒空和這些新人小蝦米們對戲,反正這場戲是刺客的主場,女主演的好與不好并無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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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節明晰的手牽起口罩,黑布将大部分面容掩去,只留下一雙驚豔的眼睛。
她眨眨眼,目光中的靈動被一絲絲壓制下去,逐漸被無欲無求的冷情所遮蓋。
她緊貼着牆壁,手中刀刃翩飛,将窗沿給卸了大半。嵇願離望着那薄紙後盈盈透出的光,指尖輕擡,窗沿便被掀開了一條不大的縫隙。
嵇願離踏着邊緣,身子微弓,翻身落入了屋子之中。她身輕似燕,黑靴輕軟落地,貓兒似的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這是側室,而要殺的那人便在正室之中。
憐妃喜靜,夜中這時宮裏人都被譴出去了,都候在門口守夜待命。嵇願離望着那珠簾,右手握着腰間彎刀,左手将那珠簾掀起。
在憐妃望過來的一瞬間,
“铮——”的一聲,
彎刀出鞘。
冰冷刀劍裹挾着寒風,直撲憐妃面目而去,帶的是狠絕殺意,端的是淩冽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