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差序格局

第23章 差序格局

蔚映如焦慮好些天了,下周明心就要填報中考志願了。

這天明心趁午休時間給她打了通電話,班主任在課上講了,志願填報盡量穩保結合。蔚映如也跟班主任聊了,老師不給出明确意見,只強調選擇和子女知識水平相當的學校。

她問明心有沒有意向學校?明心猶豫着說楊照讓她沖第一批次的第五梯隊高中。

楊照參照去年中考分數線拉了個表,一共三個批次:第一批次一共六個梯隊,她建議明心沖第五梯隊;第二批次一共三個梯隊,目前明心知識水平在第一梯隊;去年第一批次的最低錄取分大概在 640 分的位置,第二批次最低錄取分在 580 分的位置;第三批次是民辦,不考慮。

蔚映如問她:“你自己的想法呢?”

明心也不大有主意,只說:“第二批次我有信心,考到 610 分就夠了。但沖第一批次……我感覺風險太大。”

蔚映如問:“你預估自己中考能多少分?”

明心說:“620……625 吧?老師說我的一二模成績和年級排名不太具備參考性,因為分數浮動較大,不知道我臨場發揮什麽狀态。”

蔚映如問:“你覺得你自己狀态怎麽樣?”

明心情緒有些高漲,細細地說:“我覺得挺好的。以前我想學但一直因為我無從下手從而導致力不從心,我遇到不懂的求助老師,一看見老師面色不耐煩我就不敢繼續問了。但楊照教我我哪怕兩遍三遍聽不懂我仍然敢繼續問她,一直問到我完全理解透徹。我覺得我不笨,我就是臉皮薄不敢在老師面前堅持問出清晰的解題思路。”

明心又舉一反三地說:“我發現楊照教我也不是多有方法,而是在心理上我覺得我跟她是平等的,哪怕她沒耐心,我也敢厚着臉皮請教。我心裏一松懈,我就更容易聽進去,然後我就像抓到了繩索,順着繩索一點點地向上攀爬。以前姥姥姥爺常說我笨,其實我不笨,我就是沒抓到繩索。”

這通電話是明心午休時打給她的,晚上關了幹洗店回來,她洗了根胡蘿蔔蹲在電風扇前吹風。她在明心面前沒敢洩露一絲焦慮,怕影響到她的複習狀态。目前公辦問題不大,就看敢不敢沖重高了。第一批次墊底的重高在 640 分左右。嚴格來說根本算不上重高,只能算一所中等偏上的高中。只是這些學校在招生時對外宣傳的是“重高”。

她把一整根胡蘿蔔啃完,明峻帶着一身酒氣回來了。到家他先把包扔地毯上,然後一攤子攤去沙發上。蔚映如伸手夠了一雙拖鞋,扔去他腳底下。明峻把腳上的皮鞋蹬掉,整個身子窩躺到沙發裏。蔚映如起身去冰箱拿了盒酸奶,插上吸管給他。

他這才看見蔚映如膝蓋上的一大塊淤青,問她:“怎麽弄的?”

蔚映如不在意地說:“騎電瓶車跟人送快遞的車撞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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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峻問:“上門取衣的時候?”

蔚映如低頭看看淤青,“剛去關店門的時候。”

明峻蹲過去捏捏看傷到骨頭沒,蔚映如嘶一聲,“要傷到骨頭我早躺床上了。”

明峻去藥箱拿消毒液和醫用棉,說她,“你都不會慢點騎?”然後幫她擦拭淤青說:“你就是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完全沒必要上門服務。”

“這跟上門服務沒關系,是我着急去關店門跟人撞上的。”

明峻說:“那還不是白天太累導致的?”

蔚映如說:“累是累,粗心是粗心。”

“這是因果關系,人太累就會粗心。”

蔚映如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說他,“講再多都不如你晚上早些回來,這一個月你一共陪皓皓了兩次。”

明峻擰好消毒液的蓋子,“我不是要應酬麽。”

蔚映如想跟他談談,“咱們家目前最緊迫的問題就是皓皓的……”

明峻不耐煩了,“我知道了,你都說多少回了。”

蔚映如換話題,“還有一個禮拜冷靜期就到了。”

明峻徹底火了,“你有完沒完了?”

蔚映如平靜地看他,“我們把證領了吧,按協議上說的,離婚不離家。”

明峻罵她,“你真他媽沒勁透了!”

“不就是皓皓晚托的問題麽?以後晚上我盡早回來不就行了。”

蔚映如再次跟他強調,“是教育理念上的問題,我不想皓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睡前閱讀習慣被破壞……”

“那又怎樣。”明峻徹底不耐煩了,“我他媽都還沒閱讀習慣呢!”

蔚映如回他,“所以你覺得自己是臭狗屎,下一代也理應是臭狗屎?”

客廳的空氣凝固了。

片刻後明峻黑着臉拿上酸奶喝,試圖壓胸口那股燥氣,喝一半把酸奶甩垃圾桶,沒甩進去酸奶盒摔在地板上飛濺出了酸奶花兒。

蔚映如不想再消耗自己的一點心力,朝他說:“你記得日子,咱倆去拿證。”

“少拿這事要挾我!”明峻咬牙切齒地說:“這回不拿是孫子!”

蔚映如淡定地說:“最好。”

明峻解下腕上的手表扔茶幾上,拽了幾顆領扣急火攻心地說:“老子巴不得甩開你,外頭漂亮乖順的女人多去了!”

蔚映如也喪失了理性,嘲弄他,“你他媽能用麽?”

明峻伸手就掐她脖子,蔚映如被掐得喘不上氣,明峻顯然被自己的怒氣吓到,立刻松開了手。蔚映如捂着脖子一直咳,咬着牙不讓淚往下掉。

明峻原地愣了會轉身回主卧,簡單收拾了換洗衣服回公司,他拎着包在門口穿鞋,輕微哽咽着說:“我只是太累了。”

都不容蔚映如做出反應,明皓就被他們的動靜驚醒赤腳站在卧室門口哭,蔚映如過去把他抱床上繼續哄他睡。

明皓淚眼婆娑地問:“爸爸去哪兒了?”

蔚映如擦着他淚說:“爸爸去公司加班了。”

明皓難過地說:“我還沒給爸爸講《雪孩子》的故事,小白兔在房間裏燒柴火,房間裏太熱雪孩子就化了。課本裏說雪孩子飛到了天空變成了一朵白雲,騙人,雪孩子就是化了,化成水就蒸發掉了。”

蔚映如輕拍他背,“等周末去公司找爸爸,你講給他聽。”

明皓跟她商量,“我想拿舅舅面包店裏的面包給爸爸吃。”

蔚映如點頭,“好,爸爸最喜歡吃杏仁味的。”

明皓睡不着了,開始揉着眼睛。

蔚映如問:“怎麽了?”

明皓吸着鼻涕說:“我怕夢見老貓猴。”

……

蔚映如抽紙巾幫他擤鼻涕,“哪有老貓猴。”

“明心說老貓猴專吃小孩心,紅眼綠鼻子,四個毛蹄子,要吃活孩子……”

蔚映如撓他癢癢,撓得他咯咯發笑。明皓翻個身說:“媽媽我想尿尿。”

“去吧。”

明皓穿着拖鞋離開床,到衛生間熟練地掀開馬桶圈,然後站在腳凳上撒尿,尿完伸手夠着沖馬桶。

蔚映如一只手反摸着頸去廚房燒水,出來看見茶幾上的腕表,先檢查了表盤沒劃痕,幫他收了起來。

*

次日一大早蔚映如在家大掃除,七點都沒到,她媽再次打電話來,說早上怪涼快,問她車的事兒考慮的咋樣了?這輛提出來先給遙遙開,回頭映炜說等她買車了給她包個大紅包。

蔚映如站在梯子上拆着窗簾說:“我問問映敏吧,車不是別的,要先在他戶上一年。”

那邊沒說話,隐約像是在商量,沒一會她媽說:“映敏能幫你內購,這事肯定是想明白的。”

“現在不是遙遙開麽?”

“遙遙比你拿駕照還早呢。”

怎麽溝通着這麽累,蔚映如坐在梯子上說:“這不是車技的問題,回頭要出個事兒,映敏是要直接承擔法律責任的。”

“去律所簽個協議呀,要真論起來,在蔚家映敏跟你弟關系更近呀,你嫁出去屬于去人口,在戶口本上跟蔚家沒關系了;你弟娶遙遙是添人口,她将來百年後是要葬在蔚家的。”她媽把家族親疏關系跟蔚映如捋得明明白白,以理服人,還跟她用了社會學概念——差序格局。總之就是她跟蔚映炜同時用車,映敏理應先幫映炜才是。

……

蔚映如懵了片刻,本能問:“不是先後次序麽?”

“先後次序也該是你弟呀,你弟前兩年就需要一輛電車了,只是他說的不如你早。你想想去年春節的家宴上,你弟是不是說要提一輛電車?”

蔚映如自己的思路完全斷掉了,已經被她媽帶偏了,好像去年春節蔚映炜的确說要換車。她順着她媽的話問:“那用映敏的名額買內部車,不是他決定給誰麽?”

“他肯定給你弟呀!”

“你們商量好了?”

“這不是正找你商量麽?”

“為什麽找我商量?”

“你跟映敏說呀,說車提出來先給遙遙開,給遙遙不就是給你弟。”

……

蔚映如切實感受到太陽穴疼,一抽一抽的,等她反應過來問:“映炜怎麽不自己找映敏說?”

她媽也是實在人,“你弟找映敏了,映敏說車是給你提的,所以讓你去跟映敏說,等車提出來先給遙遙開。”

蔚映如結束了通話。

結束通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差序格局”具體是什麽意思,怎麽買輛車還扯上這麽宏大的社會學名詞。這也不是她媽日常會用的名詞,更像是她弟的遣詞。查完她從梯子上下來催明皓起床上學,麻利去廚房餾了幾個小籠包煮了兩個雞蛋。等送了明皓進學校後,忙去幹洗店一面工作一面認真思考明心的志願順序。

午飯的間隙高美惠在仨人的面包群問:【我明天休息,今晚咱們聚吧。】

蔚映如問:【你這周不是周六休息?】

高美惠回:【我調了,明天下午不是要去學校開家長會。】

蔚映如問:【行啊,在哪兒聚?】

高美惠問:【你家不方便?】

蔚映如本能回:【我家太方便了,從來都沒這麽方便過!】

高美惠覺察出了一絲不同,問她:【明峻你倆吵架了?】

蔚映如沒回,回別的:【但我感覺在我家聚很難盡興,皓皓老打擾。】

高美惠回:【像上回一樣就好,等皓皓睡了你再坐回來聊。】

蔚映如瞬間有些難心,她直接跟高美惠打過去,但打過去又無話可說,不能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她沒有辦法不談前因後果,只把明峻掐她脖子的事單拎出來說,因為說出來後真正的矛盾就隐形了,“明峻掐她脖子“這件事就會成為一切問題的焦點,而這件事在她心裏只是一件小事。

電話那端高美惠見她一直不出聲,問她,“明峻你倆吵架了?”

蔚映如伸手抿掉眼裏淌出來的淚,深籲口氣,答非所問地說:“明晚上吃啥?”

高美惠見她不說也沒再問,“沒特別想吃的,冰箱有啥簡單弄兩樣就夠了。”

“冰箱裏有牛舌,家裏也有烤盤,晚上咱們烤牛舌吃。”蔚映如說:“前兩天皓皓跟着映敏去烤肉店吃了烤牛舌,回來後念念不忘,我就網上下單了一條牛舌。”

“客廳會不會很大煙味?”

“不會,我在廚房開着油煙機給你們烤。”

”我晚上帶瓶紅酒過去。“高美惠不自覺地笑道:“我家老太太珍藏的,我兩個月前給偷拿回來了。”

蔚映如又禁不住地難心,笑着朝她說:“老爺子老太太心裏疼你,不然哪兒能回回讓你偷拿好的。”

“那是應當的。”高美惠說:“将來我要為他們養老送終的。”

“你這話不對。”蔚映如說:“就算他們對你不好,你照樣要為他們養老送終,這是為人子女的責任和義務。”

“這裏面存在很大彈性的。”高美惠說:“在敬老院是養老,在省級國家級養護中心也是養老,這涉及到代際關系裏的權利經濟和融洽程度。”

蔚映如說:“你家老爺子老太太将來肯定是養護中心呀。”

“在家照料的多些。”高美惠想也沒想地說:“老爺子現在有老太太幫忙照料,回頭剩老太太自個了,我會接到身邊請個護工幫忙照料。”

蔚映如附和,“接到身邊老太太會更安心。”

高美惠自然地說:“她那麽挑剔是住不了養護中心的。”

蔚映如說:“那你還是感受到了老太太打心眼裏疼你,所以你才願意接到身邊照料。”

高美惠想了一下,随後說:“你這麽理解也是有邏輯的,我的确沒想過把老太太送去養護中心。”

蔚映如柔聲說:“你爸媽處處為你着想。”

高美惠不認同,理性客觀地說:“你現在看到的是他們老了更需要我了,權力關系對調了,我青春期的時候他們獨裁着呢。親子關系就是此消彼長和種因得果,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蔚映如輕輕嘆息。

高美惠說:“很多事不能深究,不然人生就是虛無的。“

蔚映如揀了能說的跟她說,把她找映敏內購車而現在父母想讓她把車讓給弟媳開的事說了。

“你弟對這事是什麽态度?”高美惠直擊要害,“他的态度很關鍵。”

“隐形人兒。”蔚映如哂笑,“跟以前一樣好處占盡,啥事都由我媽出面幫他争取,這回還搬出了個社會學概念,真是長知識了。”

高美惠很幹脆,“少來往就行。”

蔚映如怄死了,“要不是有那點血緣,我真想把他拉黑。”

高美惠要忙了,不跟她多聊:“晚上見面說。”

蔚映如挂了電話,內心的委屈難過全部煙消雲散,那邊還接到個上門拆洗沙發組合套的單,她騎上停在店門口的電瓶車嗖地跑了。蔚映敏的車有留給她,她只有雨天和大件才會開,日常小件騎電瓶車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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