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天意
11 天意
◎不如占個卦,由老天來決定◎
回屋後,王楚嫣坐在椅子上發愣,雙手支頤,冰雕玉琢的臉兒像似凝止的古畫,唯一雙秋水清眸盈盈而動。
原來王公子搬去南面,在國子監附近的朝廷公租房尋了個落腳處,怪不得元宵之前,她記得花玖說去那裏送封信,原來早有打算。王公子說想與其他學子多切磋,看來也是情理之中。
"姑娘,天暗了,怎麽不點火?" 彼時合香敲門進來,燃上花燭。
王楚嫣收斂迷離的神情,看向跳躍的光影紅焰,手臂擱在自己的腿上,慢騰騰地繞着指尖。
合香躊躇半響,細聲道:"姑娘別怪香兒嘴碎,既然主君打聽到了王公子的新居處,姑娘準備何時去?剛巧,馬行街的繡坊将中單與羅鞋都送來了,就是之前你為王公子定裁的那些。"
"知道了。" 王楚嫣聲音軟綿地應道。
方才,阿爹與孫姑娘已經苦口婆心地勸了一頓,連什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的道理都統統倒了出來,甚至還威脅說,她若不願意,他們立馬去請王公子過來。所以情急之下,王楚嫣允諾這是她自己的事兒,會親自處理。
現下卻不知如何是好。
說從未心動過,那也是騙自己。
她招手讓合香坐到身旁:"香兒,你陪我聊一會兒。"
合香仔細聽完她的心事,其實早就領會,迫不及待地表達意見:"姑娘,香兒看得一清二楚,你從未向王公子吐露心聲,他不知道呀! 姑娘不便親自出面,就把想說的話都交代了,香兒去替你察言觀色,順便看看王公子現居處的環境如何?況且張公子也想認識他,可以趁機将他請回邸店。"
小小年紀的合香幾句話就提醒了她。
确實,都是她自個兒糾結來糾結去,可能因為太在乎,或者怕失望,怕再次受傷,還不情願其他人插手。平常她果斷利索,輪到感情之事左思右想,猶豫不決,頭腦也忽然不靈光了。
"對了,姑娘,花玖哥哥在告別時,悄悄對你說的那件事,究竟是甚?" 合香好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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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楚嫣的心顫了顫,思慮半晌。
"好罷,我說了,你千萬要守密哦。" 繼而她聲如蚊蚋地說道,"花玖說,之前我送他擦淚的繡帕,找不見了,後來他發現…… 原來是王公子拿去…… 藏了起來。"
其實還有兩句,她沒敢道出口。
花玖還說,有回看見公子拿着帕子,癡愣楞地放在唇邊……
她的雙頰在曳動陸離的燭光中越發紅潤,香爐沉檀長熱,蘭麝青煙萦繞在旁,她微微低下頭,清雅高華的氣質一點點地摻入小女孩兒的嬌羞與迷惘。
"姑娘還等什麽?!" 合香即驚又喜,啪啦啪啦地眨着大眼睛,臉頰上淡淡的雀斑爛漫可愛,建議道,"若你拿不定主意,不如占個卦,由老天來決定! 香兒也試試。"
王楚嫣從思緒中游離出來,擡眸看去:"也行。"
她起身從櫃子裏找出三枚銅錢,走回桌前。
"我們先各自許個願,然後将手裏的銅錢連搖數次,抛在桌面上,若三枚都有字,此願可成; 若兩面有字,此願或許可成; 如只一枚有字,則危矣; 若都無字,說明事不可行,不必再糾結。"
"我先來吧。" 王楚嫣阖目凝神,将銅錢捧在手中,心中默念所求之事,随即連搖數次,松開雙手。
三枚銅錢咕嚕嚕地散落在桌面。
卻見,惟獨一面有字"政和通寶"。
王楚嫣心中一凜,垂眸幽嘆。
合香憂郁地看了看姑娘,"該我了。" 她蹙眉阖目,十分虔誠地禱念許久,也按方法抛出銅錢。
結果。
三面皆是字!
"啊啊啊——" 合香從椅子上跳起來,露出小虎牙歡欣道,"姑娘! 成了! 這回肯定能成!"
王楚嫣見她無比開懷,也淺淺一笑:"你許的什麽願?"
"姑娘先說!"
"我嘛,剛才求卦," 王楚嫣斂去笑意,"我若主動示意,他會不會有回應……"
"姑娘莫擔心,去就是了!"
合香握住她的雙手,笑顏如夏花燦爛:"香兒适才的願望是,姑娘與王公子早日成親!"
怎麽可能,王楚嫣心道。
不過,再試試罷,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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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驚蟄,天氣回暖,春雷乍動。
王楚嫣擇了個好日子,清晨用趙淺真送的美容養顏品,真方少女膏洗面沐浴後,再灑些淡雅清甜的薔薇花水,接着穿上最襯她肌膚與氣質的天青色衣裳。
她與合香坐車從東水門往西行,經過裏城南面的保康門,再往南不遠處就坐落着國子監、太學與禮部貢院。
合香初來此地,一路好奇觀望,大為震驚。
從朱雀門外東壁大街至保康門前,遍布燕館歌樓,能召猱兒或女伎陪酒唱曲,這些在花陣酒池的汴京實屬常見。
合香看得紅臉咋舌,縮頭坐回車裏。
"不會罷,怎麽還有叫狀元樓的?是哪些人會去啊?"
"小孩子別問這麽多。" 王楚嫣摸了摸發燙的臉頰,端正坐姿。
适才路過的那座"狀元樓",聽名即知,定是文人常去的幽歡之處。
不知王公子會不會也光顧?
閃過這個念頭時,王楚嫣心跳劇烈,秀臉绛紅。
很快車子在國子監的前方停駐。
此地建築鱗次栉比,皆是飛檐翹角,雕梁畫棟,不時可見白衣儒生緩步在端肅高雅的景色之中。
王楚嫣極少來此,在好奇心的驅動下,敬慕地環顧四周。
當朝女子也能在家讀書,稍有條件的就去私塾,王楚嫣自小被富養,在私塾習過論語、詩經、禮記,但讀的更多的是女誡、烈女傳、女孝經等書籍,此外還學廚藝與女紅,也會習練點茶、焚香、挂畫、插花等雅事,增強才藝。不過,作為女孩兒知書達理,歸根結底是父母希望她們能嫁得好郎君,有個好歸宿。至于讀書為國效忠,科舉等事皆是男兒們的志向。
轉回車內時,她默着坐了一會兒。
合香小聲問道:"姑娘,我現在去麽?"
"嗯。" 王楚嫣回神,将兩個精心收拾的青花包裹遞給她,"若王公子在家,就說,那夜元宵燈會,他的衣裳因火受損,所以我讓人新做了兩件,為感恩情,請他收下,到時你看看他有何反應?另個包裹是給花玖的,也替我向他問好。還有,告訴王公子,邸店來了位張公子,十分喜歡書畫,想要結識他。"
王楚嫣細心周到,給花玖的禮物裏,有他愛吃的飲食果子,兩只可挂床頭的鎏金銀香球,還有一副他曾愛不釋手的汴京民俗小畫,這是王楚嫣在大相國寺的市集裏買來,由一位張姓畫師所繪。
她頓了頓,神色赧然地囑咐道:"你不要說我在這兒。"
王楚嫣候在車裏,掀開簾子,看着随來的車夫陪同合香走向附近一條街巷,那裏是朝廷設立的公租房區,主要為了方便來京的學子們,王昂就暫居于此。
汴京人口百萬,寸土寸金,連朝廷命官租房的也比比皆是,之前諸如歐陽修、梅堯臣、蘇轼、蘇轍、王安石等人。連歐陽修也曾寫道: 嗟我來京師,庇身無弊廬。閑坊僦古屋,卑陋雜裏闾…… 更別提那些從外鄉來京謀生,想要尋個栖身之處的平民百姓。幸而大宋設有衆多公屋,由"店宅務"管理、收租、修繕。公屋租金低廉,且時有減免,諸如遇到自然災害,或逢年過節,或官方喜喪之事。
不過,公屋定然不如邸店舒适,聽說還經常漏水漏風,家居簡陋。
王楚嫣不免為那人擔憂。
然而忐忑不安的等待才最是煎熬,彼時她雜念紛飛,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白皙的手指捏着捏着就要掐出血印來。
簡直是心亂如麻!
于是她嘗試趙姐姐曾經教的道家靜心法,閉目運氣。
漸而,似乎終于安靜下來,察覺到自己的氣息由鼻入內,慢慢沉至丹田……
忽而"啪"的聲響。
不過是開門聲,卻讓王楚嫣驚得跳起,一口氣沒接上,咳個不停。
合香上車後慌忙撫她後背,替她順氣。
"怎麽樣了?" 王楚嫣止住咳得花枝亂顫的身子,面色緋紅,軟聲問道,"見到了麽?他們住得地方還好麽?"
合香陰沉着臉:"見着了,王公子與花玖哥哥正好都在,公屋小得很,前些日子雨水多,屋內潮,別說裝飾,連香爐什麽的也沒有。"
王楚嫣的心一沉一浮,接着問:"然後呢?"
合香的臉色越發難看,猶豫半晌:"我實話實說,姑娘可別傷心哪。"
她鼓起勇氣繼續說:"我把你的話一五一十地轉達了,可是,王公子的臉色忽然變得更冷,連包裹都沒打開,只說了兩字,謝謝,之後一言未發。香兒也是出乎意料,沒想到會這樣子! 花玖哥哥就不一樣了,歡喜看包裹,一個勁兒地道謝,還詢問姑娘你的近況,說要回店探望。"
聽着這些話兒,王楚嫣黯然垂首,內心被五味陳雜的情緒所裹挾,酸楚、自卑、痛意、羞愧、還有懊惱雲雲。
"果然,如占蔔所言,求之不得,如今可以确定了,這回我真該死心了……" 她低聲自語。
合香抱住她:"姑娘傷心,讓香兒看着好心疼!"
王楚嫣強抑苦楚,咽淚裝歡:"也好,終于能放下了,我們回罷。" 下命讓車夫啓程。
馬車轉了個方向,緩緩起速。
忽爾,車外有人呼道:"請稍等。"
車夫一個緊急勒馬,王楚嫣在裏面颠簸了下,雙手撐着座子。
那人靠近車窗:"合香,麻煩你替我告訴王娘子……"
王楚嫣倏地睜眼,心跳加速,竟然是那道低沉熟悉的聲音。
合香旋即掀開窗,探出含淚的小臉,不顧後果地複道:"王公子,我家姑娘就在車上呢! 你想說什麽直接與她說罷!"
就在車簾掀起,王楚嫣驚惶轉頭的一瞬,恰好撞見那人閃亮的星眸……
【作者有話說】
* 政和通寶錢鑄于宋徽宗的政和年間(1111~1118年)
* 汴京南面有保康門,再往南不遠處就是國子監、太學與禮部貢院。
* 文裏那帶燕館歌樓包括狀元樓屬實。"猱兒"是民妓,檔次較低;"女伎"指官妓,是在官府注冊了"樂籍"的女子,比較高檔。
* 公屋參考資料。宋朝店宅務先隸三司,元豐改制後改隸太府寺,設有監官四人、專副四人、勾當官二人,另有"掠房錢親事官"各四五十名,負責招租、收租;又有"修造指揮"各五百人。
* 張畫師是?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