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008章 第 8 章
恰好船到姑蘇這日便是寒山寺①方丈親算的下葬日子,林黛玉是淩晨下的船,林清的棺木不曾停留,徑直進林家祖地落了葬,一應法會等,林如海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一路都順風順水的,半日都不曾差,定然是妹子想家了。”賈敏也是難過極了,自她嫁入林家,與林清相處和睦,說是姑嫂,更是好友和姐妹。
好好的人,忽然之間就沒了,讓她情何以堪。
林清沒有子嗣,林黛玉便充作孝子捧靈,她并未嚎啕大哭,只是默默流淚,叫人看着都酸楚得很。
林家五世列侯,說一句是姑蘇的地頭蛇不為過。
林家雖人丁稀少,人脈卻盛,除了林家的親朋故友、林清門下的學生,更有許多百姓前來送靈。
幾個年紀小些不曾去京城準備科舉的學生在林黛玉身後跪成一排,皆是執子侄禮,家中也無人反對,覺得不吉利。
如是這樣一日,方才将林清好生安葬了。
林黛玉卻是不肯回家了,“天地君親師,姑姑待我如親女,又是我的老師,我預備在寒山寺替姑姑守孝三年。”
賈敏正要勸,卻被林如海制止,林如海道,“夫人先去車上休息一會兒,我有話同玉兒說。”
賈敏嘆了口氣,由人服侍着先上了車。
她素日是不插手女兒教育問題的,畢竟她沒有家裏那倆探花有才華。
已是日暮時分,山門外殘陽如血,凄清孤涼。
林如海只得這一女,掌上明珠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疼寵,見林黛玉一身喪服,似風中細竹,心中發疼,“你願意替你姑姑盡孝,為父不會阻攔你,只是你記得,現下不是發作的時候,我明日會上折替你姑姑請罪,将腰彎足。”
林黛玉咬住自己舌尖,忍下恨意,“我林家何曾對不起過他們江家,自開國至今,忠心輔佐,從今上不曾讓父親襲爵,他們早已對林家忌憚了,是不是?”
“玉兒,匹夫無罪懷璧其罪②,雖如今男尊女卑之勢不如前朝,可你與你姑姑着實生得太好了。”林如海望着女兒如玉的臉龐,“你的路比任何人都要艱難,若你不想走了,為父自會替你選一門好親事,總還是護得住你的。”
他也是個男人,如何不理解太子的心理,比起任意攀折的柔順女子,他林家貴女更是讓人心動。
林黛玉口中漸漸有鮮血的鐵鏽味,她已然将舌尖咬破,她美目含淚,神情卻比往日更堅定,“若真有禍事,誰能保證護我一生周全?太.祖以女子之身,開我朝盛世江山,我林家也有女子為侯,掌天下權柄的。父親,我也可以,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最大的依靠。自己立不住,神佛難救。”
林如海欣慰地拍拍她的肩,“我兒長大了,你若有此意,做父親的只有盡力扶你走這段。”
林黛玉自此便住在了寒山寺禪房,離着林家祖地不過半個時辰的距離,每逢初一十五,她會去給林清上香祭掃,講一講自己的讀書進度。
寒山寺臨近楓橋,是運河一處重要樞紐,不止朝廷運糧,連着八方商賈都會在此停留②,林黛玉時常讓底下的丫頭去買些天南海北的小物件,也從各地商賈處得了不少消息。
夜深人靜之時,她也時常會寫一寫林清的遺言,時間越久,越能明白林清的遺憾與不甘心。
她與母親上京城的時候,也是意氣風發,有母親有姑姑,與江湛笑鬧仿佛還是昨天,可不過一日,風雲變幻,難免也會懷念那時候的無憂無慮,不過笑着朝江湛擲去半塊糕餅。
且說選擇留在京中的江湛,日子并不好過,因為他設計讓重臣們親眼見到了太子的狂悖,今上原本對他的喜愛之情早已不見。
昭平公主被太子所傷,也未曾得到今上與皇後的半點賞賜和安撫。
他們母子并不以為意,昭平公主聽禦醫說她臉上會留疤的時候,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倒是驸馬很是舍不得,握着她的手道,“殿下放心,我總會找到治好你的法子。”
昭平公主哪怕滿懷心意,也覺得熨帖許多,笑了笑回握過去,“無妨,只要你不嫌棄我往後是個無鹽女便是。”
“殿下多慮了,無論何時,你在我眼裏都是最美的。”驸馬出身東平郡王府,是穆家庶子,性情溫和,很擅打理庶務和生意,最早昭平公主不過是想拐他來給自己賺銀子的。
江湛被酸得不行,拱手道,“父親母親好生說話吧,我去瞧瞧吳老尚書。”
吳老尚書便是那位林清恩師,自親眼見了愛徒的屍首,老尚書已經纏綿病榻近兩個月了,乞骸骨的折子都遞了三五封,只是今上摁住不批罷了。
昭平公主轉頭看他,“去吧,路上小心些,吳老在清流之中也頗有威望。”
“兒子明白。”
林清被太子逼死一事,皇後封鎖消息還是晚了,宮人們傳得是紛紛揚揚,還是今上打死了幾個宮人才叫宮裏安靜了。
可雖未曾公布天下,那麽多人眼見總不是假的,林如海請罪的折子,昭平公主的傷勢都不是假的,清流間早已有暗流湧動,對太子的不滿也只是一層窗戶紙罷了,只待誰人來捅破。
吳老尚書是真的病了,還未入秋,屋內已經擺了好幾個火盆,老人家窩在厚重的被子裏,伸出的手骨瘦嶙峋,見了江湛便哭,“是我害了她,我做什麽要教她做學問,只安安生生地在南邊兒,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江湛近期見了許多眼淚,以為已經心硬了,不想還是被吳老這一哭,還是跟着紅了眼圈,“師公莫要自責,老師寧折不屈,不肯入東宮,是她的風骨。”
“她幹幹淨淨走了,倒叫我這個老頭子還茍延殘喘,若是我能替她去死多好。”吳老越哭越傷心,險些喘不過氣。
江湛又是拍背又是順氣,勸慰了小半個時辰才叫老尚書平緩了情緒,他如幼鹿般清澈見底的眼眸看向吳老,輕輕眨了眨,“逝者已矣,生者能為她做得不多,不知道師公願意不願意?”
吳老歷經三朝帝王,何等老練,雖面上鼻涕眼淚一大堆,仍能下意識露出精幹之色,“小皇孫,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