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滄海前塵3-12
第111章 滄海前塵3-12
思無峰的秋炫仙尊收徒了!
宗門上下早就聽說宗主挑選了資質不錯的弟子優先給她的二師妹。
各峰的長老對此沒有異議。
秋炫的修為有目共睹, 實力強大的人脾氣差點也無妨,宗門沒有大事,一般也很難見到秋炫。
都傳秋炫真人是仙人之姿, 這批被送入思無峰的孩童離開後,無論是入門弟子還是同期被選上山的外門弟子紛紛圍過來,詢問他們。
“秋炫真人真的是白發仙人嗎?”
“我師兄說秋炫真人像是雪做的人, 她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飛升了?”
“思無峰終年落雪也是真的?現在才入秋呢, 我也好想看雪。”
“你們都沒被選上啊?咦, 不是說王師兄是最有天賦的麽?”
被圍着的都是方才被帶上山挑選的孩子, 看了眼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胖子,小聲說:“王師兄落選了。”
“怎麽會?”
“欸, 那個叫戴着破帽子的人呢?”
“她被選上了。”
“什麽!她修為很高麽?”
“他們這一批本就比我們有天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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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何不是王師兄!若不是進入備選, 長老們都看上他了啊。”
被稱為王師兄的胖子哼了一聲, 聲音通過漏風的牙傳出來,呼哧呼哧。
“還不是那丫頭偷襲。”
他也不是很敢議論秋炫的選擇, 酸溜溜道:“她就是故意引起真人注意的。”
“不是王師兄你先踩她的靴麽?”
“卓苔啊, 她很厲害的,我還記得那日山下招募, 有個真人還問她要不要做自己弟子呢。”
“什麽真人啊?散修?那還不如入宗門呢。”
“我有點忘了……”
帶着新弟子們入大殿的道姑正在和掌事說話,不遠處走來一道人影,瞧見道姑, 笑着問:“真選好了?”
道姑颔首, 秋炫性情古怪, 長居思無峰, 修為又淩駕大部分修士, 很難猜到她在想什麽。
“選的哪位?”宗主問。
“卓苔,就是那日您看上的孩子。”道姑答。
她們站在不遠處交談, 圍成一圈的弟子們也瞧見了,有一個呀了一聲,“那不就是問卓苔要不要跟她的真人。”
大家紛紛望去,有人認出了這就是宗主,更是駭然。
被秋炫真人挑走的寒酸小孩是個天才就傳了出去。
思無峰上的卓苔被道童洗得幹淨,熟悉了山上的殿宇樓閣,也得到了自己的寝居之處。
她問道童:“師尊住在何處?”
道童指了指更高的山,初秋山頭也覆雪,飛檐挂鈴,無風自動。
卓苔:“我不可以住在離師尊最近的地方嗎?”
她在殿內像個髒兮兮的毛球,洗幹淨了倒是有幾分可愛。
這樣的歲數性格一板一眼,總讓人想逗逗她,道童笑了笑,“這已經是離真人最近的居所了。”
“仙尊喜靜,多年未曾動過收徒的心思,這本是她的茶室,命我們改成寝居。”
意思是卓苔是個意t外。
小家夥沒有多要求什麽,道童又領着她轉到了山的另一側。
宗門很大,也養了不少仙鶴,道童在此次生活數年,也會撿一些奇聞逸事說于卓苔聽。
譬如仙鶴也有修煉成人的,被長老送去了妖族。
譬如有弟子養了條蛇,後來養出了感情,跟着蛇去了妖族。
……
卓苔問:“妖是好的嗎?”
道童想了想,“仙尊說人也有好壞,妖自然也有,想來世間并無純粹的善惡好壞,只是立場不同罷了。”
卓苔便在思無峰住了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見過秋炫。
每日有仙鶴帶着她下山和普通弟子一起上早課。
宗門內課程繁多,被單獨收徒的弟子也會有基礎課程需要教考。
一開始很多人親近卓苔,因為她是秋炫選的。
後來得知她作為親傳弟子連師尊的面都沒見上,似乎坐實了收徒只是應付宗主,熱情也就消退了。
宗門修煉一月告假一次,卓苔會在那一日下山去見自己的父母。
卓苔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作為秋炫的弟子,領取的俸祿比旁人多,夠家裏生活了。
她的母親卧病在床,幾年前父親外出遇見洪水,早就沒了消息。
小她幾歲的妹妹照顧母親和最小的妹妹。
茅屋破洞,卓苔修好屋子,村裏人得知她成了仙長的弟子,也不敢欺負她們家了,紛紛期待下一次修真門派挑選弟子,希望家中孩子也有這般資質。
游扶泠全然投入了這個幻鏡,大荒惑人心智,時間催人迷蒙。
她忘了自己什麽時候養了一條靈寵,只知道無趣的人生多了一個小小的弟子。
她成為秋炫,在思無峰最高的殿宇日複一日,直到某日雷聲坼地,一直住在她寝殿冬眠的巴蛇都被吵醒,她才意識到,門外有人。
巴蛇并不打算提醒游扶泠的身份,它就是個觀測者,因目睹過最可怕的因果,才不會插手這些。
上古兇獸被天尊收編後壽元無盡,它有無盡的時間可以浪費。
“誰在外邊?”秋炫問。
巴蛇打着哈欠:“你的徒弟。”
今夜雷聲顫動,卓苔的居所和鶴池不足百步,她打開窗就可以看到池子裏的仙鶴都靜默站立。
她雖是家中長女,卻從未離開過家,從前這樣的日子也可以和母親妹妹們依偎。
沒人知道卓苔怕雷,每次聽到雷聲,都有種自己心被劈開的不自然顫抖。
她在此地無處可依,明知道秋炫不喜被打擾,還是來了。
或許還有其他心思,尚且年幼的卓苔不得而知。
高大的寝殿木門打開,電閃雷鳴下,卓苔見到了不遠處倚着床榻的師尊。
她比閃電更雪亮,像是孤燈,又像是卓苔命途的一輪圓月。
“你怎麽來了?”秋炫問道。
她寝衣大開,卻沒有任何旖旎,只有高不可攀的威懾。
卓苔正要回話,師尊的床榻上鑽出一道黑影,游到她面前,繞着淌着雨水的孩子道:“小孩子怕雷找長輩也是正常的。”
這是一條蛇!
卓苔吓得後退好幾步,卻被門檻絆倒,差點仰頭栽下去。
一股冰冷的靈力把她托住,送到了秋炫眼前。
卓苔猝不及防對上師尊的眼睛,那是一雙銀白的豎瞳,比雪更亮,卓苔吓得說不出話,秋炫的靈力把她烘幹,和揉搓小狗一般。
受驚的小孩坐在地上,錯愕地看着下榻的師尊。
秋炫低頭,也不遮掩那雙妖異的眼眸:“害怕嗎?”
卓苔點頭,外頭又有一道驚雷落下,她更害怕雷聲,跪着抱住秋炫的腰。
巴蛇默默游到另一邊,心想又來了。
秋炫吓不走孩子,反而把孩子留在了榻上。
徒弟年紀尚小,半年來都在宗門內上課,似乎被人欺負過,臉上還殘留着劍痕。
秋炫虛空撫過,傷痕消失,抱着她手臂的小孩問:“師尊,你不是人嗎?”
秋炫:“不是,害怕嗎?”
卓苔:“大家都知道嗎?”
“宗主知道,其他人若是知道,恐怕會圍剿把我殺了。”
師尊的體溫偏涼,夏夜落雪降雷的思無峰最适合她居住。
異類總是孤獨,卓苔的臉頰貼着師尊冷冰冰的胳膊,“那師尊不怕我說出去麽?”
卓苔的圓臉被捏起,眼前的女修眼睛恢複如初,似乎方才的豎瞳不過是吓她的。
“你和誰說?你是我的弟子,只會覺得是你的問題。”
冰涼的指尖點在臉上,卓苔閉着眼,驚雷落在外頭,她如願以償進入殿內,可惜很快被丢到了一邊的小榻。
卓苔還未來得及反應,一張帶着師尊香氣的毛毯落了下來。
“睡吧。”
殿內沒有燈,昏暗令呼吸都模糊不清,卷着被子的小孩看見小藍蛇爬上了師尊的床榻。
她似乎想問什麽,還是沒有問。
過了許久,才試探着開口:“師尊何時教我功法?”
秋炫:“你想學什麽?”
卓苔想了想:“和師尊一樣的功法。”
秋炫:“好。”
第二日卓苔離開寝殿之時,秋炫還未醒來,道童瞧見她關上門,驚訝地問:“小款,你怎會從……”
卓苔哦了一聲,“師尊召我有事,太晚了便在裏頭歇下了。”
她撒謊也面無表情,殊不知道童跟了秋炫多年,太清楚真人的惰性了。
秋炫似乎是真忘了自己還有個徒弟,需要教導。
卓苔進去也絕不是什麽要事。
道童笑着離開,卓苔摸了摸鼻子,心想難道被發現了麽?
接下來的數年,秋炫倒是真的潛心教導,接觸多了,難免提及山下的事。
洪水、茅屋、病母。
仙尊不問世事多年,也早忘了自己是否有非人的父母。
她給了思無峰藏寶閣的鑰匙,任由卓苔予取予用。
卓苔天資聰穎,很快成了宗門第一人。
宗門大比切磋更是令她聲名大噪,她年歲漸長,一張臉也越來越惑人心神,很難想象她出身寒微,母親不過是個農家女。
錢財用處很大,卻無法增加凡人的壽元。
十六歲那年秋天,任務歸來的卓苔回山與師尊下棋,下的是最近凡間流行的跳棋。
據說是一個宣姓修士發明的,很快席卷九州。
一局棋眼看就要贏了,她手镯震動,傳來妹妹的聲音:“阿姐!”
卓苔天賦卓絕,也為宗門出生入死,宗主也很器重她,大有傳位于她的意思。
按理說一旦入門,自當了卻塵緣,卓苔卻做不到。
她偶爾會去看換了居所的生母和姐妹,也給她們留下過傳喚的符箓。
雪白長發的仙尊手指一頓,卓苔略微心虛地起身,去了外頭。
很快她便朝着秋炫拱手,在雷聲裏離開了。
秋炫看着一盤殘棋,問爬上桌的巴蛇:“小花,孩子長大了就不怕打雷了麽?”
卓苔已然長大成人,她年幼時第一次見到的仙尊還是昔年模樣。
巴蛇趴在棋盤上,眯着眼說:“她也不至于怕到無法入眠,你不是清楚麽?”
秋炫:“清楚什麽?”
徹底摒棄游扶泠記憶成為秋炫的女人還留有幾分天性的孤傲,巴蛇已經不想說這一集我見過了。
它的蛇尾盤成香,望着遠去的少女,“清楚她只是想靠近你。”
“小時候還能說是怕,長大了這要怎麽說。”
“你的弟子哪裏都好,在外頭也不少愛慕者,在你這裏才戰戰兢兢。”
“還有,你的紙片老跟着她做什麽。”
“小款的生母故去,總不會是騙你的。”
秋炫收起殘棋,趴在桌上,長發垂落,像是大雪落入了室內。
“小款的母親大限将至,我怕她勘不破。”
巴蛇沒有說話,輪回是秩序,也不是天尊可以插手的。
因因果果,沒有人說得清楚,更遑論生老病死。
巴蛇還是忍不住說:“她勘不破的多了去了。”
秋炫點着手腕上水色玉镯,這是上一次卓苔去西海尋來的,說山上寒涼,暖玉最适合師尊。
蛇本來就是涼的,秋炫也不懂為什麽卓苔總是固執地要求她多穿一些。
“勘破就能飛升了?”
秋炫閉上眼,跟着卓苔飛走的紙鳥在眼前投出畫面。
從前的茅屋變成了上好的屋舍,撐了多年的病婦人奄奄一息,握住一身修者打扮的卓苔。
“小款,你已經是仙人了,不可以哭。”
卓苔眼眶紅紅,她的姊妹站在一旁抹眼淚。
“以後你也不要來看妹妹們了,不利于你修煉。”
女人臉上浮着死氣,眼神卻像回光返照,“我生你,只是t生了你而已,你也不用愧疚。”
卓苔一句話沒有說,女人斷斷續續說了好多話,理智不想成為卓苔修仙路的牽絆,情感在臨終迸發,說如果,要是。
“可以的話……來生……我也要做款款的母親。”
卓苔嗯了一聲,親吻落在母親的眉心,姊妹恸哭,她平靜轉身離去。
紙鳥顫巍巍跟着她,走過人間攤販,餅鋪喜鋪,郊外村莊,回宗門之前,她在小溪邊上坐了一會。
對岸有女孩浣紗,天卻昏黃,下游是某修真世家的地界,養了很多采桑人,還有不少眼睫紅紅的盲女。
這是凡人普通的一日。
沒由來的悲恸席卷,紙鳥落在她的肩頭,傳來秋炫冷然的聲音:“還不回來下棋?”
卓苔摸着紙鳥,多年的感情在心中盤旋,不可說的話終究改成了另一句——
“我可以永遠跟着師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