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未亡人（一）

第017章 未亡人（一）

按響門鈴前，高嶼已迅速用視線将這座三層小樓觀察過一遍。讓她在意的，是花園裏種着的蔬菜。

這棟院子位于高危污染區內部，上空始終為陰雲所覆蓋、終年不見陽光，地面也遍布污染物質，植物能從地裏長出來已經是個奇跡，如果沒有用上特殊手段，不可能長得這麽新鮮。

……這位名叫南秋的女士，一定有問題！

在花園的入口處，她看到了一處掩埋在土壤之下的機關。

這種機關的隐蔽性很好，但她剛好在書上學到過相應的布置和拆除方法，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不出意外，在那塊土地之下，有一個地下密室，那裏或許藏着蔬菜能保持新鮮的秘密。

如果她真要在這裏執行長期駐守任務，她一定得找個機會，進去看看。

直到現在，高嶼也沒有想通，她為什麽會被調來執行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任務。

她是聯盟方的作戰單位——聯盟軍中的一員，日常的使命就是深入一線消滅污染種。

因為這份工作，受傷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

不過，上一次的戰鬥确實兇險，她記得她跟随隊伍進入污染區時還是十月，随後重傷昏迷，可等她醒來，卻已經是四月份了。醫生告訴她，她一睡就是整半年。

好在她的恢複能力很強，四月六號剛剛蘇醒，到二十八號的今天，她已經能行動自如。

可惜的是，她的戰鬥能力确實被大幅度削弱。

高嶼之前想過，短時間之內，她是不可能回到一線作戰了。這對她争取軍功的計劃有些不利，但她總能慢慢恢複的。等恢複到原本的狀态，她還得到一線去，她記得，她有必須取得二等以上軍功的理由。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直接被調離前線，來保護一個一意孤行住在高危污染區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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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嶼看過南秋的資料。資料以簡短的文字方式呈現，大概說明了她的情況。

她留在污染區中是為了愛人，據說她愛人已經去世，時間大概在半年多前。但她堅信守在這裏就能等到愛人回來。在她向聯盟貢獻出SS級別的晶石後，聯盟同意派人保護她的安全，而高嶼就成了那個“幸運兒”。

在高嶼看來，南秋這個人簡直是腦子有問題。為了一個早已去世的人，情願住在高危污染區，置自己的生命安全于不顧，怎麽想都不正常。

而現在，她已經站在了這扇門前。

高嶼擡手按響了門鈴。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樣一個瘋狂的人，才能做出這種瘋狂的決定。

門被人從裏面打開，高嶼不知被哪裏來的、并非真實存在的一道光晃了眼睛。

好美。

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在心底響起，目光再無法從眼前人身上移開哪怕一絲一毫。

她喜歡她的外形，從她披散的頭發到五官、再到那身長裙，就連她白皙脖頸上那顆恰到好處的痣，都精準地契合了她的喜歡。

就是有些太瘦了，一看就沒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高嶼回過神來時驚訝地注意到，她竟然已經開始思考，該用怎樣的均衡飲食，才能讓南秋的體重恢複到正常狀态。

這不應該。

開口做自我介紹時，高嶼的聲音要比平常更沙啞一些。她情緒過于激動時就會這樣。好在，不熟悉的人應該聽不出區別。

“南秋夫人，我是聯盟派來長期駐守并保護你安全的作戰人員，我叫高嶼。”

“你好，高嶼小姐。今後，就請你多關照了。”

南秋溫和一笑，向着她伸出了手。

“請多關照。”高嶼摘下手套與之相握，三秒鐘後放開，又重新将手套帶好。

南秋的手比她的冰一些，雖沒有長年握武器磨出的老繭，卻也并不柔軟，反而有些粗糙，應該過過一段苦日子。

她發現，就這幾秒鐘的功夫，她對于任務的抵觸情緒已經降低不少，做好了收集信息、長期駐守的準備。

“不要站在門口了，我們進去再談吧。”南秋指指放在一旁地面上的拖鞋：“地板我已經擦過，可以換拖鞋，也可以直接赤腳。屋子裏是安全的，高嶼小姐，你可以不用這麽……全副武裝。”

高嶼是為執行任務而來，身上自然也還穿着全套的裝備。

她原本并不打算将其脫下，可她看看被擦得反光的地板，再看看自己腳上這雙沾滿了泥與髒污的戰鬥靴，最終還是做出了妥協。

“好的，我換這雙拖鞋。”

脫下作戰靴換上拖鞋時，高嶼無意識到松下了一口氣。

從實用性的角度來說，作戰靴沒有任何問題，可就她個人而言，它穿起來過于悶熱，并不舒服。

換好鞋後，南秋将高嶼請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簡單同她商量了工作的具體情況。

高嶼執行的雖然是長期駐守任務，但并不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時地待在這棟屋子裏、待在南秋身邊。

聯盟給她安排的住處，在污染區與二段隔離區交界處的安全屋中，她将會在那裏度過大部分的時間。一旦南秋遭遇危險，譬如這棟房子受到污染種的攻擊，可以按下專門的警報器按鈕，她則必須立刻趕來，保證南秋的生命安全。

将警報器的按鈕交給南秋時，高嶼心頭拂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忐忑。

SS級晶石的珍貴程度，她作為接受過實驗的異能者兼一線戰鬥人員，多少也有點數。可聯盟回報給南秋的，卻是這樣一份充滿漏洞的安全計劃。

如果她沒能在警報響起後及時趕到，如果污染種的襲擊發生在半夜南秋沒來得及醒……無數的可能性，都會讓這份安全計劃變成一紙空文。

就算南秋心生不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她并不是決策者，只是任務的執行者，沒有執行任務以外的任何權力。

南秋接過按鈕，明媚一笑，眼中沒有半點陰霾。

“這樣安排很好，今後……就辛苦高小姐照顧了。”

高嶼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卻被一陣鳥鳴聲打斷。她轉頭一看，發現聲音源自牆上挂着的一座鐘。鐘的造型十分複古，一只小鳥從指針上方開着的小門中跳出，發出了婉轉悠揚的輕啼。

表盤上，短針指向三，長針指向十二。

現在是下午三點。

“這是……？”

高嶼被這座鐘轉移了注意力，一時忘了之前想問什麽。

南秋已經站起身來，像是要去做些什麽。聽見詢問，她笑了笑，停下動作解釋道：“這是我為提醒自己定的鬧鐘。我愛人出事後，我每天都會定時為她祈禱，希望她能再次回到我身邊。高嶼小姐，你要是好奇的話，要不要跟我上去看看？”

高嶼眉梢微動。

已經死了的人再回來……聽上去可不是什麽好事。

然而，仰頭瞥見南秋臉上恬靜的笑後，她改了主意：“不打擾的話，請。”

高嶼跟在南秋身後，進了二樓一間昏暗的房間。

祈禱的流程十分簡單，上香，默念禱詞，合十祭拜。她就在南秋身後看着她做完一切，目光在背對她們而放的遺照，和南秋臉上虔誠的表情中流轉。

高嶼向來是不信這些的，她只信能切實握在手中的可能性，不會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事情上。

然而，當南秋轉頭看向她時，她卻在那溫和笑容的影響下，說出了言不由衷的話。

“也許……也許會有奇跡也說不定。”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聽出了語氣中的遲疑，還不如不說。

南秋笑了笑，笑容中帶着幾分感激：“謝謝。時間已經有點晚了，高小姐不如先回去吧，如果有緊急情況的話，我會立刻按下報警器的。”

離開了南秋那棟三層小院後，高嶼産生了一種“清醒”過來的感覺。并且，随着她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這種感覺也越發得明顯——她的心跳逐漸恢複了正常，心底也不再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悸動。

她回頭，遙遙地望了眼那棟小院。一片淺淡的陰雲正籠罩其上，在房子的白牆上投下一片陰霾。

那陰霾也留在了高嶼心中。她開始思索，也許南秋是極為特殊的、精神控制類的異能者，早已在她未曾察覺的時候，就已經被施加了影響。

等回到安全屋中，高嶼已将南秋列為了重點防備對象。

她暗自決定，在警報器響起前，她絕不會再踏入高危污染區一步。

此後第一天，警報器就跟壞了似的，安靜得連電流音都沒有發出過一次。

高嶼也将自己在安全屋中關了一整天，除了按時按量進行日常訓練，再不做其他任何事，希望以此保持長久的清醒。

但第二天，身體的狀況不允許她繼續日常訓練了。

長期高強度的訓練、異能的開發和無數次受傷的經歷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不小的負擔，由此帶來了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生理期對她來說特別難熬。疼痛和虛弱感相攜而來，前三天尤其痛苦。身體的異化使得普通止痛藥在這一方面并無效果，必要的時候，她會吃特制藥減輕影響，但現在，應該不屬于“必要的時候”。

高嶼輕輕呼出一口氣，拉開厚重的窗簾，看向窗外。

高危污染區離她僅有幾米之隔，站在這兒，她都能感受到一股威壓，她仍不明白，南秋怎麽能在裏面住這麽久。

正思考間，她眼前灰蒙蒙的天空卻恢複了幾分明淨。她擡頭一看發現并非陰轉晴，而是大量的細小顆粒物質被污染種吸引而去，才使得她眼前這一塊兒天空看起來幹淨了。

而污染種極速行進的方向是……南秋那棟小院？