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葉絮是個淚點很低的人, 很容易鼻頭一酸就哭出來, 她其實很讨厭自己這樣, 生怕別人覺得她脆弱愛哭, 以至于後來她再和別人提起梁嘉泓流眼淚時她都會笑着抹眼淚解釋說, 我不是覺得傷心,我只是有點控制不住。

但那幾年,那幾天為梁嘉泓流的淚卻全是真的。

公交車四十分鐘的路程,葉絮站在司機旁邊站了四十分鐘, 人滿為患, 她選擇了個避開他人目光的角落位置, 口罩和眼鏡全程沒摘下,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她不斷地仰頭,希望能讓眼淚收回去, 也很難得, 她沒有戴耳機聽歌,她生怕一聽更會控制不住。

就那樣反複地, 難熬地度過了四十分鐘, 眼淚流了一臉。

下車的時候并沒有解脫感覺,她微微發抖,她不知道接下來等她的是什麽, 她又覺得自己哭了一整夜的樣子實在太難看了,等會要怎麽見他?

那今天見了以後呢?以後是不是再也不能見他了?

從車站到學校的那段路,葉絮走的汗涔涔, 是一身的冷汗。

到的時候寝室一個人都沒有,葉絮坐在位置裏哭了好一陣,那種絕望悲傷的情緒像從身體裏蔓延開來一般,她一想到梁嘉泓,一想到以後的模樣,就止不住的掉眼淚,好似有什麽在一點點的挖她的血肉,就連呼吸都不順暢。

楊玉玲到的時候葉絮正在洗臉,她和葉絮打招呼,葉絮回了個嗯,就這麽一聲嗯,楊玉玲覺得不對勁,一回頭,看見葉絮的眼睛又紅又腫。

楊玉玲愣了,“絮絮你怎麽了?你怎麽哭了?”

葉絮搖搖頭,又垂下腦袋,可別人一關心她鼻頭就酸了,眼淚稀裏嘩啦的跑出來。

楊玉玲給她擦眼淚,葉絮咬着下唇,小聲的哽咽起來,楊玉玲抱住她,心疼的說:“別哭了,別哭了。”

那時候十七歲的她們已經學會不去追究詢問,默默給予安慰。

葉絮靠在她肩頭,斷斷續續的說:“我……我和他分手了。”

楊玉玲有些吃驚,在她印象裏,葉絮和梁嘉泓一直很好,陳佳蕾和陳賽博也是。

楊玉玲自己也是個小孩子脾氣的人,不知道怎麽安慰,但真心實意的說:“別哭了,你忘了上次你怎麽安慰我的嗎?”

葉絮顫抖着肩膀,嗚咽着。

那些道理她都懂,不止她,其實楊玉玲也懂,她們寝室裏每一個人都懂,但到了自己身上,沒一個人能逃過。

來來回回,她說的每一個字如今都落到了她頭上,看起來多諷刺。

而在感情最熱烈的時候與最喜歡的人分開,無疑是抽走一個人的靈魂。

……

葉絮從宿舍樓下去時梁嘉泓已經到校門口了。

大概很少情侶會像他們一樣,分手也要約個時間見面說,那個年紀多數都是網絡分手,真正見面糾纏的沒幾個。

他穿了件白色的厚外套,站在香樟樹下,落葉紛飛,陽光穿透樹葉落下,葉絮朝着這個身影一步步走去,她有些恍惚。

再也不是那種輕松的心态了,再也不是那個少年了。

三個月,他們在一起三個月左右,葉絮覺得他是真有變化的。

那時候他還是有幾分痞氣的,眼裏也會有迷茫和困惑,笑起來很陽光,但現在已然成熟了許多,舉手投足間都沉着了不少。

葉絮走到他們身邊,兩個人像是說好了似的,都沒有看彼此一眼。

梁嘉泓也沒有牽她的手,葉絮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默默插進外套口袋裏。

不問去處,不問來路,就這麽漫無目的的走着。

葉絮的眼淚漸漸收住了,迎着風,幹涸了,即使知道今天以後是兩條路了,可此刻他還在身邊,她依舊覺得安心,她就像個孩子,只要能抓住一刻的幸福就會覺得高興。

他們沉默着走了一路,誰也不提,誰也不問,直到在人煙稀少的西江停下。

明晃晃的太陽懸在高空,葉絮摘了圍巾,露出整張臉,她淺淺的吸了口氣,看向坐在她邊上的梁嘉泓。

這是今天她第一次認真的看他,他的黑眼圈又嚴重了,眼底的荒涼和沉寂一眼就看得出。

她知道,他昨晚也許和她一樣,一夜未眠。那是不是他心裏也不好受?也許和一個人分開總歸是不好受的,可他難受什麽?分手是他提的。

江風徐徐,葉絮的聲音輕的如同這風,她低低的問他:“為什麽……”

梁嘉泓沙啞道:“沒什麽理由。”

“你是覺得膩了嗎?”

“不是。”

他不願意說,葉絮不想問了,她吸了吸鼻子,忍下那股酸澀,“我們不是挺好的嗎?”

葉絮有些低聲下氣,她伸手去晃他的膝蓋,像在讨好在乞求。

面對她的問題,梁嘉泓給不出一個答案,他滾了滾喉結,視線落在她的手上,他握住她的手,攥在手裏,他眉頭皺着,似在組織措辭,又好像要說的每一字一句都在吞噬他,很難真正說出來。

他一握她的手,葉絮眼淚就下來了,她帶着哭腔說:“不分手好不好?”

梁嘉泓擡眼,深深沉沉的瞳仁裏倒映的是葉絮淚痕斑駁的面孔。

他想起上回,上回吵架是不是她也這麽哭了?是不是眼睛也那麽紅那麽腫?

“別哭,嗯?”他沙啞的嗓音放低,帶着從前哄她的溫柔。

此時的處境和彼時的溫柔成對比,葉絮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再也控制不住。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梁嘉泓幫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他哄着她說別哭,葉絮低下頭,在竭力忍着,可他越是溫柔她就越是想哭,特別是他的眼底都是對她的心疼。

她覺得,明明他也是喜歡她的,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她就這麽淌着眼淚看着他,是不解是不舍是難過。

葉絮想再感動他一下,想他能夠心軟點,不要就這麽扔下她,她從包裏拿出杯子,哽咽着說:“本來想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的。”

梁嘉泓目光沉了沉,接過這個杯子,他握着把柄看了看,是兩個卡通人物,雖然畫的不如市場上的精致,但已經很好了。

葉絮說:“我都想好了……都想好了……不分不行嗎?我們……我做錯什麽了嗎?”

梁嘉泓放下杯子,耐心幫她擦眼淚,“別哭好嗎?”

他撫着她的臉龐,大拇指不斷劃過,抹她的眼淚,四目交彙,一個深沉,一個明亮,卻在彼此最無能為力的時候交彙。

葉絮知道他不忍見到她哭,她點點頭,想分散些注意力,可他的臉就在眼前,她還能再想什麽?

梁嘉泓深深望着她,不知怎麽,心裏湧上一股煩躁,葉絮哭的他心亂,他眉頭微皺,擁住葉絮,低頭吻了下去。

不似從前那麽缱绻纏綿,更多是幹涸的厮磨,長驅直入的最後不舍。

葉絮顫栗着,眷戀的看了他兩眼閉上眼,她再也沒有力量去回應他,只是他比從前主動的多,這種索取和占有讓她心底五味錯雜。

他愛她的吧?但現在這樣又算什麽?

那些盤桓在心底的疑問,其實她心底隐隐約約都有答案。

也許正是因為有答案,所以他們吻的忘我,那是他們從來未有過的大膽和激情,一個在索取離別,一個在展露哀求,好似這片刻的激情能為他們彼此證明些什麽,好似真的到頭了。

松開時,葉絮的嘴唇泛麻,她斂着眼看他,“不要分好不好?”

她沒有再淌眼淚了,梁嘉泓這才能喘上口氣,他實在看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好像整顆心都提起來了。

梁嘉泓許久沒有回答,浪潮一浪接一浪,漲潮了,他低聲說:“上去吧。”

葉絮的絕望在那一剎那一絲絲的湧出,她甚至想,還不如跳進江裏算了,她也沒說話,就這麽木讷的望着江面。

梁嘉泓等了她一會,浪潮越來越高,他牽起她的手,再次說道:“走吧。”

葉絮視線一點點從江面移到他的手上,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孩子,不開心了就要尋死覓活,眼前這個人從來都不會這樣,他總是那麽理智冷靜。

她随着他走到岸上,在那道岸沿底下,她還記得,那次國慶後,他就在這裏吻的她,那時候的矯情,溫柔,現在想起來還是會想發自內心的笑。

短暫的思想抽離後,她很快意識到再也不是當時了,那種巨大的落空讓人心發慌。

葉絮忽然反握住他的手,她仰頭看他,眼裏氤氲着水霧,那般脆弱固執的說:“我不想分手。”

她不斷的在哀求,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沒有換來他一點的動容。

葉絮見他又不說話,兩行淚流了下來,梁嘉泓看着她,輕嘆了一聲,這種沒辦法的感覺讓他很沒有底,又無從下手,他只好抱住她,一下一下撫摸她的腦袋,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他說:“不哭了好不好?你不哭我們就不分,行不行?”

葉絮閉上眼,眼淚一行行的流下,她點頭說好。

這種話語讓她有片刻的安心,可誰都知道這只是哄騙人的話,他只是在哄她不要掉眼淚而已。

到最後,葉絮發現自己已經不想再乞求他了,她拿什麽都挽留不下他,他已經為他們寫好結局了,就連抱着他葉絮也只感到一陣蒼涼,她很難再感受到什麽。

沙沙作響的風裏,他松開了她,冬風撫去了他身上的溫柔氣息。一場感情仿佛走到了最後,他說:“我先走了。”

葉絮晃了晃身子,強忍着眼淚說好。

他今天來不是聽她挽留的,不是和她解釋原因的,他只是來讓你更明白更确定你們的感情已經結束了,那句不哭就不分好比昨晚的‘先睡一覺,我們明天再說’。

他知道,她只是需要點時間接受而已,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明天不行那就後天,她總會回過頭來接受的。

這世上沒有分別不了的人和事,只是一開始總是撕心裂肺。

底下是一片光禿禿的水杉樹林,混着蘆葦蕩,中午兩三點的日頭明媚的讓人站不穩腳跟,擡眼望去,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梁嘉泓一走,葉絮再也忍不住,蹲下來,放聲大哭。

停頓在沿岸上的梁嘉泓神色晦暗不明,葉絮就在下面,她的哭聲一聲一聲傳入他的耳裏。

他喉嚨發酸,吸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可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像有什麽在拉扯他,阻止他。

他停留了兩三分鐘,還是離開了。

那一年,秋冬飛絮下,身處在岸堤上一高一低的人,在同一個畫面,卻不在同一條路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畫了個一分鐘草圖,就是最後一句話的畫面,我怕你們想象不出來。

(當然,我畫的很一言難盡,雖然我是學美術的.....)

微博:十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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