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迷
第18章 情迷
近鄰中秋,月漸滿圓。銀亮的靜水浸泡着院子裏的每一株草木,每一粒塵沙,致使眼前的景物全都變得朦胧晦澀,隐隐裹雜些危險的暧昧。
許柏舟走出嘈雜,将耳朵貼近手機,停在走廊上安靜地聆聽那道虛弱的聲音。
前幾天做完化療後一直昏迷不醒的人此刻終于睜開了眼睛。
“可算是醒了,”手機那邊的人幹啞地笑了下,“我還以為這次兩眼一閉就是長眠呢。”
許柏舟颦眉,回斥了一句:“別這樣說,你總會好的。”
總會好起來的。這句話他說了三年,哪怕重複了上千次,哪怕每次的結果都不盡人意,可他還是堅信最終所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照舊是這句話,他的伯父也照舊沉默半分鐘,但不同以往的是,對方這次順着他的話說了:“對,總會好起來的。”
就如同他真的相信自己的生命不是終結于疾病一樣。很難得的一次樂觀。
聞言,許柏舟很想笑一聲,因為确實感到快樂。可嘴角擡了擡下一秒又落下,他笑不出來,他無法把那份愉悅凝成實質。到底是真的感到開心,還是憂傷堆疊得更多的原因,他分不清,他一直分不清。
“你知道就好。”最後他只能這般說。
兩相靜默幾秒,伯父問:“你過得好麽?”
“好,”許柏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又像是怕對方不信,他把手機往客廳方向伸了伸,讓喧嚣傳到他伯父那邊,然後再重新貼近手機,說:“現在正在聚餐呢。”
那邊的聲音又消失了,漸漸地才又重新開始波動:“那就好。我對不起你,我現在只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吃那麽多苦…”
許柏舟斂下眼,嗓音微微發澀:“沒有。”頓了頓換上輕松的語氣繼續說:“你在醫院要聽醫生護士的話,不能吃的也不要偷偷吃,有什麽事就和嬸嬸說,或者打電話給我。”
“行了,”電話那頭打斷他的絮絮叨叨,笑說:“哪有晚輩訓長輩的。好了,不說了,你快回去聚餐吧,別讓朋友等急了。”
“嗯。”許柏舟沒說這不是朋友聚餐,他依言挂斷電話,擡眼時缺月躍入視線,大抵是它太亮了,因此被照耀到的眼睛都開始幹澀起來。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打算回去。
可一陣突兀的嘈雜從遠處傳來,似乎是重物摔在泥地的聲音以及壓抑着的一聲悶哼。
許柏舟仔細地去辨別,大致摸清聲音的來源——靠近後花園的地方。
他一時躊躇起來,不知是回去和那幫人講明這件事再去探個究竟還是此刻自己先去勘探。
沉思半分鐘,他還是決定自己先去送死。要是那個地方什麽都沒有,而他還将那一幫人都叫了過來,那不得被編排死啊。如果真有點什麽,他也可以大聲呼救。
當然,他此刻心情不太好,到底是那個東西難逃他手掌心還是他“死于”對方爪下都不好說。
許柏舟腿長,邁的步子便大,五六步就來到了聲音的出處。靠近後他才知道引發躁動的是人,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音色。
“…為什麽不讓我靠近你?”壓抑着激動而致使帶上點癫狂的嗓音,“你現在肯定很難受吧?我來幫你就不難受了。”
緊接着是幾秒的窸窸窣窣聲響,随後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我來幫你好不好?”
許柏舟已完完全全蹙緊了眉頭,他聽出了這句話的不對勁,也想起了聲音的主人是誰,那位給他敬過酒的娃娃臉。
“滾開…”
這句話一出,許柏舟徹徹底底怔在原地。
是蕭淩雲在說話。
對方的嗓音現在有點古怪,又啞又沉,和平日的冰質冷感全然不同。
許柏舟可以說是即刻知道蕭淩雲遭遇了什麽,作為在娛樂圈混了幾年的底層藝人,他算是見多了現在的這種情況。蕭淩雲這是被人下藥了。
想法剛冒出,許柏舟便毫不猶豫地踏入那片黑暗。
“你在幹什麽?”他同時出聲道。
借着月光,他可以看到娃娃臉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捉住蕭淩雲,此刻聞聲轉頭過來,眼裏的驚異與怨怼明顯。
趁着這空檔,蕭淩雲步子飛速地往後退。興許是藥性太猛,他低着頭撐手在一旁的花樹上,緊咬着唇看起來格外難受。
“許老師,”葉簡盯着突然冒出來的許柏舟,語氣冷硬:“我勸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要是這事成了,以後也少不了你的好處。”
他的自信過于絕對。
許柏舟漫不經心地在心裏評價一句,沒怎麽在意這些威脅,此刻他的心緒有近一半放在一個突然浮出的念子上。
怪不得他會覺得眼前的娃娃臉熟悉,那是因為他在來到這裏的第二天就見過對方。似乎是劇組的打雜人員,反正許柏舟在那次後就不曾再見過他了。
沒想到他還真的想攀上蕭淩雲這個高枝,要說幹就幹吧,但卻用那麽愚蠢的方法來做。竟然還覺得自己能威脅到人。
許柏舟眼裏帶點憐憫。
他這副樣子倒讓葉簡一陣惡寒,他想了想說:“我們打個商量,你當沒看見這回事,日後我給你資源。”
“……”
許柏舟提了下唇角,同時往前走去。
葉簡以為他同意了,眼睛亮了亮,把手伸出去打算和人握手合作。但許柏舟卻徑直走去,路過他時低下了眼,帶點笑意說:“我救了他得到的好處難道不比你給的多麽?”
随便丢下這句話,許柏舟來到蕭淩雲旁側,對方似乎真的被藥性折磨到神志不清,模模糊糊感知到有人靠近,憑借最後的一絲理性要去躲避。
“是我,許柏舟。”他只得如此出聲提醒道。
蕭淩雲的動作一頓,像是要真正辨清人一樣,他慢慢擡起頭。
葉簡下的是一劑猛藥,蕭淩雲只是喝了幾口酒水,臉色卻依舊紅得厲害,鳳眼濕漉漉的,迷離不清。他眯了眯眼,努力去看清楚眼前人是誰。
許柏舟傾下身子,“認出來了麽?”
湊近了才發現,蕭淩雲的下唇已經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許柏舟忍了忍才沒讓對方松口,畢竟他知道對方如此做是為了保持清醒。
在蕭淩雲點頭的那剎那,他征求意見道:“需要叫李導演出來麽?”
“…不,”蕭淩雲的嗓音更加沙啞:“你扶我回去,就說我喝醉了…”
“好,”許柏舟應道:“那位怎麽辦?”
蕭淩雲難受地閉起眼睛:“…秋後算賬。”
許柏舟又說了個“好”字,随後半扶半擁着人往客廳裏走。
葉簡從許柏舟撂下那句話開始便沒有再發一言,或許是認識到自己的計劃真的失敗了,或許是知道了自己有多沖動有多愚蠢。他呆呆地望着那相靠的兩個身影,一時無言。
但他想,他總不會放棄的。
好在客廳裏的絕大多數人都喝嗨了,因此幾乎沒什麽人注意到客廳大門走進來的是誰。
有眼尖地看見許柏舟扶着人,便出口問上一兩句,而他也照蕭淩雲給的參照那般搪塞過去。反正酒精蒙腦的人是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
進到蕭淩雲住的屋子時,許柏舟打算撤開手,誰料蕭淩雲反握住他掌心。
從碰到蕭淩雲時許柏舟就很想說了,對方身子燙的像一團火焰,現在他的手被捉住就如同火苗在燎燒他的血肉。
“…你好冰。”
一聽到蕭淩雲說這句話,許柏舟就知道眼前人的理智被吞噬得只剩蠶絲那麽細。
“你要不去洗個冷……”
水澡。
剩下的兩個字消失于嘴邊,許柏舟垂着眼,身子因過深的驚訝而僵直不動。
在他眼裏,蕭淩雲捉着他的手貼在了自己臉上。半秒後又由貼改為了埋。
躁熱與溫涼相撞,細膩與粗糙相觸。
許柏舟唇抿成直線,但不是不開心,他看着自己掌心上托着的一張臉,低低說了句:“淩雲,先去洗個冷水澡。”
他沒意識自己話裏的哄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