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006章 第 6 章

彼時林清正在書房練字,順便陪林黛玉溫書,她聽罷一怔,随後笑道,“請來人稍等一會兒,我換身衣服便來。”

林黛玉歪頭道,“好端端的,貴妃招您進宮做什麽。”

說起來林家滿門都是外臣,與宮闱少有瓜葛。

“我知道什麽事兒,你別瞎操心。”林清摸摸她的腦袋,人卻并未動,反而是換了一張紙,重又沾了墨。

林黛玉只當她是要送信出去,湊過去看,林清的字并非簪花小楷等女兒家慣常選擇的,她愛寫行書。

“非真非草,離方遁圓①,為人也是如此,不可過直,不可過詭。”林清提筆同林黛玉道, “快馬送去與你父親。”

“是。”

她既有命,林黛玉便恭敬從了。

不過兩句話。

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②

林清見林黛玉有些疑惑,又摸了摸她的腦袋,“我走了,不必送我,好生看書。”

“姑姑萬事小心,若有急事,讓江湛傳信給我。”林黛玉陪她走到書房門口。

“嗯。”

林清已辭官,又無诰命在身,不過換一身端莊衣裙便跟着宮裏來人走了。

行車約莫小半時辰,過了宮門,又有軟轎來接,十分的體貼,最終到的卻并非貴妃樸素的蘭林殿。

“夫人這邊請。”小黃門殷勤地将她請進正殿。

“含章殿?怎麽,貴妃搬過家了?”林清雖這樣說,卻仍舊往前在走。

快步迎上來的自然也不會是貴妃王氏了,太子妃妙目含笑,溫聲道,“你我多年未見,借一清淨地方說話罷了。”

“太子妃既要同我說話,只管宣召便是。”林清屈膝福身,“民婦見過太子妃。”

“快起來。”太子妃虛扶她一把,“咱們坐着說說話。這事原是母後想要下懿旨的,只是被我攔下,攬了過來,不然正事說起來繁瑣,豈不是又耽誤咱們敘舊。我方才還在後悔,應當把你那個外甥女兒一道請進來,也好讓我瞧瞧,是怎麽個神仙人物。”

親切又絮叨,猶如真正多年離別的故友。

叫人看不出,這溫和說笑背後的奪命刀。

林清側目睨她一眼,“不必繞彎了,直說吧。”

太子妃持了一把缂絲團扇,掩唇輕笑,與那富貴牡丹交相呼應,“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麽爽快,太子有意召你侍奉,待得日後太子登的大寶,你便是含章殿主位,比如今的貴妃還要風光尊貴。”

入了秋,還要拿着扇子,可見心火之旺,非秋風可破。

林清只當聽了句尋常玩笑,“所以我一直不喜歡和不太聰明的人說話。”

“……你!”

“既選了內宅的路,便把內宅看穩了,也算是你的本事。”林清并無半分波瀾,淡淡道,“你多年未孕,陛下卻是對小皇孫們都關懷備至,我若是你,便不會想着這個時候得罪我們兄妹,急急忙忙拖了我進東宮。若是那兩個庶子不得你掌控,那就更應當早日尋得妥帖人生下孩子養在膝下。外頭的事想要插手,也要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事……”

太子妃臉上的面具稀碎,惡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齒地打斷她道,“現今你是臣,我是君,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齊氏,孤是讓你來讨好勸解若水的,不是讓你來得罪她的。”屏風後走出一人,金冠玉帶,何等尊貴無極。

林清眼見着當今太子現身,并不站起來,只淡淡道,“殿下應當叫我齊夫人方是。”

太子妃有些慌亂地給太子讓位置,小聲道,“殿下。”

“滾下去。”

“這一出變臉好看得很。”林清朝她颔首,“恭送太子妃。”

她與林黛玉都生了含情的眉眼,縱是嘲諷之時似笑非笑,亦是美不勝收。

林清心想如果太子妃此時是條野狗,大約會撲上來咬死她,可惜了,如今她是條極其聽話的狗,拴着繩子咬不了人。

太子甫一擡手,便有人奉了香茗上來,恰好跪着遞到他手上,時間拿捏得很妥帖。

這麽喜歡訓狗,當太子可惜了。

“若水,嘗一嘗,你最喜歡的茶。”太子很是期待地看着她,“從前你在翰林院,孤總是叫人偷偷給你送去。”

林清随手擱下茶盞,“是麽,太久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

她又想,她方和玉兒說過為人不可過直,大約自己是做不到了。

若水這個字并非是外人所想,是随清字而取,是古時水名,而是取自道德經。

交易之道,剛者易折。惟有至陰至柔,方可縱橫天下。天下柔弱者莫如水,然上善若水。③

少時的林清就曾經她的母親林侯評價為孤傲不遜,不比兄長,人情練達,所以才取了這個表字,提醒她不要過直。

多少人都被她絕色的容貌、出衆的才情所蒙蔽,不知道她其實是個何等剛烈的女子。

聰明的好處是,林清已經心裏過了一遍,太子剛剛醞釀完感情,“若水,孤對你一往情深,當年你不肯嫁給孤,辭官回鄉,孤不勉強你,甚至為了你,願意受齊氏算計,讓她心想事成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妃。齊兄死了六年了,你不能給孤一個機會麽?什麽含章殿貴妃,不要聽她的,到時候朕必定讓你做正宮皇後,你喜歡你的外甥女,朕就封她做公主。”

太子醞釀得太飽滿,以至失言了。

林清緩緩起身,淡藍的裙擺跟着她動作,上頭織着的雪竹紋是她丈夫親手繪制,又找了江南織造特意做出來與她裁衣。

他們游歷之時,大雪封山,他們窩在小院聽大雪壓斷竹子的聲音,那樣的清脆好聽。

齊憫這個江南人第一次看到雪,激動地連吟了好幾句詩,還被林清取笑是蜀犬吠日。

“殿下所謂的情深,便是指示我丈夫的親妹子,讓驿站的人在他的傷寒藥裏加些東西,是嗎?”林清臉色蒼白,偏又淡然,仿佛是一碰就會碎的瓷器。

“孤只恨他死得太晚,根本就不應該有他這個人。”太子大笑起來,貪看林清靜如幽蘭的臉,“你不給孤機會,齊家死絕了你不在意,難道林家你也不在意嗎?”

林清心說,就你他媽也配搞我們林家,你等着死在我們玉兒丫頭手裏吧。

她一直知道丈夫的死是因為他,多少年了,日夜煎熬,不得解脫。

好歹局已經布下了,只等着最後一環,她的死,會是太子倒臺的開端。

然後她便起身,撫平裙擺的褶皺,給太子殿下來了個她本來以為會在朝堂上表演的血濺五步。

太子笑不出來了。

林清呼出最後一口氣,永遠地合上了雙眼,拒絕再看這個賤人。

希望齊憫沒有在黃泉路上等太久。

皇後領着昭平公主一進殿,便是這鮮血淋漓的駭然,她指着太子,“逆,逆子啊!真真是冤孽!你要如何向林家交代啊!”

“我……我……”太子張了張嘴,随後意識到林清是真的自盡了,他不由暴怒道,“竟然敢!林若水你竟然敢!孤就是死都不會放過你,你這輩子都出不了宮,來人啊,給孤拖到東宮去,你死,都要死在我身邊。”

昭平公主一把将要撲上去的江湛推到後頭,幾步沖到太子面前,厲聲道,“本宮看誰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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